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宛如蜻蜓点水,升上屋檐,缓缓朝他走了过去。
没有任何杀气,又是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卸去浑身防备的陆萧宸连眼也不想睁,只是静静躺在那里,道:“龙还情,我没有事,你还是回房休息吧。”
她默默地蹲下来,支住下巴,打量他的眉、眼,鼻、唇,然后顺着锁骨往下,结实的胸膛,那只白玉无瑕的手怎么还是带着异常不搭的发带呢?
不过,她觉得越看越顺眼了。
许是意识到这股打量的目光实在是异于龙还情那种算计的目光,他睁开眼,恰巧对上一张巧笑如嫣的脸庞。
他就这样惊愕地躺在屋檐上,没有任何动手,只是任由这个女子伸手攀爬到上自己的脸颊,微微怒道:“你根本就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练功,好好玩耍……”
不知怎么了,陆萧宸僵怔后,完全没有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他用力打开她的手,翻身跃下屋檐,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唐无波无奈地笑了声,赶紧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小乞丐!”
“放开我!”陆萧宸从未如此吼过她,他扒开她的手,加快脚步冲向前去。
唐无波快速绕到他面前,看着他像一只斗红了眼的小公鸡,在幽幽月光中,脸上红到耳边,双眉凝成疙瘩,就连胳膊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唐无波看到他两只眼里滚出晶莹透明的泪水,不断往下滴落,眼睛都被他那一双手揉得红肿了。
“……小乞丐?”再坚硬的心都会被他的眼泪融化的。
陆萧宸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唐无波,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不要命了吗?你干吗还出现在这里,你死了最好,总是擅自主张,说死就死,说活就活,你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感受……”
他越喊越大声,最后竟然蹲下来,将头深深埋在胸前,哭得满脸泪痕,满脸狼狈。
唐无波嘴唇微微颤动,慢慢绽开了笑容,蹲下来紧紧地抱住他。她任他挣扎着,听凭他的痛骂,只是更加用力抱紧他,直到陆萧宸腼腆得像个孩子,脸红红的不再说话了,然后倏地伸手反抱住她,深怕她再度离开。
他用力咬住她的耳朵,直到她痛得发出声音才松开嘴,用柔软的舌头轻轻地****着,然后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融入自己的身子那样。
“无波,我爱你,可我不许你再这样折磨我!”陆萧宸低声恳求道,哭得这样狼狈,也算是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次了。
唐无波看着他涨紫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小乞丐,我舍不得离开你了!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去你的秘密基地,到一个没有人能够找到的地方?好不好?”
他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的清澈目光,激动地看着她,就这样一句话,让他的心湖泛起涟漪。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抱住她,连连点头连连唤道:“好,好,我很乖的,我都听你的话。”
她依靠在他胸膛前,笑着抚住他的脸,然后转过身,深邃的目光透过薄薄窗纱,看到了那端静立的身影。
龙还情凝望着他们,许久,许久,一如当初那样的温柔绽开了笑容,那是喜悦的笑,发自肺腑的笑,激动的笑,会心的笑,她用口型朝他们说道:“无波,可不可以答应我,在我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再见?”
唐无波嘴唇微微颤动,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重重点头。分离的时刻将要到来,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早已没有任何话能够说清楚了。
于是唐无波像牵引着迷路的孩子那样,牵着陆萧宸朝远离皇宫的方向的走去,这一走,就是走出了龙还情的视线。
这场争斗已经走到了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是看她该如何上位了?
龙还情望着他们的远去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缅怀跟感激。
梅若抱着孩子从廊道上那端走来,在她身后跟着阴阳双煞,白神宫其他领衔人物,他们潜伏在宫内宫外许久,仅听凭她的一声号令。
龙还情接过孩子,仔细端详着,这是个男婴,有与她相似的面容,却有赫静婴眉宇间的坚毅。她用接近吟唱的声音,轻声念道:“多少年了,我终于偿还母亲当年拖欠天下的情分。而我,今后也必将尽心尽力治理这个国家。不出五年,这个国家定会在我的手中强盛繁荣起来!到时,我再也无愧于‘龙’这个姓氏!孩子,委屈你陪着娘呆在皇宫了,不过我答应你,在我临死之前,我会将你送出皇宫,外面天空广阔无边,那里才是你应该属于的地方!”
“孩子,你不必像我继承母后的‘龙’氏,爹姓‘林’,你应该姓‘林’,你跟这片皇宫深院毫无瓜葛了!你没有背负任何责任,你有我们缺失的自由跟张狂,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做——疏狂。林疏狂!”
廊道那边随即传来宫卫的扬声,“尊王驾到!”那抹狂傲的紫色身影几乎是应声闯入,发丝皆乱。
“给我拦住赫静婴,从今以后,让寸步难近!”龙还情转身回到房内,再也不做任何反应。当断则断,拖久了只会让人更加难舍!
至此,龙还情开始了垂帘听政的世代,攘外安内,赏罚分明,创造了国泰民安的五年。
但五年间,韬光养晦的太子也逐渐练就极深的城府,开始结党夺权,排除异己,早就朝政分派,再度面临分崩离析的内乱。
有些惴惴不安的臣子天天向她进言“清君”策,但龙还情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导致他们不愿解甲归田丢了荣华富贵,继而纷纷投靠太子。
于是,“清君”呼声逐渐降下去了,反而掀起一股不小斥责“牝鸡晨鸣”的夺权。
这一切,龙还情都看在眼底,她笑了笑,闻风依旧不动。
年幼的太子面容跟端皇后倒有几分相似,但他的品性却深受龙还情影响,他深知这些年来宫廷升落的内幕,就目前而言,他的权利还不足以跟龙还情直接硬碰,所以他隐忍着,就是这份隐忍,让龙还情知道他足够抵挡一面。
太子依旧每日早晨到龙还情这边请安,这日,龙还情特地挽留他下来,淡淡笑道:“太子不小了,再过几日便能行冠礼了。”
这加冠,便说明太子成年了,足够继位了。
想起这些日来的明争暗斗,自己不断蚕食这位姑姑的力量,双目如潭的太子有些担心是否要直接硬碰了?毕竟论心计跟能力,他远远不如眼前这位傲岸俗世的女子。
龙还情笑道:“别紧张,既然你将要继位,但这朝政也自然要归你管,这些日子我虽然鲜少搭理朝政,由你作为,那是因为我想看看你的能力如何。事实上,你比你的父皇强了无数倍,你更适合做个君王。”
听到这,太子还是惴惴不安,只是那位被子民生吞活剥了的父皇,遗臭万年,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虽说父子血脉相连,但那位父皇早在他儿时便已生疏,他只记得的是,龙九谛的死,是亘古到今未曾听过的震撼。
他的眼眶开始湿润,古代亡国之君顶多一死,但这个国家从未亡过,但一国之君却……
龙还情知道太子在想什么,她低声道,语气很平缓,“太子,逝者往已,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倒是你即将加冠,姑姑却有两份礼物送给你。”
太子擦着眼睛望去,金楠茶几上缓缓推过两个锦绣木盒。
他打开第一个盒子的刹那,眼前晃过温润白光,四块拼接而成的玉玦熠熠生辉,这是……
他失声说道:“鬼玉!”
龙还情点了点头,像是回忆那般:“关于鬼玉的传说有真有假,但姑姑可以告诉你的是,邪不胜正!当年我放你父皇走,这四块鬼玉一并送给了他,可惜他未能挖掘到其中的宝藏便死了。虽说你如今继位,国库充足,但若有天灾战乱时,有这前朝的宝藏,兴许能作为国家储备之力。不过要记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轻易妄动,因为这是命垂一线的希望。”
“谨遵姑姑教诲!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用不到这玉玦的时候!”太子恭敬道,然后将四块玉玦收起来,然后打开第二个盒子,是一块青铜虎头令牌。
他顿时大惊,意料不到会是梦寐以求的兵符!“姑姑?您这是?”
“你现在已有足够的能力治理这个国家,那么,我就把这一切都交托给你。白神宫,我也会在今日遣散。从今以后,这天下重任便交托在太子手上,希望太子勤政爱民,切勿重蹈覆辙!”
惊喜来得如此快,让太子一时怔住,但他很快理清思绪,就算掌握兵权,那人心呢?他还未做出成就,这些年来的风调雨顺皆是出自龙还情之手,他如今接掌继位,那些人服吗?
又或者这些都是龙还情有意试探自己吗?
而那林疏狂方才五岁,天下有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子女争取更多的荣华富贵?
更何况,这是个皇位!
想到这,他顿时诚惶诚恐地将兵符推了过去,“姑姑,我现在还无法承担这个。”
龙还情淡淡笑道:“姑姑说你承担得起,就承担得起。至于你担心什么,姑姑都明白,姑姑进来身子有碍,恐有意外,这兵符还是交给太子好。至于疏狂也五岁了,本宫向来不喜欢他被皇宫牵绊,希望太子能够剔除他在皇史的名,将他交给故人抚养。”
她说得语气很轻,仿佛就像在说今日天气如何,这让太子怔住了,知道她并非造假,情不自禁跪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谢谢姑姑成全。”
龙还情伸手扶起他,如释重负道:“其实我等这天也等了很久,太子,能否帮本宫一个忙,将‘龙还情’这三个字也从皇史中剔除,在我死前,我想恢复父亲的姓氏。”
“好。”太子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