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初香,大街熙攘。成荫的行道树下是一群一群学生往学校急赶的身影,各色衣饰把苍白的街道画成五彩的幕布,生鲜灵动。七七呆呆地注视着楼下来往的人流,离上课只有一分钟不到了,平时的这个时候她该是在紧张地准备上课所需的课本资料什么的,可今天,她却一点心情都没有。
杰克脸,洋娃娃,勾魂之歌,雀斑帅男人,几个名词完全勾住了她的心绪,叫她无法从那一片铺满暗红丝绒与妩媚蕾丝的魑魅海洋中脱出身来。
究竟是怎么了?三年前的事情,为何又在身边重现?
“上课!”
班主任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七七一愣,然而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快,她已经站起来,跟着全班喊着“老师好”并鞠了躬。当她将眼睛抬起,迷离的瞳孔便在那一刻被猛然放大成惊天的罗网——在老师的身边,正站着一个清瘦白净的高挑男生,黑灰色的学院制服,金边夹鼻眼镜,隐约看来,清秀英俊!
七七心里一个咯噔,无来由地,便就是紧张;心脏像被猛地一提到了她的喉管,她感觉到了喉咙间狂跳的炽热。“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学,”班主任微笑着走向那位清瘦的男生,“这位是从美国转来的留学生,他将会和我们一起度过余下的一年多,并参加中国的高考。现在请他来做个自我介绍。”
一片掌声,七七听见了前排某些女生兴奋的窃语。
“大家好。”
那男生开口说话了,只有三个字,“大家好”,然而只是这一瞬,七七便觉得鼻头一阵酸胀,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痛楚与沉重的回溯一并涌上她沉沉的脑海:即使她的视力已不如三年前那样的好,然而坐在第五排的她,还是能够看到了那男生的脸:端庄方正的脸型,白净清瘦、棱角分明,眼睛虽是不大却自有一副飞扬的身材,又带着让人惊异的老成持重与忧郁沉着,可是他那白净的脸颊上,竟有一片小小的雀斑!
她只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
三年前的医院,消毒水、人来人往、哭泣、悲叹、沉重的电话、无声的告别……铁打的三人组于是被拆散,她心里的那个干净温柔的男生被送往她不明了的美利坚合众国接受心脏病长期治疗,然后便再也没了音信……她想过他的现状,不止一次地揪心地疯狂地在想,可是她从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突兀的方式再一次在中国见到他!
“黄子亦!”
她失声叫了出来,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欣喜!那讲台上正待说话的男生顿住了,全班人亦在那一刻被惊得不小,五十余双眼睛刹那便全部投向了她,可她没有意识,她的目光、她的神思她的心灵全部集中在讲台上的男生身上,三年未见的少年,此时,他已俨然一个成熟的男子,一个让她看不出青涩与造作的男人。可是再如何的变,他也褪不去基因遗传之下那个既定的轮廓和形态!她盯着他的眸子,盯得出神,盯得忘我,盯得,全神贯注。而他,也同样地在认真得注视着她——
可是,七七的视力到底退化了。她没有看见这男生看她的眼神里有重重的忧虑、悲伤,以及满腔的担忧和无奈。
以及,最主要的——疑惑。
“你是,七七。”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娴熟的中文,略带沙质的嗓音,却依旧温柔平和如水。七七感觉自己的心就要爆裂,兴奋与幸福充斥着她柔弱的身体,她几乎就要跑过去搂住他的肩,如三年前那般,问他生活细节、美国趣事、身体状况甚至是某些奇奇怪怪的小秘闻……然而男生接下来的话,却将她生生打进冰窟窿里。
“我知道你是七七。可是——真的很抱歉。我不是黄子亦。我叫慕熙。慕斯的慕,韩国女星金泰熙的熙。”
慕熙。
耳边满是各色的杂音,疑惑、厌烦、兴奋、窃喜、不满……七七只觉得自己被包围在一片云雾中,一切都是那么虚幻不可触摸,她被裹在不知名的茧里,眼前播放着或是回忆或是现实的画面。那自称慕熙的男生略微走下了讲台,七七感到他正在向自己走来。
心刹那地剧痛,宛如被剜割。慕熙确实是在走进她,她愈发清晰地看见了慕熙的眉眼——那确实不太像三年前黄子亦的眼神:不如子亦清澈,也不如子亦温柔,更多的,是深沉。她觉得心痛,好像千万把刀子就在她的心口上割,血,却不能痛痛快快地流下来。
“黄子亦是我在美国的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和他同班同桌,还在同一个医院里的同一件病房。他对我说起过你——”
“七七,李义,还有一个,畅子。他说你们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还说我转学到了E高中,一定会见得到你。”
他顿了一顿,然后,朝七七温和一笑:“真是和他说的一样,七七。我见到你了,还和你同班。你和子亦,果然是很有缘分啊。”
慕熙的笑很暖、很淡,像一个影子,在她眼前晃晃悠悠。三年前那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揪心场面从脑海里缓缓淡去,又重在心头聚拢,形成巨大的钟罩,扣牢了她细弱微小的心。她不知道自己后来做了什么,只记得慕熙是在她斜后方的座位坐下来了,然后老师开始上课。她听到身边不断有嘁嘁喳喳的声音,她不知道那是在议论她的反常还是在议论这位气质不凡的慕熙,可她真的像陷进了云雾里,满脑子都是三年前的涟漪。
慕熙,黄子亦。慕熙,黄子亦。
两个名字翻腾着在脑海里闪现又消灭,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紧紧相连,可她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意味。
黄子亦,慕熙,黄子亦。
人来人往的林荫道,投下斑驳的参差的黑影。日光迷离,回家的路也迷蒙不清。
世间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同班同桌,还在同一个医院里的同一件病房,长得还这么让人难以置信的相像。她不信,她记得她曾经在《冒险小虎队》的某一集里看到过,那里面说的是小虎队成员之一的帕特里克和歌舞剧明星贝里有一样的脸而被人当作贝里绑票以索要高额赎金。难道这样的情况,也会在现实中出现吗?
她无奈。这太颠覆她对DNA的理解了。她对自己今天的反常感到既抱歉又心酸,她以为自己见到了思念已久的挚友,却生生被一张相似的脸所愚弄。是她自己神经紧张吗?她承认这些天的怪事再现叫她的心有些吃不消,可……
突然一缕阴风自她脸颊游走,转瞬即逝,却真真让她感觉浑身打战。她惊愕地抬头,却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报刊亭边上,站着一个人——不,那不是人,那“人”的裤腿是不着地的!他,他穿一件蓝衬衫,裤管没了东西般悬在半空,没有脸,只有一片若隐若现的青白色的东西,上面,有一双像是被刀狠狠刮过一样紧憋且上翘的眉毛和小而窄的眼睛,似乎,似乎正朝她嘲讽地瞪着……
七七身体瞬间僵硬——是、是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