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
白窗帘,白幔帐。清冷的病房里还有方才忙碌后的余温荡漾。
“嗯。”
那低回且略带沙质的声音此时显得很是沙哑,又极其无力。幔帐里,那位曾经有力地把握着方向盘的清挺男子此时虚弱地倚靠在床架上,像一枝将枯的槐。
“也只有到这一步了。”
“如果你不出这样的主意,你的身体哪里会坏得那么快。”那曾经魁梧有力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此时竟也是苍老,亦满含责备。
“不快。若不这样,我也最多三年罢了。”男子一笑,竟颇显轻松地耸了耸肩,“缩短了一些时间而已。但是做成了我们的事,你不觉得我们还赚了吗?”
“不。”中年男子摇摇头,那姿态,竟是万分的威严和认真,“你感觉不到吗?七七,她是爱上慕熙了。”
“……”
沉默。沉痛的缄默。
“不,你错了。”男子宛然一笑,“她不过是,矛盾而已。”
“矛盾?”中年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信。
“慕熙有黄子亦的脸。”男子侧目望向中年男子,笑得极是坦然和肯定,却,带着显然的惋惜。“——可,他不是黄子亦,他是慕熙。”
“我倒不那么觉得。”中年男子苦笑。这是他们制定了这样一个计划之后,他第一次露出这样无奈的苦笑。
“如果你看到了她在看慕熙的时候的眼神,你会知道得很清楚的。”
男子浅浅地说着,转回了头。他的目光望向前方,那白白的墙壁上。他想起来,当年黄子亦被送回美国之前,他就预订好了这间病房——这间黄子亦曾经躺过的病房。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也会到这里来,以一个死刑犯的身份,到这里来。
“她爱的是黄子亦——一直都是,哪怕不知道他的生死。”
“是啊。”中年男子笑了,虽是满足,却仍凄惨。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男子长长一叹,望着白白的墙壁,心中便是隐约的痛楚。“子亦,看来是要死了。”
“……”
“李义一死,就注定了子亦在他们的心里,最后的记忆,就是三年前到了美国。”又将眼睛移了回来,男子望着他雪白的被单,上面的那只手仍插着一根针,往里面输入着劳而无功的液体,“这是我们最大的失误,最大的败笔。”
“也最无可奈何。”中年男子补充。“事已铸成。”
“是啊。”
苦笑一下,与中年男子不同,在他们制定了针对李义的“娃娃咒”计划的时候,他就已经苦笑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抬起手来,颤巍巍地从他的胸口里取出一个东西来——一个银晃晃的十字架,典型的虔诚基督徒的款式。他用并不有多少力气的手将它举到唇边,喃喃地、虔诚地说道:“主啊,请饶恕我。”
“……”
祈祷之中,整个病房里似乎也充斥着崇高和圣洁。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将背紧紧地靠在墙壁上,似乎怕自己会因过于无奈而摔倒。
“那个恶棍交给我了。”唇离开了十字架,男子用低回、沙哑却万分肯定的声音说道。
“我准备好了。”中年男子也起了身。
“不,只是交给我。”双目怔怔地盯着十字架,男子的声音显得无比的肯定,“黄安不会因为慕熙杀人而被牵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你——”
“总得有个人留着把一切打点。”他缓缓地抬起眼,中年男子看到,他的眼底充满了决绝的凄凉,“这几天,你尽快把老板送出中国——送得越远越好。我感觉,他的报复偏执症越来越强,我说的话,已经要不管用了。”
“何以见得。”
“我和他不止一次地说过,不要伤害七七。”男子说道,“可是,他非但没有听我的,还拿着那个娃娃,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说起她——还有她的爸爸。”
中年男子皱眉:“他还在怪罪她爸爸?”
“怪一个根本与这件事无关的人,太疯狂了。”男子微微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无力,“你要尽快。他又在做娃娃了,我不知道他下一步会不会把娃娃留在七七那里。她绝对不能出事。至少为了子亦,我们也得保护好她啊。”
“……”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中年男子木然地立在床边,脑子里纷繁复杂地交织着无数个场景。幼年时的子亦、子亦的初中、子亦发病,还有近期这似乎值得赞扬又根本是一种无奈的情景;那病床上的男子的神情却显得非常平静,他依旧看着那个精美的十字架,上面起伏着耶稣受难的纹理,像时光的谴责和历史的告念。
子亦,原谅我。
他把那十字架举到唇边,轻轻地、颤抖地,吻了下去。
“……”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那半张半带鬼魅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
“又是它,又是这个娃娃!”畅子恨恨地说道,“这个娃娃到底代表着什么?!那么多离奇死亡的人身边都有这个娃娃出现!”
“一个符号,畅子。”七七沉沉地说道,“一个死亡记号。”
“为了告诉别人,这个人是那凶手杀的不成?!”
“或许真的是这样呢?”七七将身子往后仰了一仰,“这个娃娃——这个娃娃……”
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虽然略带血腥,却着实令她感到思维一阔。她想起黄安向她形容的C公司董事长的女儿惨死时的情形:一个小女孩,不过八岁,红底黑蕾丝边公主裙,干枯的黑发凌乱地披散,血红色的蝴蝶结系在头上,清澈的眼睛和小小的嘴唇,被剥了皮的人,血肉模糊……这,不正是这夺命娃娃的写照吗?
这件事,果然和C公司那离奇的破产案有关!
“畅子,你能查到二十年前B市有名的C公司的董事长的家在哪里吗?”
“那个我知道,这案子太出名了,那个地方我都去转悠过好几次了。”畅子诧异地看着七七,“怎么你——”
“太好了!带我去!”七七的眼中顿时放出两道亮光,她一把抓住畅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兴奋,她的劲儿竟大到身为业余运动员的畅子都觉得很痛。“哇!轻点!”他嗷嗷大叫,又一口的不解口吻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你先别问——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去了哪儿没准可以帮我想到点儿什么。你快带我去吧!”
“好吧。不过,那地方有点儿远。估计一个来回,你上午就废了。”
“好啦不废话了,我们快出发。午饭我请客行了吧?”
“……谁和你计较这个呀!”畅子不屑地撇撇嘴,揉了揉那被七七抓得极痛的手臂,“行吧,我们走。快去快回。”
真相似乎越来越近,又似乎,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