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那么爱干净。”话一出口,罗孤就感觉自己有些疲惫,微微睁开眼睛,一眼就明明白白看到了他眼中的关怀和温柔。
他站在三米之外,素白袍垂下的身段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好像一靠近他就能温暖身心。他身畔的柔和光环清楚的告诉她,即便再大的危险在前面等着自己,他一直都在,都在她伸手可触及的地方,在那里默默等着她。
可是她却怎么都触摸不了,临渊对她说‘你要远离他!’,照王兄对她说,‘情,不可陷古步王室之人,你在这个位置上,你便已经失去了太多正常人可以拥有的资格了。’
可是自己的心呢?它有没有说话?
罗孤的目光移不开了,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目光有多么蛊惑人心。
卿风定定的望着孤儿,看到了她目光中的依恋,忙移开目光,垂下眼睑,耳根微微泛红。
一时间,两人间没了言语。
罗孤看着他垂下眼睑的柔顺,心中微微悸动。轻咳一声,对他说:“卿风,夜深了。你也睡上来吧。”
闻着这一句,卿风指尖微抖,抬起眼睑却无意看到了孤儿的颈侧,那里有一个红红的印子格外刺眼。他迅速移开目光,用努力维持过正常的嗓音拒绝,“你独个睡吧,我打坐就好。”
“夜这么冷,你房里又没设炉子……咱们小时候就睡在一起,都是男儿好兄弟没什么好计较的。”罗孤笑着说着挣扎着准备起身,她掀开被角的一侧。“我这么一闹,却让你扛着冷气打坐,我办不到的。”
一副你不上来,我就下去的势头。
卿风目光平静的望了他一会儿,直到看到罗孤坦然的目光。他才暗叹了声不经意避开她的目光。
他不是圣人,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克制住得自己。即便是个稍稍拥紧的拥抱,孤儿现在的样子也承受不了吧。
越是在意的人就越不想伤害他一丁点,何况有很多莫名的情感卿风自己都无法明白的理解。他可以硬起心肠不管不顾,却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
他转身再向里间抱出来了一床被子放在床上,伸手将孤儿的肩膀推进被子里紧紧盖好。“我睡你外侧。你安心睡稳。”
他微躬在床边,扬手摊开自己的被子,然后一个飞身落入被窝中,同时一阵劲风,琉璃盏中的灯花被熄灭。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中,罗孤听着卿风安稳绵长的呼吸声,像一首催眠曲却很安心,让她像婴孩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卿风,你睡了吗?”
在寂静的房间中,这一声有些突兀,罗孤暗自吐了吐舌头。
“快了。”卿风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忽然眼睛中出现了一抹愉悦,“你安稳些睡,别像那年一样又是踹人,又是……”把人抱得喘不过气来。
他笑了笑,继续道:“……又是说梦话。”
“哪里会?我哪里会说梦话,卿风你记错了!”罗孤沉默了会儿,还是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
卿风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颗白净虎牙,柔声道:“好了,你没说。快睡吧,明日还要早朝。”
半晌,空气中又传来坚定的一声,“我不会怪她的,是我对不起她。”
卿风目光中温和渐敛,凝在那儿一会儿,却是不想接话。
见没人回应,里边的人又添上了一句,“情不自禁的苦愈发折磨人,或许她就是如此。”
卿风闻言一怔,目光中有些出神,良久才叹息一声,“孤儿愿意就好……”
罗孤唇线一抿,算是个微笑吧。
她微微闭眼,她其实一直在逃避,一直在骗自己。
明明早已看到卿风对她的情意,却宁可时刻伤着自己、伤着卿风对它视而不见。甚至,知道卿风可能在心中对自己的难容世俗的爱慕而痛苦不已。她却没勇气站出来说一声,你没错。也没能跟他说一番安抚的话,让他摆脱难以名状的烦恼。
而对月儿呢?她其实也早已敏锐的察觉到:她看自己越来越顺眼,尤其是扳倒曹彰之后和她知道了自己是自小相识的南宫孤之后,月儿眼中闪耀的光芒都是不一样的。
可她却采取了对待卿风一样的方式,避过了月儿眼中的光芒,把她当妹妹。原以为时间的方向会将她们领着向和睦美满进发……却没料到月儿对自己的念头那么深。
深到不禁用伤害自己和伤害对方的方式去占有,去……获得肯定的安全感。
罗孤微微偏头,看着卿风安然若素的俊逸睡颜:不同于这个人的隐忍和守护。月儿更加直接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如同狂风骇浪一齐涌来,打得她措手不及、迷失了方向,也失去了继续和她相处下去的勇气。
罗孤暗叹了一口气,或许这个情况母后当年也没能料到吧。
她想到了娘亲,想到了母后,她就有一种压抑的恐惧在心里升腾而起。
她决计不会让月儿像娘亲那般恋着一朵不可能会有结果的花。
娘亲的命运让她叹息、怜悯。母后对娘亲的忏悔也一直存留在罗孤的记忆深处,这相似的情形相似的境遇,她绝不要让月儿去承担这种苦楚。
幸好,月儿她还小。只要和她说清楚,只要给予她足够的关心,她一定会比娘亲更坚强的去摆脱这种情愫的。
罗孤心情稍稍轻松的睡了过去。
原本,她以为很多事情,只要时间慢慢流逝便能清洗所有痕迹,直到谁都不能轻易看出任何端倪。
可她料错了,感情的事,没有那么轻易。
放手了也可能深爱着,不爱了也可能牵绊着,牵绊了也可能瞬间断藤,断藤之后等待着她的会是永久的混乱和遗憾。
隐藏着泪水的脸还有可能笑容洋溢,埋没在情感中的心也有可能坚定执着。
她错估的,不止是自己的魅力,还有‘情感’二字。
直到多年后,她站在两军对阵前回想起当日的这番息事宁人的‘时光改变论’,都不由怅然一笑。越是不想伤害,越是伤害得至深。
只是当年稚嫩的他们都不懂得那八个老到吐、吐到掉牙的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以至,最后拿剑的手颤抖到无力抬起,更没有勇气放下,已成永久的遗憾。
罗孤支着下巴在桌子上走神,黑板上的库伦定律几个字很晃眼。想着一些明日怎么样去面对月儿,怎样面对卿风。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兄弟再亲也不可能坦然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吧。
罗孤支着的手僵硬的很,换个姿势却看到欧阳礼凡也在那发呆。
她就不明白了,一个前十七年近乎白纸的人他发个什么劲的呆?而且还是目露忧伤的神情,难不成是为了那个已婚的女人?
罗孤一肚子的心事,没人去理会他。
左陵城的战火已经烧起来了,魏武的八万大军已经慢慢从赤维谷向罗修逼近,而左陵也迅速做出了反应,由凌正翼老将军亲自领兵五万在左陵门户摆开阵势,只等魏武大军的杀来。
同时,在东南部渝州、江州对炎国驻守海防的五万慕容军,也于前日自渝、江两州出发绕罗修山脉、穿过沧州支援左陵凌家军。
明昆作为战略物资的商门补给负责人,比朝廷的户部更快作出了反应,利用商部的财帛赶制了一批数量不小的加棉盔甲。
明骐是联系商门各地的负责人,他手中掌握着各地商号的最详尽的销售数据,也是各地学堂的主办者。在这场战争中,他负责商门的物资调度。
他们两人的配合势必能在战场解凌家军的物资之匮乏。
不知道现在左陵城的冰天雪地里,穿着冰冷盔甲的将士们如何为她守护罗修门户的。她能做的只有在这片小小的课堂中仔细分析战局,为他们提供一切必要的军给调度。
“库伦定律是我们高中物理里比较基本的一条定律……”物理老师戴着眼镜从欧阳礼凡的桌子边走过,却拿着教鞭戳了戳罗孤还没打开的物理书。
罗孤回过神来,哀叹一声将书翻开。旁边的欧阳礼凡也才回过神来如法炮制。
“欧阳同学,宋同学。老师还没那么厉害让你们不开书就能掌握课本上的所有知识。”物理老师在讲台上镜片发光的望向他们两人,“所以,还是一边看书一边听老师讲更加容易掌握些。”
物理老师这是委婉的提醒他们认真听课,班上的同学都望着他们哄笑开了。
罗孤乖乖听话,无奈的耸了下肩。她只想说,老师不用你教,我光看书就能理解得七七八八。
欧阳礼凡对物理老师的话好像没什么自觉,随便翻开书页却没翻到老师讲课的那一章,继续发呆去了。
“喂,”罗孤捅了捅他的胳膊,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不是吧那,好歹也坐在了这个课堂上,你就不能少想想那个已婚妇女啊!”
欧阳礼凡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巴比罗孤更不可置信的望着她,艰难地反问,“已……婚妇女?”
“结过了婚的女人不是妇女是什么?女神啊?你心中的女神?”罗孤好笑的支着下巴看着他,稍即反应过来了,“我错了,应该是少妇……”
欧阳礼凡嚯的将头转过去望着向黑板,不听罗孤在那废话。
罗孤挑眉叹气,“现在的孩子啊,把爱情当饭菜,好像没了就不能活一样……还不是吃饱了没事做,要是吃都吃不饱、活都成问题的话,哪个还会想到‘爱情’那个奇怪的东西呀……”
“你是想说‘饱暖思****’吗?”欧阳礼凡没转过头依旧看黑板,只是淡淡道:“简单的道理你却用了复杂的表达……只是,感情不是****,陷入感情的漩涡谁都逃脱不了。”
感情的事是谁都控制不了的,情到深处,就拔不出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罗孤眼神闪了闪,有些失神。
窗外的冷月并没有给整个房间带来一点点的亮光。
罗孤睁开眼睛,苦笑一声,生物钟看来是真的调好了。掀开被子赤脚踏在几子上,寅时已到该上早朝了。
得早早回到房间中,不然月儿明天会被人笑话的。罗孤在床侧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大理石地板冷得刺骨让罗孤脑袋越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