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我们只是出来闲逛逛，顺便来这儿坐坐，了解了解周边环境，老城区的改造很复杂，多了解一下人们的喜好和习惯……你忙你的吧。”林俊杰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周末是忙一点，孩子们的脏衣服太多了。”
“那么多孩子，我真佩服你，也……也羡慕你。”
“还羡慕呢！一个个都是操心鬼、讨厌鬼、逼债鬼。”
“我看你骂他们时好像很快乐呢！笑得那么开心。”
“嘿……嘿……嘿……我什么也没有，就剩那么几个宝贝疙瘩……有他们回来就快乐。哎！你们还不起来？你们这些懒鬼！脏鬼！死鬼！”潘娇娇嘴里骂着、喊着，双手麻利地收拾着屋子。“你有几个孩子？”
林太太望着孩子们睡觉的里屋，没听见娇娇问话。
“我说林太太，你有几个孩子？”
“一个，一个儿子。”林太太回过神来。
“也是啊,只准生一个。”
“你怎么可以生那么多？”
“我？超生游击队。”
“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中午我们一起吃午饭吧，我请客。”
“啊！不行不行！我还有孩子呢！”
“请的是你们全家啊！当然要孩子们一起去了。”
“那多不好呀！怎么能要你们破费呢？”
“听老林说不是已经和你们在一个大锅里吃过饭了吗？已经很熟悉了还在乎这个？”
“是呀！是呀！”林老板帮腔道，“我们的儿子在外地读书周末不回来，我们很想念孩子，能够和你的孩子们一起午餐是我们过周末最最有意思的事了。”
“那好吧！”杨青也不来了，正想出去散散心呢！潘娇娇兴奋起来了，她将抹布一扔推开了房门。
“孩子们，今天中午吃大餐，快起来吧！”能让孩子们狠狠地搓一顿心里别提多痛快。
不一会儿功夫潘家一家五口加上林家夫妇在武汉最高档的海鲜楼相聚了。最豪华的包房，最大的圆桌，最丰富的菜肴，潘娇娇算是开了眼了。
傻儿子顺子最没吃相，狼吞虎咽，潘娇娇制止过好几次都失败了，她干脆由他去了。女儿小云最乖巧最懂礼貌、温文尔雅，一点也不让人担心。最气人的就是那潘小刚，装什么上流社会？什么也不吃，即使吃，也吃那么一丁点，生怕别人看出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头扬着，诙谐的动作做着，用蹩足的英语讨好着林先生，林先生倒也乐得前仰后合。娇娇真想清瘦的小刚多吃点有营养的好菜，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可小刚假装对妈妈的眼色看不懂。其实是他讨厌妈妈的小市民气，因讨厌她干脆不吃不喝气死你个小市民！
只有天明让娇娇称心。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见多识广，他非常得体地招呼着，张罗着，应酬着，让潘家在大富大贵的林家面前显得不卑不亢，体体面面。望着漂亮有型的儿子，潘娇娇的嘴笑得快挂到耳朵上去了。
“我家天明在省里最好的大学上学。”潘娇娇实在是禁不住想抖接点什么，好像是要把家里存放多年的宝贝拿出来翻晒翻晒。室内太豪华了，再豪华还没有林老板夫妇的衣着豪华，潘娇娇突然感觉自己的上农好像和豪华的氛围不配套，很后悔不该穿了这件从地摊上买来的毛衣，她急于翻晒点什么，好像翻晒翻晒宝贝，就感觉自己不是没钱穿好衣服，只是好东西压箱垫底现在没来得及拿出来。
“妈，他们早就知道了。”
“啊！嘿嘿！你儿子在哪里上学呢？”
“在美国。”林老板回道。
林太太贴着天明坐着，望着天明直发呆。
“林太太，看见我的儿子就想起了你的儿子吧！想儿子就把他接网来呀！”
天明被林太太瞅得不好意思了，“阿姨，我妈在和您讲话呢！”
“啊！啊！我是打算将儿子接到身边来，我太想念他了。”
“天明呀，听说你是学建筑学的，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到我公司来上班。”林老板将名片递给了潘天明，“专业很对口啊！我看你是个人才。”
“当然好！当然好！快谢谢林伯伯。”潘娇娇喜出望外，她最盼望的就是儿子将来有个好的工作单位，小剐没有工作单位都快叫人急出病来了。还是天明争气，大学还没毕业就有单位要他，没白疼他，他才是潘家的出路，潘家的指望啊！潘娇娇太感激了，高兴得她端起一大杯红酒走到林俊杰夫妇面前；“我敬你们两位。”一饮而尽。
“红酒有后劲的，慢慢喝，别伤了胃，妈。”天明细心地拿了一块小方巾走到妈妈面前，轻轻地擦掉妈妈嘴角上残留的一滴红酒。“妈！我代表全家敬林伯伯和阿姨吧！”天明拿起酒杯走到林老板身边，“谢谢！林伯伯，我会努力的。”
“好!好！好！好孩子！”林老板高兴得只知道说好，“多好的孩子！”
回到家，麻将室挤满了人，潘娇娇没时间回味那顿丰盛的美味佳肴，那只是一个梦境，在梦境里她像上流社会人物一样潇洒了一把。但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现实中的她有四个孩子要养，养孩子必须精打细算，一分钱也浪费不得，光靠麻将室的收入养五口之家那简直是太难太难。以娇娇的品性，麻将室越开越像娱乐场所，很难赢利。面子薄的她经常搞成个局外人，麻友们自作主张，谈天说地，麻将室成了聊天室。麻将室的麻将打得不大，大了就成了赌博，如果是赌博，派出所就会来抓人，要抓也是抓潘娇娇，不会抓赌博的人。不仅抓人还要罚款，潘娇娇可经不起又抓又罚。因此，她把握得非常之好，将麻将室的开展控制在政策允许范围内。这种思路让她失去了客源，特别是有钱的大老板。管它呢！做任何生意都不能昧良心，都不能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大道理不懂，怎样做个良民还懂。穷一点但踏实，踏踏实实紧紧巴巴过自己的小日子，快乐的时候感觉跟有钱人没什么两样，笑起来的时候痛快劲只会是更放肆。幸好自己还有个水果摊，可惜手头没周转资金，否则的话她将水果的生意也可以做大一点。说到底还是缺钱，想攒点钱还真难！
天明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拖了好长时间了，校方了解潘娇娇的境况，宽限了足够的时间，但不能拖延太长了，长得有点说不过去了。潘娇娇骗儿子说麻将室的收入足够家里的开支，其实缺口大得不得了。一张桌子一场牌二十元，四张桌子才八十元，现在换成了自动麻将桌按理说应该多加一点，但麻将室毕竟是自家房子腾出来的，比较简易，四张桌子挤在一个房间，不是那么正规，费收高了，顾客就跑了。哪能和那些正规的棋牌室比，麻将、洗脚、按摩、喝茶、吃饭、全套服务。那要多大面积？潘娇娇可租不起房子，只怪自己无能，总也攒不够钱，钱永远是不够花。她不想让儿子着急，不能让他学习上分心，他可是个优秀的学生，一贯都是，不能因为妈妈的无能而断送了他的前程。
娇娇觉得自己的运气好极了，第一次拜托别人找点事做，当天晚上就回信了，搞定了。据说活有点累，但收入还不错。久经沙场百炼成钢的潘娇娇哪会把这个累字放在心里！只要有活，想都没想是什么活就答应了。累点算什么？现在做什么事不累？不就是搞化肥分装吗？能累到哪里去？报酬高啊！学费有指望了，一直都揪人心的学费可以落在实处了。
搞化肥分装听说很苦很累但收入比较高，还有一大优点就是可以上半天班，这样上午上班下午就可以照看麻将室了。但麻烦的就是早晨要起很早，化肥厂在郊区，乘车得两个小时。顾不得那么多了，做一段时间看看，攒足了学费再说，学费再不交，儿子在学校可就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武汉的太阳就是特别一些，就是比别地方的太阳毒一些，辣一些，直射在娇娇的脸上，膀子上。好痛、好痛，烧灼般疼痛。万万没想到的是分装线安排在露天，而且还是在沿江的一个码头上，空空荡荡一览无余，一点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化肥分装就是把化肥从集装箱里掏出来，然后再灌成五十公斤的包，再然后将包码成垛，码成三米多高的垛。那可是五十公斤呀！是男劳力、壮劳力、有力量的搬运工才能做的事呀！潘娇娇咬着牙管用吗？后悔已经是来不及了，她总不能将半天的时间全部都浪费掉吧！要知道只有她一个女的她才不会来呢。脸好痛啊！是太阳烧的；嘴巴干裂了，要是有点水就好了。该死的承包头连水也舍不得。大家按件计酬，谁还会有时间喝水？而且哪来的水？眼睛经常飘进粉末，越揉越刺痛，真难受！鼻子喉管更糟罪了，化肥的气味太难闻，一阵阵恶心，一阵阵反胃。
太阳真狠啊！浑身浸泡在汗水里。
一上午总算挺过来了，这样的劳动强度肯定是不能再干了，娇娇心想，如果这样下去，自己会拖垮的，她垮了四个孩子怎么办？这种工作明天是不要再来了。但今天既然来了，就干一整天算了，要不然半天的工作怎么结算？总不能白白干一上午吧？反正明天不来了，再拼一下午吧．拼一天下来估计可以拿到一百多元钱。一百多元一天在武汉可是高工资了。就这样，再干它半天。
分装组一共十二个人，除了潘娇娇其他都是青年壮汉，这些汉子们见娇娇体单力薄都瞧不起她，可经过了一上午的配合，发现娇娇力气差一点但还蛮卖力的。在外漂泊的打工族哪懂什么怜香惜玉，他们只知道力气代表着价值，力气差的潘娇矫不适合扛包，因为计件制，她的速度影响整个小组的收入，因此，一致决定由娇娇改扛包为装包，也就是将肥料从集装箱里一锹一锹地铲到输送带上，相对扛包来说也算是轻松一点。
轻松一点吗？集装箱里面才不是人待的地方。室外温度接近四十度，封闭的集装箱里最少也有五十度，在太阳直射的烧烤下，集装箱就是一只大烤炉，潘娇娇站在烤炉里面，在恶劣气味的包围下，整个就是一生烤大活人。她站在炉子里不断挥舞着铁锨，输送带上不能断货，否则影响整个进度。潘娇娇就像一只放在烤炉里的烤虾，冒油、冒汗、冒泪的烤虾。再热再累手中的铰锹不能停，手要不断地挥动，一锹一锹铲到输送带上。真热啊！难受死了！浑身通红的娇矫意识越来越模糊，模糊的意识里突然有一张漂亮的脸，那脸好像是杨青，那个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要是有个男人就好了！那张漂亮的脸哪里去了？”她抹了一把汗，原来是一把泪。“干吗要想男人呢！真没出息！”庆幸的是现在自己远离都市，谁也看不见自己现在这么狼狈的模样。要是被杨青看见自己的丑样，他不扭头就跑才怪了，那可真叫丢死人了。头好晕呀！坚持！坚持！“杨青这会儿会在哪里呢？怎么一夜情以后就再也不见了呢？”怎么老是想到他？没用的东西！想男人的贱货！男人有什么好想的？有了男人就可以轻松了？就可以有保障了？就可以不吃苦了？就可以不要在一个箱子里被大火烧烤了？烤！烤！烤！着火了？好热呀！好热呀！好难受呀！“杨青，杨青，青……”意识全没了，潘娇娇晕过去了，在高温作业下，潘娇娇休克了。
四个孩子赶到现场，潘娇娇刚醒过来，好心的工友还是把全天的工资都给了她，还有意多给了一点，一共一百五十元。
天已晚了，因为在郊区，回家的车没有了，有一线巴士但一个人要十元钱，五个人就得五十元，而且下了车以后还要转车，剩下来可就没多少钱了。四个孩子决定：轮流背着妈妈回去。这样，在郊区到市内的路上，四个孩子的接力拉开了。虚弱的娇娇非要从孩子们的背上下来但怎么也敌不过孩子们的坚持，三个儿子轮流背，小云拿着三个哥哥脱下来的衣服紧跟在后面。一家五口走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半夜才走回家，四个孩子一点也不觉得累。他们没有哭，话也很少。回到家，一家人围在一堆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看着那一百五十块钱，潘娇娇居然还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