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类考生属提前批，提前批就要提前考。专业考试可真紧张，一榜、二榜、三榜，真正意义上的淘汰制。淘汰了多少孩子的自尊和自信哟！掉下来的孩子咬着牙低着头默默无声躲在角落揉眼睛，总想把眼泪揉进去，可眼睛不争气，眼泪越揉越多，最后干脆捂着嘴巴哭，不敢大哭只敢抽泣。没掉下来的孩子控制不住兴奋而发出刺耳的尖叫，赶紧捂住张大的嘴巴，眼角一样挂着泪。
真正受煎熬的还不是那些不太懂事的孩子，而是陪考的妈妈们，那才是叫心痛啊！每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心头肉，他们的喜怒哀乐扯动着父母心头上的每一根神经。
潘娇娇的神经有点绷不住了，她再也经不住孩子再一次落榜。小刚落榜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种失落，那种痛苦……像她这种没背景又没钱的人家，孩子的唯一出路只能是金榜题名。
潘娇娇可真算得上一位老陪考了，别人陪一个孩子考，她陪了四个，从小学开始，大考小考中考高考，站在人群翘首以待，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好像只要陪在大门口孩子就可以考得好，好像哪个妈妈站功好哪个孩子考分高。笨吗？傻吗？潘娇娇也豁出去了，管它烈日炎炎，管它风吹雨打，一定要站好自己的岗位，郊就是做妈妈的岗位。
潘小云，争气的潘小云！连连中榜，一举夺魁。潘娇娇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你考得上，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望着越长越像父亲的小云，娇娇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忧伤：“要是她的父亲是清醒的该有多好！”从小云身上娇娇看见了昔日老师的风采，她忘不了老师那双美得像女人的眼睛，那略带忧郁的眼神，还有那一头很艺术的头发。在她的印象中，别说老师那长长的微微卷曲的一头头发，就连挥手的动作都很艺术，他就是艺术的化身。
小云不仅具有艺术家的气质，更有一个健康的体魄。一米七0的她穿着运动服总那么阳光，那么俊朗。娇娇没太多的钱给女儿买各种高档衣服，但有心的她总让女儿穿运动服、舞蹈服、校服，这样谁也没机会看到她的女儿穿过低档的衣服。没高档的穿，起码也发现不了低档的。她的女儿永远是娇贵的，骄傲的。直挺挺的身板、俏丽的容颜、飘飞的长发，啧！啧！啧！简直是不可一世的！娇娇为自己的精打细算而得意。不这样不行呀！要攒钱呀，攒钱搞艺术呀！搞艺术的不懂钢琴行吗？不会跳舞行吗？这是最基础的。幸亏小时候到处学琴，到处跳舞，武汉三镇学遍了跳遍了。真是可怜的孩子！跳完了舞蹈，累得走不动路了，可娇娇身上连乘车的钱都没有了，只有走回家。实在是走累了，娇娇背着她走，可时间长了实在背不动，双腿老颤抖，老没劲，可怜的孩子乖乖的孩子只好自己走了。武汉真大呀！网家的路真远呀！不就一块五角钱吗？怎么一块多钱都没有呢？
思绪突然回到了小云小的时候。潘娇娇带着小云去长笛演奏专家处学艺，大雨的路上潘娇娇用自行车驮着小云艰难骑车，小云在后面紧紧地抱着妈妈。到了专家处，老师夸奖小云很有天赋，潘娇娇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交给老师作学费。为了不影响小云上课，潘娇娇退出来，在小院外的屋檐下等着女儿下课。她身上已经被雨淋湿了却非常快乐，笑眯眯地看着雨水，时不时地还调皮地把脚伸进雨中踢水玩。但随着夜幕的降临，穿着湿衣服的娇娇又寒又冷，她双手交叉紧紧地抱住自己。终于等到小云下课了，回家的半路上小云说饿了，其实娇娇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可是娇娇的身上只有买一碗三鲜粉的钱了。把自行车靠在一棵树上，在马路边的小面馆，娇娇给小云买了一碗小云最喜欢的三鲜粉。小云一边吃一边给妈妈讲老师给她的指导方法。等小云吃完了去洗手的时候，饿了很久的潘娇娇偷偷把小云剩下的汤快速喝掉，幸亏动作快小云没看见。
想起来潘娇娇还真有些瞧不起自己，真是一个无能的人。将来孩子迸了高等学府想起这些的时候会不会也瞧不起有这么一个无能的妈呢？
“小云，对不起啊！吃了太多的苦了，一路走来真不容易啊！”
“是呀！坏妈妈，弹完了钢琴又逼着我跳舞，还逼我唱歌，还逼我学数学，我最讨厌数学，还逼我步行回家。”
“你真的记得这些呀！”娇娇急了。
“我当然记得，我记得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记得你偷喝我剩下的面汤，更记得夜深回家没钱乘车，是你背着我，你的背那么瘦，你，你在微微发抖……妈……”小云哽住了，突然哭了起来，“我要为你考出个好的成绩，我要为你走进最好的艺术学校。”
“傻孩子，哪个做妈妈的不都是这样？”
“我会好好孝敬你，我要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我信，我信。不要说这些了，你哥天明今天过生日，我们赶快回去，将这一好消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嗯，妈，我们快走。”
路过天明公司办公大楼时，潘娇娇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那座大楼气派恢宏，一想到儿子就在这座辉煌的大楼里上班，潘娇娇别提有多自豪，脚恨不得要飘了起来。她本想上楼喊儿子一起回家吃午饭，可那大楼门前太具威慑力的立柱太高太大，高大得让人有点紧张，威严得让人有点生畏。她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犹豫了。再说蛋糕还没买好呢，快到吃午饭时间了，还要赶回家在天明下班之前将午饭做好呢。天明中午一般是不回家吃饭的，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娇娇一边想着天明的生日，一边急着往蛋糕店赶。
买好蛋糕刚出店门，对门大酒店的一个侧影让潘娇娇母女俩停止了脚步。
“那不是天明吗？”
“是哥哥。”
“怎么在这儿？怎么没上班？”
“已快中午了，已经下班了。”
那是一座非常豪华的大酒店，透过玻璃窗，她们看见天明正坐在一张长方形红木桌边，旁边还有两个人。好熟悉的两个人，那不正是林俊杰夫妇吗？天明面前摆了一个多层蛋糕，水果型的蛋糕很高级，蜡烛正在燃烧，旁边有鲜花．还有一位小姐正在弹着钢琴。好温馨的一幕！“老板给员工过生日？”想到老板这么重视自己的员工，娇娇有说不出的高兴。正在得意之时，林老板正面对着玻璃窗的脸抬了起来，那双一直让潘娇娇觉得怪异的眼睛笔直地望了过来。“那不是天明的眼睛吗？”这一惊非同小可。潘娇娇镇定了一下，再勇敢地望了过去。不错！不仅仅眼睛是一样的，连长相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看看坐在旁边紧盯着天明的黄佩玲，她身上到处都是天明的影子。“怪不得！怪不得！我的天啊！”
“妈，你怎么啦！妈！你的脸色好难看呀！”
天要塌下来了！天真的要塌下来了！
“妈！你病了吗？又是腰病犯了吧！走！我送你去医院。”
“回家，孩子回家……”有气无力的娇娇，脚真的飘了起来。
回到家几个孩子围了上来。
“妈妈这是怎么了，快躺下快躺下。”
“可能是老毛病犯了吧，哎呀！浑身冰凉。妈！妈！你可不能吓我们呀！说话呀！”小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从未见过一向要强的妈妈突然变得如此失魂落魄，如此无助无力。
“妈，我背你上医院！”小刚抱起了躺下的妈妈。“如果疼就喊出来呀！怎么一声不吭呀！妈，妈，妈。”
“顺子哥，你不要哭好不好，来！弄一碗糖水来！”小云比较冷静，“妈妈一路上没说一句话，估计说不出话来了。什么也不想，马上送医院。小刚哥，你赶快给天明哥打电话。”
“你说什么？天明？给天明打电话？天明，天明……”潘娇娇一下子坐了起来。
“妈妈终于可以讲话了。”
“妈！好些了吗？”
潘娇娇站了起来，充满活力地站了起来。她两脚分开，双手叉腰：“你们给我听着，现在就去把那个潘天明给我弄回来，不回来就把他给捆回来！”
“妈，你这是？”
“快！什么也不要说，他现在正在香格里拉一楼餐厅，去！马上去！马——上——去！”潘娇娇明显歇斯底里。
三个孩子吓得连忙跑了出去，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回天明。
“妈！怎么啦！病得很厉害吗？我送你去医院！”天明满头大汗，听说妈妈病了，丢下筷子就跑了回来。
“天明，天明，你回来了，天明。”潘娇娇扑过去抱住了天明，“再也不许走了，不许离开我，不许离开我半步。”
“我不走，我不走！”抱着妈妈颤抖的身躯，天明的鼻子都发酸了，他想妈妈一定是病得很厉害了，冰凉的身子失控地抖动着。
“我有钱了，我一定要送你去医院看看，你看，刚才我们老板还给了我很多钱，说是生日礼物，是太多了，蛋糕我收下了，钱准备退给他，他们对我确实太好了，林太太也……”
“不要他们的钱，不吃他们的蛋糕，不要他们的工作，不要和他们一起吃饭！”潘娇娇的大发作让几个孩子目瞪口呆，反应太强烈了，强烈得孩子们无法理解。
“怎么了？妈妈！”
“没有什么，我再也不要你去上班了，答应我，离开那个公司，离开那个姓林的。”
“总应该有个解释吧！”
“我不喜欢他……”潘娇娇又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答……应……我……”
“好！好！好！”天明将抖动的妈妈再次抱住。激动、愤怒、伤心、耗尽了潘娇娇的体力，她无力地将头垂了下来，靠在了儿子的怀里。天明用手抚摸着妈妈的头发，头发有些枯黄，天明拿起了梳子，他想起来好久没有给妈妈梳头了。
在儿子的轻轻梳理下，潘娇娇平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