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再次见到了那个标志性的废弃水泥管道,一时竟怔住了,那天的场景于他来说,还是那样的历历在目、清晰可见,那五人组张狂的样子以及被打女生凄惨的模样,使他至今想起来仍旧是愤愤不已,而愤怒之后,却是对自己当天隐藏在人堆中的懦弱行径深表自责了。
人是需要发泄的动物,可同时也是好面子的动物,正因为如此,在没有他人的地方,一个人最容易暴露他真实的样子。
向文就是如此,在深感自责之后,竟突然用拳猛砸向胸口,犹如两个不停起落的鼓捶敲击鼓面一样,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咚咚声,末了,还好似把这一半天所受的委屈全都发出来一样,长长的喝了一声“啊~”,还别说,这一通捶和一阵大喝,心里的郁气和郁结顿时都消散了,还格外的感到神清气爽。
心境变了,周遭的世界便跟着变了。原来这空地是附近居民健身锻炼的场所,而闲置那巨大废弃水泥管道的地方只是空地深处一块无人打理的,仅占很小一部分的荒地而已。
在空地的周围,种着各式各样的树木,有柳树,枫树,松树,丁香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而这个时节,它们也只不过是刚刚从冬的沉睡中苏醒而已,正在努力的推陈出新,绽放新芽,还谈不上争奇斗艳、百花齐放的,当然了,松树这类的常青树更是要排除在外的了。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吹的是柳絮飘飘,丁香花香是四处飘荡,霎时间,向文竟感到自己如同身在仙境一般,不禁忘情的作着深呼吸,深深的陶醉期间,不能自已,仿佛都忘记了自己竟是逃学而来。
突然,林子后传来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呼哈之音,立时惊得他一跳,原来林子后还有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的,刚刚竟然没有察觉?他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半天,才又听见一声呼哈之音,这回,他有了准备,很快就判断出是哪里发出的声音了。
他悄悄的向那里靠近,果然,在一颗百年苍松的下方,有个老人正背对着树干,用力的撞击着树干,口里发出有节奏的呼哈之音,他了然了,原来是锻炼的老人啊。
他也不去细想为什么大中午头的老人会在这里撞击树干,却被这高大挺拔,苍穹有力的松树吸引住了,心中登时涌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莫不是我真的到了仙境嘛?一想到仙境,就不由得联想到刚刚还错以为自己是在仙境呢,与这老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不禁莞尔。
这时,见老人不再撞树干了,而是作了一个起手式,堪堪打起二十四式太极拳来。姿势起势像太极而又与他所知道的太极完全不同,但只觉得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连惯,无一处不绵软如水,又无一处不透着劲力,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后劲没有施展出来,又仿佛全身上下有无数条手臂一样,周身上下左右前后没有一处漏洞,使得他这个外行人看得是惊叹不已、直呼天人,不由得心生崇敬之情,外加苍松、柳絮、花香,此情此景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这老人莫不就是仙人嘛?
正当他看得入神的时候,老人却突然嘠然而止,衣服内原本鼓荡的气流从袖口处喷射出去,把空中的柳絮激荡的四处飞散,返身到树干旁,竟取下一根龙头拐杖,口里却说道,嘿呀,我这该死的臭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急,原本以为能打完的,谁知道还是不行,才打了一半就憋不住了,不打了,不打了!
向文正自纳罕,却听老人接着说道,想看就看呗,躲在暗处算什么能耐?
向文悄悄来时,下意识的就躲起来了,这是他长期跟踪人而形成的习惯,从没有失败过,而这老者竟然在打拳的同时,就发觉他的存在,一时惊的背脊上生出冷汗来,可还定了定神,确定不是旁人后,才边从树后走出去,边不由得问道,不好意思啊,大爷!刚刚看您打拳,一看就走神了,您打的可真厉害,到底是什么拳啊?
老人一看是个穿校服的小子,没柔声反而厉声说道,小子不去上学来这里干什么?
向文被问的哑口,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了,却听老人说道,嗬,看样子你是受伤了!
向文赶紧顺坡下驴,是,摔的,学,学校给假了。向文注意到老人用严厉的眼光在他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全身竟不由得冒出冷汗来。
老人并没有拆穿他的谎言,而是冷哼了一声,太极拳没见过嘛?!
向文猛然间觉得老人竟有些似曾相识,可一时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了,见老人拄拐与他擦肩而过,便立刻回望老人的背影,蓦然觉得这老人不就是那天在空地上的正义大爷嘛?而且越看越像,他却囔囔的顺口应道,太极拳啊,果然是太极拳啊,可是感觉好厉害啊!
向文随即鼓起勇气,提高声音问道,请问,您昨天傍晚是不是也来这里了?向文问出这句话后,心里竟嘭嘭的跳个不停,那个大爷不是昏死过去了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人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天天都来,有事啊?
向文索性直接说道,昨晚在这有人打架……
可向文刚说到这里,老人却猛的打断他道,那叫打架嘛?那是欺负人,你会不会说话啊?老人转回身,甩起的龙头拐杖差点就打中了向文,向文不由得惊的小心脏突突的跳动起来,同时能明显的感到老人在瞬间透露出来的杀气和怨气,接着听见老人用一种不削的声音说,怎么你也在啊,没种的家伙?
向文自是被说的不好意思,低着头索性承认道,嗯,我真是没种的家伙,也想像大爷一样,却,却不敢出头……
老人听出他的真诚,看出了他的悲愤,神情便有些柔和了,哦,那还算你有良心!
向文心头得到一丝宽慰,可至于怎么问接下来的问题,他却有些为难了,幸好老人开口道,哈哈,我吃亏就吃亏在脾气太急上,当时气的我一口气没缓上来,就晕倒了,要不还能便宜了那几个兔崽子喽!
向文忽然觉得老人其实挺可爱的,对峙的状态没了,心境就放松下来了,他好奇的问道,那后来是谁救您走的啊?我后来看警车救护车还在那找你们呢?
老人大呼道,救?!谁救啊?警察?医生?开什么玩笑呢,我要是等他们救黄花菜都凉了,还用他们救,当然是我自救的啦!我躺在地上后,立刻连运大小两周天,直费了我半天的劲,才算把膻中穴给冲开了。我一睁眼,就只剩下那个被打的小姑娘了,哎,真是可怜,怎么被打成那个样子!
向文没想到老人竟然这么不信任警察和医生,着实吃了一惊,心里暗暗嘀咕道,其实也没您说的那样糟糕吧?可是这年代很怪,越是听见一些反常识的话越是觉得说的在理,就越是觉得这个人亲切,好比如说学生的基本常识就应该是学习,可是当有人说学习有什么用啊,还不如抓紧时间去玩玩时,基本所有人都会倒向这一边了,要是究其原因,恐怕社会这个大环境还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呢。
向文也是这浮躁社会的一员,自然的便对老人生出一股亲近之情。他期待老人会说出当时的情境,可老人真的说出来时,却又是一阵激动不已,忙问,那女生怎么样了,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啊!
不知道老人会说出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