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娘面上不自然一讪,“这是当世神医陆茗陆先生,姑姑,我请他来为您看诊,您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
陆茗闻言瞥向榻上妇人的一双腿,心中甚是诧异,自己行医数十载,还从未见过这般奇异之事。
他明明亲眼目睹过萧柔颂的癫狂之态,疯妇的双腿不仅能够立起,且健步如飞,胜过许多四肢完好的练家子。
萧姑姑从旁看着丰神俊朗的陆茗,频频点头,暗赞自家侄女慧眼识珠,本来讳疾忌医的性子,此刻却欣然接受了这位世外神医。纤长硬朗的指节搭脉,她含笑着问道,“陆先生是何方人士,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可曾娶妻啊?”
脉络舒缓平滑,陆茗一时探不出其中究竟,只得扬眉与其相对,谈话间借机观察她眸中神采,“陆某乃江南人士,家中人丁单薄,倒是尚未娶妻。夫人近日可有何不适之处么?”
萧柔颂甚是受用地点头,“好好,有我那侄儿在,这些年除了腿脚不便,倒是没有旁的病痛,过的也算舒心。陆先生,你觉得我家针娘如何,老身看得出来,你们俩交情并不一般,不然她又岂会将老身仍在世的消息告知于你,你又怎会千里迢迢来为我一个深山老妇看诊!”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见她眸光平和,毫无邪念,陆茗便对她的病症猜出了个八九分,面对她的盘问,只是春风拂面般地一笑带过。
彼时萧家姐弟已退出寝洞,“姑姑近日的情状究竟如何,怎的这般反复无常?”
萧玄璟对自家姐姐的态度已明显不如从前般亲厚,冷冷道,“前些天只是三日发作一回,近几日几乎是一睡下,再次醒来时便发病,那妖妇占据姑姑身体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就连我也分不清面前的是姑姑还是那个妖妇,只是姑姑每每回神来,都浑然不知自己做下了何种恐怖之事。”
见他话里有话,针娘不禁生疑,“姑姑又做了什么?”
萧家弟弟还未出言,陆茗却在此时信步而出,面色凝重,“两位的姑姑从前是否受过重击?”
玄璟有些不自觉地愧疚,“大约半年前,我夜里出去,回来的时候,就见姑姑倒在地上,被茶盏砸中了脑袋,当时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姑姑说没有大碍,我也就没有在意。”
针娘怒气冲冲地吼道,“璟儿,你不是孩子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同我说?”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受到重击只是一个契机,而真正令她疯癫的,应当是长久隐藏在心中的压抑情感,在她清明的神思里无法宣泄,以致于让她衍生出了另一种人格,而这个人格其实也是患者内心深处的一部分。”
针娘闻此,眸光闪烁,“那陆先生的意思是,医不好了么?”
“这种怪病我也是头一次见,不过我陆家医典上曾有过此类记载,想要治愈,唯一的方法就是解开她心中郁结,满足她衍生出来的人格所需要的一切。”
见家姐神色犹豫,萧玄璟将心一横,预备和盘托出,“陆先生,请随我来!”
“璟儿,你要做什么!”
“阿姐,姑姑所做下的事绝非你想象地那样简单,此事若再隐瞒下去,恐怕二十年前的那场劫数又将重演!”
萧玄璟将两人引向洞内深处,熟练地拨开泥塑,散发着恶臭的腐尸直令针娘作呕,“璟儿,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姑姑近几日来的杰作,假若我没有猜错,这洞内的腐尸应当不只这一具。阿姐,你还要对陆先生隐瞒吗?”
陆茗见此骇人听闻的场景,胸中久久难平,“如此大事应立刻告知巫王,并非你我三人所能置喙!”
针娘听见巫王二字,情急之下拦住了他的去路,“不可以告诉他!若是让他知道姑姑还活着,他一定不会放过姑姑的!”
“针娘,你不要一错再错!”
她攥着他的衣袖,眼中惊惧,“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年害我姑姑险些葬身火海的,就是巫王李云彰!”
针娘终于还是回想起了六岁时的那场悲剧,她亲眼见着当年还是平民的李云彰点燃了姑姑的绣楼。
“那李云彰本非我苗寨中人,是上任巫王捡回来的养子,一直想扶持他继位。他颇通音律,与我姑姑在赶秋节上相识相知,因姑姑是圣巫女的身份,两人的关系秘而不宣。后来,姑姑发现他为了争夺巫王之位利用毫无根据的邪术控制当时的长老,还抓了许多青壮年祭天,就劝他收手。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畜生不仅不知悔改,为怕东窗事发还把姑姑迷晕,将那些壮年的尸体都趁机搬进了绣楼地窖,制造了姑姑修炼邪术引火自焚的假象。
若非那天夜里我想去找姑姑听故事,恐怕姑姑早已被他害死了,为了避免他的迫害,姑姑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年,以致于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陆先生,陆大哥,就当针娘求你,你就帮我瞒下这一回可好?”
知晓真相后的陆茗虽也心生触动,却不愿为了一段值得人怜悯的爱情而拿苗寨上下的人命做赌注,“我不能答应,若没有旁的事,陆某先告辞了。”
“那你就不怕你的好徒儿蛊毒发作,受尽折磨而亡吗!”针娘无法,只好使出杀手锏,做他最痛恨的事。
果不其然,陆茗顿住了脚步,心中蓦地绷紧了一根弦,“针娘,在我心里,你并不是这样狠毒的女人。”
“都是你逼我的!”她上前握住他的双臂,“假如你肯听我的,我保证,等我坐上了巫王的位子,为姑姑平反了冤情,我一定会将解药给傅姑娘,陆大哥,你爱徒的性命现在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萧玄璟沉寂了许久,终究看不下去,“阿姐……”
“住嘴!”
苗寨族人的危机与心中爱徒的安危摆在他面前,无疑是给陆茗出了一道难题。只是一想起芸芸难受时的挣扎模样,他的心便不自觉难受起来,如此梅开二度的难得情感,他再也不愿似当年般轻言放弃了。
“好,我答应隐瞒,不过你也必须答应,继位平反后必须将此事和盘托出,给死者家人一个交代,若是寨中再生命案,陆某断不会再坐视不理了!”
针娘凄凄然一笑,对这样的结果不知是喜是悲,他口口声声地大义凛然,到头来,还是能为了她扯下道德的外衣。原来并没有什么情义两难全,只在于那份情,在他心里是否足够份量。
“好,我答应……只是对于我以何方式继承大位,也请陆先生不要出手干涉,事成之后,我萧针娘自会给众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