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Karen
“走这边。”白色的雪地公狼警惕地领着卡伦穿过还在熟睡的帕瓦营地。
极地的天空是一种奇异的颜色,卡伦从没见过这样的天空:一缕紫色的光如彩带般凝在空中。蓝色、黄色在其中若隐若现,淡淡而柔和地闪烁着,融合在介于蓝色与白色之间的天空中。
“很美是不是?”拉斯特注意到了卡伦惊异的目光。“今天是幻日呢。”他用一种很神往的语气说。但他并没有减慢速度。
“幻日?”
“看来你从没听说过呢,年轻狼。”拉斯特在一丛灌木后俯下身子,营地门口一只长有一些斑点的哨岗正在舒展身体。“听说过星象学吗?罗林洛卡的一些巫师就非常擅长观星象。他们从中得知近期的迹象,还掌握了很多知识。狼族总把天空出现奇异景象的日子称作幻日。但事实上,幻日分很多种——像这一种,被叫做极光。”
“太漂亮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象。”卡伦敬畏地望着天空。极光在变幻着,不久就会完全消逝了。
“的确很美。他让我想起我的吉尔吉斯之礼。想想啊——时间竟如此之快!在我第一次看到它时,我还是名懵懂的罗林洛卡学员呢……”
卡伦猜想‘吉尔吉斯之礼’大概就相当于成年仪式。‘学员’就是正在学习期的半大狼。她心里很好奇这只严肃的魔狼在同自己一般大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站岗的狼望了望四周。在他的目光扫过卡伦和拉斯特藏身之地的时候,卡伦的心都收紧了。好在他并没有发现什么,起身去唤醒下一班哨岗了。KLL
“抓紧时间,就是现在!”拉斯特在卡伦耳边说。他歪着头,用他那只蓝眼睛注视着卡伦,卡伦意识到他还有话要说。
但这位索伦艾斯的密探只是凝视着卡伦,最后他说:“祝你好运,年轻狼。你是希望。我的心告诉我,我们还会再见面。”
“你打算怎么做?米克会发现你放走了我。”
“他不会知道是我。”拉斯特眨眨眼睛。“或者说,我不会让他知道的。我还会在这探听消息,只是暂时。我已经知道了文斯的目的地,马上我就会让雪地蛇给总部送去消息的。”蛇?他竟然通过蛇传信!魔族狼都这么奇怪吗?
“再见。”卡伦再次 望了望拉斯特,她突然发现公狼皮毛下某种墨色波浪在涌动。是一道道暗藏在皮毛下的、象征着魔族身份的虎斑纹。“谢谢你帮我!”
“谢谢我?”拉斯特摇摇头,目送着斯拉布的年轻狼越走越远了。“帮助陷入困境的狼是罗林洛卡王国魔狼的职责,”等得卡伦走远了,他叹了口气,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补充道:“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
神圣的冰神啊,请指引我吧!卡伦冒着暴雪前行在雪原上。风在咆哮,雪花乱舞。卡伦使劲眨着眼睛,不让飞来的雪花迷了眼。可是即便是睁着眼也是什么都看不到。天地间全是白灰一片,只有暴雪像只无形的野兽四处冲撞。就连远边的雪山也看不见了。她不知道她走的方向对不对。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只有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卡伦干脆闭上了眼睛。厚厚的白毛能帮助抵御寒冷,却使卡伦在每迈一步时花费更大力气。她撇下耳朵,却还能听到狂风发出的尖叫和啸声。;雪拍打在她头上,如无数微小利刃般尖利。在狂风暴雨中,她想起了曾在一次部落宴会上,格里斯带领的狩猎队带回了两只肥美的海豹,大家都高兴极了。巫师罗达认为那是冰之众神赐予斯拉布的礼物。每只狼都分到了足够多的一份。她还记得格里斯带头唱起了‘感谢冰神’:
歌唱吧!冰雪的生灵!
冰神赐予我们食物与住所
不管暴风雨多么猛
我们说:
下吧!下吧!
让冰雪覆盖一切!
哦,万能的冰神!
我们生于冰雪逝于冰雪
我们是雪地的征服者
任暴风雪多么猛
我们说:
前进!前进!
雪地狼无所畏惧!
哦,圣洁的冰神!
我们歌颂——
歌颂您
伟大而无私的冰神
感谢您给我们庇护
只要我还是只雪地狼
只要我还拥有雪白的皮毛
我的心就永远属于雪地——
忠于我永恒的信仰
噢,伟大圣洁的冰之众神!
格里斯用完美的高音结束了演唱。每隔一会,狼们便又齐声唱了起来,跳起一种名叫‘艾斯克’的舞步。德普和几名资深成员也加入了进来,用低沉平缓的声音发出低沉的嚎叫。
——前进,前进!
雪地狼无所畏惧!
这些回忆让卡伦精神振奋,但又异常心痛,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离开过部落的伙伴。
突然间,风暴似乎小了,前行也不那么费力了。雪仍在下,但轻柔了许多,就像一只狼在跳着艾斯克。
卡伦睁开眼,四周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的界限变得十分模糊。
——卡伦,卡伦。
是谁?卡伦惊慌转过头,可四周只有她一只狼。是什么在说话?
卡伦,是我。
多么奇怪!那只‘狼’居然能听到我的想法。
不仅如此。你能和我说话。
“什么?”
不用说出口来。用你的心。
心?就是说,像平时思考一样…在心里自言自语?
就像你现在正在做的一样。
可是,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你不是孤身一狼,亲爱的妹妹。
“杰克!”卡伦惊讶地叫出了声。
你——杰克——我是说,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我死了,没错。但事实上,卡伦,‘死去’和‘不存在’是两码事。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一直都在。你能感觉到——用你的心。
你会去哪儿,杰克?死去后灵魂会去哪儿?
我们会成为所有。
所有?
等我们准备好,我们就会来到冰极之地。在那之后,我们又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这是…轮回吗?
眼前一片白色,什么都看不见,但卡伦又分明是感觉到了灵魂的存在。在她周围——虽然看不见,但她感觉到无数的灵魂在踏着雪花飞舞、旋转。
她说不清是不是自己的想象,她‘看见’杰克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身白毛不再血痕斑斑,而是洁净如雪,身材高大而焕发着自信、平静和安详。
灵魂摇摇头,笑了。
那是超出我们理解之外的。
卡伦闻不到她熟悉的气味,取而代之的只有雪冰凉的气味。梦境一般,灵魂的影子是模糊不清的,卡伦看到他在那里,但当卡伦想细细打量时,却什么都消失了。
原来灵魂是那么真实,又那么遥不可及。
她突然知道她遇到的是什么了:灵魂之舞。
我可以见到爸妈吗?你见到他们了吗?
卡伦哽咽了。
没有。他们已经去了冰极之地,在同其他灵魂舞蹈——你知道——那里不会有冰封期,没有饥饿,也没有温奇。他们还会回来的。或者说他们从未离开。
杰克的话越来越深奥了。卡伦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在死后每只狼都会变得知道一切。
我正在冰极之地的路上,这不是一条真的路,这是一段旅程。我会在准备好的时候到达冰极之地。答应我,你要活下去。我们都希望看到你活着。现在,让我送你一程吧。
卡伦半懂不懂,但她决心不去问杰克。我会找到答案的。
这一路上卡伦不再说话。尽管看不见,但正如杰克所说——她能感觉到一只狼正在她身边并肩同行,与她皮毛相擦。
卡伦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她觉得后掌踩在地上有种奇怪的感觉。地上不再布满冰雪,而是某种黑黄色的物质,比雪更柔软。她用爪子戳了戳,上面立刻留下几个爪印。
是……泥土!
卡伦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泥土,也没见过那么多——她回想起来,自从上次遇到灵魂之舞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五天?十天?卡伦说不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冰封期已经开始到来了。
她每天一醒来就出发,直到天空中大熊座和冰眼高高升起才休息。好多天了,暴雪仍没有停止。
卡伦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雪山顶了。她只能凭直觉走。漫长的旅程比她想象的还要艰辛。有几次还很幸运的找到了旅鼠,但后来,随着冰封期的到来,猎物们都冬眠了,找到它们很费劲。
到现在,她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毫不夸张。
是的,极地狼有最厚实的毛。这使他们看上去身材庞大。可其实如果去掉皮毛,卡伦现在可是比一只荒地狼还瘦。
糟糕的天气对卡伦来说不是问题。在斯拉布,每只幼崽都会学会如何与暴雪搏斗,以及如何寻找避风处。单调的路途让卡伦十分烦躁。她很久——非常久没有遇到一只能交谈的动物了。
她试着通过唱歌或者想一些快乐的事情来消除寂寞。但她总会想到斯拉布…狗…温奇…夺命棍…预言…血……她甚至希望来几只狐狸——跟它们打上一架也好呀。
有多少个早晨,她不愿再次启程——躺在这,在窝里多好呀!我愿意就躺在这里睡去,永远不再醒来。她无数次梦到部落的伙伴,他们什么也没说,他们看上去很幸福——比活着时还幸福。他们只是望着白毛年轻狼。这些目光让卡伦感到安慰。她知道她不是一只狼。
同时她更加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走出极地。
“哦,卡伦,”她对自己说,“想想冰神吧,想想杰克,想想爸妈——想想斯拉布吧。”拉斯特是对的。我是希望。我就是那些曾爱过我的狼们心中的冰眼——我必须坚持坚持走下去。
今天的雾淡了。卡伦习惯性向前方的高空眺望,以为会再次看到雪山峰。可她什么也没看到。怎么回事?我走错方向了?难道我走过了?这个荒唐的想法一冒出就被她否决了。
“那刺猬都会飞了。”她嘀咕道。事实上卡伦从没见过刺猬。只是部落里的长老总爱说这种俚语。(“追两只兔子——将会一无所获”、“彼得老狼在尖冰上做窝”)
“我倒愿意拿两条鱼打赌,我完全走错方向了,不可能会——”她边说边向前走。十几天的孤身一狼让她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哇,等等,那是……
“雪山!”卡伦跳了起来。
是的,一座在眼前的雪山!
“哦,哦,我最最神圣的冰神啊!”她激动地走来走去。她简直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悦:这么多天了…现在——雪山——传说中的雪山——终于到了!
“啊,伙计!”她欢快地对自己说,“现在你得交上两条鱼了!”——如果有鱼的话。可是此时此刻,这只来自斯拉布的雪狼再也不在乎这些了。高大的雪山就在离她十步左右的地方,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如果…如果我翻过山,我就能离开极地了。”她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使她看上去有原来两倍大。“然后,就到了荒地,那里会有猎物、草、山峰…还有树!大片大片的林地!我能活下去!”哪怕这不是我自己选择的,但即便是为了斯拉布的狼们,我也要活下去。她两眼放光,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她抬头仰望雪山:白白的积雪覆盖了整座山;山峰像爪子般参差不齐,像是曾经经历过雪崩;山路不是太陡峭,卡伦在心里迅速计算落脚点和可能会用的时间。
年轻的雪地狼没有发现,在这段不短的旅程中,她已经长得和一只成年狼一样高了,几乎纯白的狼毛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很漂亮。
不仅如此,她变得成熟了,不再是半个月前那只无忧无虑的天真幼崽了。严酷的环境和完全不同于部落的生活经历把她变得坚强。
“…我能走捷径…那样只用一半时间…如果休息小一会的话…一天。也就是说,明天我就可以攀过去!”
当你习惯了在茫茫雪原中长途跋涉,此刻就会发现时间过得很快。第二天,当卡伦登上峰顶时,星光已经在她头顶闪耀了。峰顶有一小块平地,恰容下一只狼站立。
卡伦向下望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真高啊!不知不觉爬了这么高!“可是当我来到在梦中都遥不可及的雪山时,此刻处在这种高度也就不足为怪了。”自豪感漫过卡伦全身。
突然之间,卡伦呆住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为什么。
当她把目光投向天空,时间仿佛就停在了这一刻。
——这是她未曾体验过的感觉。她找不出任何语言来描述心中的震撼
……如同最美的极光,淡金色的光晕柔和地融在夜空,比冰眼更明亮。
卡伦被笼罩在一种银白色的光芒之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完整了——就好像心里有个洞,现在被填上了。一切都那样祥和,那样宁静。
是什么——那是什么?
满月。这毫无疑问。凝视着月亮,卡伦一瞬间仿佛离开了顶峰,奔跑在一片她从未踏及过的原野。风舔舐着她的皮毛,伸腿,缩腿,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自然,好像她生来就在这原野上。每一片草地、每一棵树,像演习过无数次一般,他熟练地奔跑,绕开每一处障碍。
乌云遮住太阳,场景变换。
卡伦站在悬崖上。她感觉到周围有很多狼。在厮杀,在流血。到处都是狼的嘶鸣。
然后,发生了什么。
一只健壮的狼突然跃入空中——是真正的在空中——他好像飞了起来。
卡伦来不及感到惊讶或者困惑,另一种不属于她的情绪将她淹没了:窒息般的悲伤朝她一波波涌来,她望着空中的狼,心中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浑身就像被浸泡在寒冷刺骨的水中般冰凉。
“拉奇——”她用尽所有力气朝天空中的圆月长啸。
不。不。拉奇。这个名字跃入她的脑海里时,心中泛起一阵悲凉,好像她的毕生都在呼唤这个名字。
空中的大狼皮毛中透出微光,有一双明亮的绿眼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深邃的目光看着绝望的母狼,眼中饱含深情。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卡伦不再清楚。她只记得战斗的狼群停了下来,对着月光嚎叫。恍惚之间,场景被白雾包围,当雾散开时,她又回到了雪山顶上。夜空中圆月依旧。
刚刚好像是一场梦。可是卡伦仍觉得心里残留着悲伤,好像她真的经历了悬崖上的一切。那些幽灵狼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特别是那只绿眼睛的狼。
卡伦昂起头,当她的目光与满月相对,她微微有些颤抖。
她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
“嗷——呜——呜——”
任岁月长逝,每逢月圆之日,穿越了久远的时光,永恒不变的是希望。过去与现实,在此刻融合了——融成了一幅悲哀而美丽,真实而荒谬的画面。
在远方,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卡伦。
白毛母狼的心在这一刻变得庄重了。她用灵魂在长啸——集结了她对死去的至亲所有的爱和希望——迎着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