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特walt
天边是血一般的红。红得耀眼。红得触目惊心。此刻的霞光似乎穿透了黑色的雾气，尽情向四周射去，将整个潘纳都笼罩在一片血红中。
沃尔特有时觉得白天和黑夜的界际竟如此模糊。他就曾沐浴在夕阳中，想象现在是晓光初现的早晨。夕阳把他金色的皮毛照得仿佛要燃烧了起来般闪亮，似一团火焰。他觉得力量在身体里涌动，似乎有不尽的精力在旷野上狂奔——在石块间跳跃——在山峰上长嗥。
他漫不经心地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一边探索着猎物的气味。自从早上离开莱斯和拉里他们，我就一只狼都没有看到！沃尔特用前爪烦躁地抓挠着青草皮。
我该去哪儿？他思索着。
或许我应该去找雅斯…但，经历这一切后，他们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一种恶寒将他包裹：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加入了这个盗狼团…虽然只是依靠着‘盗猎’这个纽带建立的共惠关系，但一直以来，他们对他来说就是同伴一样的存在。
不，现在可不是担忧别的狼的时候。这只独狼的目光变得冰冷了几分。他心里明白，运气好的话，他能再见到那几只狼，运气不好的话，那么最多也就是从零开始…忘掉几只狼是很容易的事…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也许我该自己去创建一个盗狼团…甚至像莫卡斯那样做一只独行狼也好。他告诉自己。
一根树根下，有只兔子正在啃一丛枯草，发出“嚓嚓”的声音。
沃尔特俯下身子，眯起眼睛悄悄向它靠近。
那个蠢货没有发现我。
沃尔特继续靠近，直至离它仅有根半尾的距离。他告诉自己把那只兔子当做盗狼团跟踪的目标，但上一次失败的经历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是个意外。他烦躁地皱皱鼻子。谁知道那只谷仓狼有那样一双眼睛？
兔子抬起头，竖起耳朵，向右方望了望。
没时间犹豫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猛地向前一探身，准确利落地咬断了它的喉管。
他不饿，也不准备吃这只猎物。但是一种满足感仍在他心头升起。
我上一次自己捕猎是什么时候？
就是这样，很好。我就该这样，不依靠任何狼，这样我自己一样能捕到吃的。
也许这是一个征兆。他猜想着。这预示我会活下来，成一个独行者……想到这里，他的心却奇怪地收缩了一下。但他早已习惯了恐吓别的狼的那份满足感和只用露露牙齿猎物便落到脚边的舒适日子，狩猎技巧对他来说已经变得生疏。
不过没关系，他安慰自己，我可以慢慢学。他觉得自己应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找一片土地作为领地，然后永远生活在那里，像威克鲁那样。
他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四周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分。
他猛回头，发现是一团诡魅。他哼了一声。
沃尔特扑向诡魅，将牙的密度再次增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这对他来说似乎再自然不过了。
诡魅的尖叫戛然而止，化过黑烟，从沃尔特齿间散出。沃尔特往地上啐了一口，想摆脱在嘴里残留的诡魅腐臭味。
这就是我唯一要做的。杀死任何一个企图攻击我的诡魅。只需要这样的力量我就足以活下去。和魔狼拼命？如果说某些蠢狼要急着去死的话那么也与我无关！
他的眼前浮现出莱斯——那只瘦巴巴黑狼傲慢的脸。愚蠢的狼！沃尔特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没有狼敢这么对我说话！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有那只魔狼，恐怕他早就扑向那只荒地狼扒了他的皮了。
但令他在意的是那只狼的眼神。那对黄瞳闪动着自信、坚定而无所畏惧的光——那是比火焰更炽热闪耀的对前方的渴望……同时，沃尔特再清楚不过——这样的目光对于野狼来说，是致命的。危险的目光……带来的只有焚火自尽的灭亡。
他回过头，想叼起捕到的兔子，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
他嗅出一只陌生母狼的气味。他环顾四周，意识到一丛黑莓腾后正站着一只母狼，长着灰黑毛发，看上去惊呆了，僵在了原地。
“你、你干掉了一只诡魅！”她的一只前爪正踩着沃尔特捕的兔子。小偷！沃尔特觉得怒火在往上窜。
“滚开！那是我的！”他翻起嘴唇。
“如果它是被叼在你嘴里的话。”小母狼快速叼起猎物就朝最近的树林里跑。
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沃尔特紧追不舍。他讨厌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因为又是一次长跑…身为盗狼而被偷走猎物？还真是讽刺。
黑母狼倒是不慌不忙地跑着，好像对这片树林很熟悉。沃尔特已经开始急喘气，他明白必须速战速决，当他注意到这只狼皮毛下凸显的肋骨时，心中又是一阵欣喜。
她明显不如我强健。如果只是短距离的加速，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金毛狼吃力地加大了后爪蹬地的力度。他的心跳加快，已经可以了，我的鼻吻已经能够到她的尾根——
“不！”
一阵剧痛从腰处传来。
不知何时又从树丛中窜出了几只狼，其中一只灰狼正将牙深深嵌入沃尔特的后腰：另一只棕毛狼则嚎叫着，不停从后面向沃尔特两侧发起攻击。
是我大意了吗？竟然没有料到她还会有同伙！
沃尔特愤怒地咆哮一声，甩开两只狼，血的温热和撕碎皮毛的那份快感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
他疯狂地撕咬着，无端的怒气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让他脑门发痛。两只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呜呜哀嚎着，夹起尾巴，似乎已经认输。
沃尔特停下来，翻出獠牙，低吼着恐吓敌狼。两只狼撇下耳朵，目光惊恐地盯着沃尔特…
…不，不对……是盯着沃尔特背后的什么东西……
片刻间，沃尔特清醒过来，他猛地转身：那只母狼早已跑远，嘴上还晃荡着属于他的猎物。
“撤，鬃毛！”树丛后闪动着另一个身影。
这里到底潜伏了多少只狼？一丝不安袭上沃尔特心头。为什么……为什么我甚至没有觉察到一点痕迹……
当他回过头，却发现两只刚刚还虚弱地哀叫的狼此刻交换一个眼神，没等沃尔特反应过来就翻身跃起，风一般朝不同方向逃走了。
被他们耍了。沃尔特此刻才清清楚楚意识到这个事实。他也在顷刻就想起了：这不正是雅斯他们一伙惯用的盗猎把戏吗！
他看看四周的树丛，那里潜伏的狼早已离开……果然如此，我早该想到……这是另一个盗狼团。
只是一只兔子，有必要全员出动吗？啊，对了。沃尔特想起了昨天那个可怕的夜晚。一定是诡魅吓走了他们许多猎物……看他们配合的默契和对盗猎的熟练程度，沃尔特肯定这是一个经验不亚于雅斯一伙的盗狼团。
荒地不止有一个盗狼团……他突然想起雅斯曾告诉过他的话——还有一个名为边境盗狼团的盗狼群，他们常年出没在荒地边缘盗猎，他们不像雅斯的盗狼团住处分散，而是像一个狼群一样住在一起，拥有自己的营地。
盗狼狼群……说起来还真是奇怪的存在……荒地好像从没有过真正狼群的存在。
沃尔特收回渐渐飘散的思绪，低头嗅嗅地面，漫无目的的向前。背上的伤一跳一跳的疼，但他下定决心不去理它。
年轻公狼心中的怒气已经慢慢消散，不是嫉妒，不是恨意……留下的只是一种奇怪的、空洞而冰冷的感觉。好像心中缺了一角，有一个裂口在缓缓旋转着，扭曲着。
他慢慢走着。夕阳落下山头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漆黑又隐隐泛着紫光的暮色。
他打了一个寒战。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冷？他突然觉得很困，很累，就卧在了平地上一块岩石旁。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蜷起了身子。
希望这里没有诡魅。他这么想着，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在乎那些阴森森的黑气团们了。
睡意模糊了他的视线。
沃尔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白晃晃的阳光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他 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一股麋鹿诱人的香味钻入他的鼻腔。
猎物！他立刻精神起来，循着气味跑去，水潭边一只麋鹿正低头喝着水。哼，你是我的早餐了。
沃尔特龇出牙朝鹿猛冲过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到第一口猎物的鲜血。
钻心的痛从尾部传来。
“又是你们！”他嘶吼着回过头来，面前是两个他眼熟的身影：两只盗狼恶狠狠地撕咬着他的后腿。
沃尔特愤怒地与他们厮杀在一起，但他很快意识到对手比上次更加难缠，他几乎不能牵制住一只狼，何况他们有两只。当他扑向一只狼时，身后便好像被无数只看不见的牙啃咬着，痛得他不得不放弃进攻。
“这不公平！”他在心里大声哀嚎，“他们是两个，而我只有自己！”
没有作为胜利者的怜悯，只有雨点般无情的尖牙的撕扯和攻击。
他们想杀了我！那股力量！沃尔特惊恐地大叫。为什么它还不出现？
“被诅咒的狼！”
“邪恶的崽子会带来灾难！”
“杀了他！”
攻击停止了，敌人开始谩骂。血流进沃尔特的眼，两只狼的身影开始模糊——重叠——涣散成无数只狼的身影——
“你是个什么东西呀，小怪物！”
“离他远点！”
……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沃尔特撇下耳朵，夹起尾巴，被逼得连连后退。这些狼的话像一颗颗尖利的石子，硌得他的心生疼。
“……停下来！”他发出痛苦的呜咽。后脚不小心踏入了那水潭中，一阵刺骨的寒冷瞬间贯穿他的脚掌——他的整个身体——整只狼都滑进深不见底的水中。
不对啊，水潭怎么会有这么深——沃尔特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这个刚冒出来的疑问——黝黑的潭水立刻将他包围，并撕扯着他的皮毛，像狼牙一般。
他被水吞没，头顶的光线渐渐淡去。
他惊讶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地祈求、哭泣，无助又软弱。
不，不，不…别这样对我…救救我…无论怎样我都不想待在这里…又是这样…冷…好冷…
他开始拼命踩水，想浮出水面。但毫无用处，这里只有他…独自一只狼…和绝望。窒息的黑暗压迫着他，仿佛想将他撕成碎片。
不！
恐惧…寒冷…不安…
水开始把他往下拽。他已经筋疲力尽，实在无力与它搏斗。沃尔特感觉浑身渐渐麻木了，但心却熟悉般的疼得厉害。
…这种感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皮毛间流动的水不知何时消失了，一条温暖的舌头舔着他湿漉漉的毛…
“…沃尔特…”
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低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刻在他残缺的记忆中——黑暗在扭曲，在旋转，数不清的支离破碎的画面飞速闪过——
灿烂、炫目的阳光和燥热的空气。
刺骨的河水。
长着白色绒毛的草，风一吹便飞到空中。
血迹斑斑的棕狼，嘴在一张一合，她的气息变得冰凉。
雅斯歪嘴笑着做出承诺。
会场上空黑狼的血红双眼。
寒冷。寒冷。
寒风在皮毛拨起涟漪，沃尔特猛地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夜空微弱的星光和潘纳泛黄的草皮。
他眨眨眼，原来是梦吗…
可是为什么这么冷…这么黑……光…
从刚刚开始…不，一直以来总是这样啊…原来我真正畏惧的根本不是死亡…失去——得到——然后再失去——
我又在希望些什么呢？如果连近在眼前的光明也不去追赶。
他突然想笑，想对着那轮惨白的月亮嗥叫。
他动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跑，在夜空下狂奔——在疯了一般地长啸。
有些狼也许生来就不适合做独行者。
一句话突然无端地浮现在脑海。他突然知道了他缺少的是什么——离开，去追拉里和莱斯！
几乎在这个念头形成的那一刻，他就行动了起来——返回洞穴，气味追踪。
我得找到他们……佐伊、莱斯、拉里…这些狼和盗狼不同…是更加友善吗？他说不清楚，但他可以感觉到他们身上闪动着一种光芒——如此耀眼，甚至穿透了金毛狼厚厚皮毛下那片笼罩已久的黑暗——他愿永远追随的光芒。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希望啊。
出乎意料的顺利。太阳落山前他就找到了那个黑色身影。
“莱斯！”他对那只走在前面的黑狼大叫。
黑狼颈毛竖立，转过身，黄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金毛狼：“沃尔特？” 他阴沉着脸，“你来做什么？”后退一步说：“我可没有捕到猎物。”
“不是这样的！”沃尔特心一沉，这可不是一个好开端。“我决定加入你们。”他懒得绕弯子，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图。至于是否被接纳他还真没想过… 大不了我就一路赖着他们。沃尔特硬着头皮想。
莱斯眼中的敌意开始减退：“哦？这么说你改变主意了？”
沃尔特不理会对方语气中的讽刺意味，低下头说：“是的。我猜…我有选择不再做一只盗狼的权利，对吗？我是说…你愿意接纳我加入你的狼群吗？”他尽量使毛发平顺，将身子和尾巴放低，耳朵贴伏，做出一副服从的样子。
沃尔特看到莱斯微微挺直了身子：“你是认真的？即使这是赌上生命的旅程？”
“是的…你可以信任我。我…我可以帮忙，你们会需要我的。”沃尔特嘀咕道，同时摇摇尾巴以示友好。是的，这里会需要一只狼来提醒你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有多大。“很抱歉，昨天我太冲动了。”
“我也有错。”莱斯垂下头。沃尔特很高兴看到他的尾巴立了起来，“不过，有一点你错了，这可不是一个狼群…荒地已经多久没有狼群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一只狼。拉里决定留在荒地，那儿才是他的家。”荒地狼苦笑了一下。
可那儿也是我们的家！沃尔特紧紧咬着牙，才抑制住自己不把这些话吼出来。他可不想又就和千辛万苦得来的新同伴吵架。
“不过，这还真是让我惊讶…你居然会跟来。”黑狼眼中的敌意已经完全消退，转为好奇和友善，但他并没有多问金毛狼改变心意的具体原因，这倒是让沃尔特松了一口气。
之后两只狼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身世背景（这或许可以称为这样的小型联盟必不可缺的仪式）——当然，两狼都没有信任到对方说出一切的地步，沃尔特也没有提到自己的‘力量’。
“你失忆了？怎么会这样？”莱斯惊讶地看着他。
“…不知道。”沃尔特将头转到一边敷衍着，那个梦里残缺记忆的片段像蜘蛛网一样缠住了他的心。他试图改变话题。
“那么你要找那个什么殒星后裔？”
“对。我往雪地走。我想我们要找的狼可能在那里。”
沃尔特努力不去纠结那个词‘可能’：“很好。既然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那就少说话，多赶路。”
莱斯点点头。“在天黑之前，我们捕猎去。”他提议道。
沃尔特不能否认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明智的主意了。
“你瞧，我们能捕只鹿。”莱斯和沃尔特走出了附近的树林。
沃尔特看着莱斯仔细探测空气，然后弯曲四肢，缓慢朝一个方向靠近：“你来掩护，我主猎。”
“你主什么？”
莱斯重新坐起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沃尔特。“你不会连狩猎语都没听说过吧？”
“老实说，没有。”沃尔特嘟哝道，啃咬着一根木棍。
莱斯叹了口气，给沃尔特使了个“那么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的眼神。
哼。沃尔特想，等遇到战斗时，你就会发现谁懂得更多了。
“来吧，现在我们开始。”莱斯说。“我不用嗅就知道那里有一头鹿。”
“我打赌没有。”沃尔特叫道。
莱斯摆摆尾巴，示意他安静下来：“如果你继续叫下去，早晚会没有的。”然后，他又做出刚才那个姿势。沃尔特笨拙地像他那样爬在地上。
很快，沃尔特便看到：树林里的确有鹿，一只年老的离群公鹿。他站起来，试图像攻击敌狼那样扑向公鹿。“不行！太远了！鹿跑得快！”莱斯低声急吼。
“好吧，好吧。捕猎天才，你来指挥。”沃尔特叹息一声。
“嘘。”莱斯用鼻子指向一个方向。“你潜伏到那里，我把鹿朝你那里赶，我们围捕它。”
沃尔特小心翼翼尽量按照莱斯所说的去做。他蹲伏在一根断枝后，远远看见莱斯冲野鹿嗥叫，野鹿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急忙逃跑。
但是野鹿逃跑的方向不合常理的是森林更稀疏的另一头！
它一定是老糊涂了！
“快追！”沃尔特冲向那团棕色皮毛，但莱斯更快。因为荒地狼瘦小的身材，他很快就跟上野鹿，消失在沃尔特的视野中。
“啊哈。”沃尔特望着莱斯跑远的地方，喉咙里泛起一阵愉悦的呜呜声。他的脚爪兴奋地刺痛。
这就是真正狩猎的感觉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起。
我，将不再只身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