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影子却动了起来,夺过她手中的酒,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我总算找到你了,虞瑨棠。”
被突然的熟悉声音惊到,她顿时酒醒了一半。抬起头看了看,竟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站在面前,玄色的衣,清冷的眼。
一点也没有变。
虞瑨棠正眼看了看顾辰晔,压抑着心中泛起的汹涌波浪,偏是将头扭到一边,“是你呀。”
她以为自己会惊讶得说不出话,可装了这么多年,此刻竟也能隐藏得很好。习惯作怪,总要言不由心,身不由己。
可到底除了这样简单一句,她就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顾辰晔站了片刻,还是在虞瑨棠身旁坐下。黑夜中,他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又隔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听说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再次见面,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除了鹿雨山庄的事,他还能听说什么。
那语气中隐约透着的同情味道,令虞瑨棠又清醒了一些,更苦涩了一点。这样的顾辰晔,平心静气和她说话,反倒让她不知说什么好。
“我自有去处,你无须操心。”
棠少,不应该是这个冷漠的样子。
看着她未干的泪痕,又听她这样毫无情绪的话语,顾辰晔突然有些心慌,“我只是…..不希望你如此消沉。有什么我能做的,定当相助。”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日复兴山庄,也与你无关。” 虞瑨棠终于有了表情,却是冲他哼笑一声,“晔少不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吗?你该远离我这个阴险小人,省得将你引上了邪路。”
“此一时,彼一时,何必说这样的话。”
“难道你觉得我这样没有担当,不顾他人感受的人值得同情吗?你的原则又可以打破吗?你是大好人,对不起,我交不起你这样的朋友……那姑娘受了伤,你找到她了吗?她哭过多少次,你又听见过吗?”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提起那件事,恨不得把心里所有的苦倒出来,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诉他。
可惜,最终她也只能用别人的身份,来述说自己的心伤。
一连串的质问,让顾辰晔如有鱼刺在喉,缓缓说道,“……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我也听不到她哭,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虞瑨棠叹了口气,望着天上那一轮永远散发着寒冷的月亮说道,“她还好好活着。如果要寻死觅活,当初就该一头撞死的石壁上。她虽然很无助,但也坚强,不需要你操心。”
这样的回答让顾辰晔一时惊讶,抓住虞瑨棠的手臂,忙问道,“你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
她看着他着急的模样,觉得世间异常可笑。不过“你、我、他”,却偏偏分不清。他要找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可这个瞎子却不知道。
“你真的要娶她吗?”
“是的。”
好个答案,干脆利落。
虞瑨棠夺过顾辰晔手中的水壶又灌了自己几口。烈酒下肚,她也爽快地回答他道,“如果想因负责而娶她,那倒不必。”
“为何?”
“因为她要嫁人了,从此与你无关。”
说了这句话,就好像作了最后的道别。嫁给梁桐羽,从此相忘于江湖,这是她在洞口作下的决定。
顾辰晔听罢却好似没能十分安心,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有了归宿,那我又怎能再去多事。但愿她会过得很好……但愿,她的夫君不会为难她。”
虞瑨棠强迫自己笑着,可嘴角用力地撕扯好似把心也撕开了一道口子,“她要嫁的夫君不是你那样迂腐的人,他不在意。”
梁桐羽说要娶她时,知她已非完璧。至于是不是真的爱她,是不是一个圈套,她没有资格去在意。
其实爱上一个人,是会用真心去希望他好的。就好比现在,她告诉顾辰晔无需再想,何尝不是一手将自己至于泥潭,一手将他放飞。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喉间苦涩了一些,只好仰头喝酒,将最后一口灌进肚中。
顾辰晔见她喝酒的模样,手臂一伸,从她手中抢过水壶。拿在手中摇了一摇,怎奈壶中空空如已。他抬头看了一眼虞瑨棠,在她的眼中好似看见了一团愁云,透出的浓厚悲情,令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一股突然的心痛如潮水一般袭上心头,叫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怎样想的。片刻,只听“哐当”一声,水壶被他摔在了地上。
“你要消沉到何时!一个名满江湖的棠少,怎么可以到了这般田地。你站起来,有什么话说清楚,有什么事,我帮你做!”
原来她努力的笑,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没有骗过他。
虞瑨棠看着他,并不答话,却扒开那一只抓住她衣襟的手,躬身捡起了章姨娘留下的水壶。擦干净壶身的灰,再小心翼翼将它放在自己怀中,她的眼已又湿了一些。
顾辰晔心里很烦乱。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虞瑨棠会突然心痛,更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想要让她的脸上重新绽放那不羁的笑容。
这些分开的日子,他常常忆起有这样一个少年,和他纵马夕阳。也曾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
如今重逢,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光景。
他低缓了语气,说道,“如果你不重新振作,莫桐怎么办,难道要她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养。”
孩子?
虞瑨棠被他这一句震惊,愣了片刻,却无所谓地说道,“孩子随她生下来,反正我不会养。”
“你!”
顾辰晔本想动之以情,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怎有不去管的道理。可万万没有想到虞瑨棠会是这个反应,他遂也只好上前又抓住了她的衣服,失望透顶地骂道,“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我当不起男人……我没本事,我甚至连为鹿雨山庄找出凶手的能力都没有。哈哈哈……我是个废人,一个空有名气的壳子而已。”
顾辰晔听罢,更是恼火,将她往地上一扔说道,“如果是鹿雨山庄的事让你成了这个样子,那么,你娶莫桐,麒麟门协助你复兴山庄。”
虞瑨棠被扔在地上,索性就坐在了那里,笑开了,“干脆!这个条件可真诱人。晔少出手,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我这个无能之人什么都不用做,却一手抱得美人归,一手复兴鹿雨……可是顾辰晔,你能代表顾掌门吗?两大门派何时不是在竞争,麒麟门巴不得鹿雨山庄毁得连根木头渣子都不剩。”
一脸笑容转为怒目厉声,顾辰晔被这样的虞瑨棠震慑了,怔怔看着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没话说了是不是?”
借着酒劲,她恨不得把心里所有的疑虑都倒出来。麒麟门到底是不是幕后凶手?顾辰晔又是不是仇人之子?
虽然尽力去将爱和仇恨分开,可这些问题无时无刻不在充斥着她的脑子。这颗心,就好像装满了水的白瓷杯,被放到了冰天雪地。突然而来的暴风雪,膨胀的冰水,仿佛要将她活活撑裂。
“这是两码事,你要莫桐怎么办!郎中已说了,怀孕三月,你让她大着肚子一个人面对?!”
呵,没想到莫桐怀孕是真,整件事滑稽可笑,让人有口难言。
“她是和哪个野汉子暗结珠胎了,别人不愿负责就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难道这样的野种你也要我认!”
顾辰晔怒了,“她不是这样的女子!虽然性子顽劣,可既然情归于你,就只会失身于你。”
“你凭什么这样来定义她,又凭什么这样要求我!”
顾辰晔简直和她八字不合,怎生的如此偏执。可她,又何尝不是固执得不愿他知道自己的女子身份。
因为,能够帮她的是梁盟主,而不是顾辰晔。
“无论做了何事,该负责的,就该……”
“如果有一天,”深吸一口气,她打断了顾辰晔的话,用冷如月光淡如水的声音问他,“你我再也不会相见,你会不会想我。”
顾辰晔听罢,却皱眉说道,“不要岔开话题,我只知道,莫桐会想你。”
虞瑨棠看着他依旧认真的模样,闭目无奈一笑,却依旧问道,“如果有一天,你我再也不会相见,你会不会想我。”
她的固执,还有那平淡却不容忽视的问题,让他感觉有一阵暗流自心间流过,又像是有一根针轻轻扎了上去。
“会……”他点了点头。
这个字已经够了,至少他不会忘光了她。
虞瑨棠以为,听见这个回答之后,她会笑,却没想到眼泪夺眶而出。她的手,她的脚出卖了心,竟鬼使神差地扑到了他的怀中。
顾辰晔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说不清此刻心中的奇怪感觉。他缓缓抬手抚上她的背,竟真实地感觉到她哭泣的心痛。
“你,在发抖。”
“……那就抱我紧一点。”
但愿时光停在这一刻,让她可以更多地撷取他的温度。可话音刚落,他的另一只手,却猛然间将她推开。
她狼狈地坐到地上,只听空中风声划过,一支飞镖“哐当”没入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