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个林总至始至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此时的朱灵已然有八九分的把握,显而易见,整层都是他的,而且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也说明公司业务繁忙。
这时,刚好一份英文传真进来,林展宏随手拿起,朱灵有意无意地伸长脖子瞄了下,却不料撞上林展宏冷得如冰刀一样的双眼:“你看得懂吗?”说完拿着传真在朱灵面前抖了抖。
因为未婚先孕,朱灵这几年可谓是饱受鄙夷,但这花样层出的鄙夷并未麻木她的神精,反而唤醒了她的心高气傲,她也在痛定思痛中,痛恨起了这样的蔑视嘴脸:“有本事,你用英文把它念出来我就信了你!”
林展宏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流利地把它念完,放下电函,他径直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还愣着干嘛?回医院了!”
不知是因为林展宏故意不等她,还是因为她的速度确实不够快,总之,朱灵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同趟下行的电梯。
此时的朱灵对林展宏的身份已有十足的把握:没有骗子既有这样的排场,又会地道的英语,即便是,这样的骗子,也是相当的有规模上档次,又岂会看上我这种没家底没背景的落魄女子?
然而这份确信却让她更加心乱如麻:早知他真是财神爷,刚才就不该那么较真地抬杠,唉!他说的一周一套还算不算数啊?
带着复杂的心情,朱灵搭上另一趟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但出来一看便傻了眼——黑压压的一片,车停在哪?
她焦虑地左顾右看,再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索性拿出名片拔通电话,并小心翼翼地说:“林总,我是朱灵,就是脚受伤的那个......那个,那个我找不到您的车了,不会已经开走了吧?”
林展宏告知位置后便挂断电话,并毫不犹豫地将朱灵号码以“疯猪”二字存入手机。
回到医院,林展宏交待阿姨去给朱灵打午饭后,简单了解得知她小孩下午4点左右幼儿园放学,需人接。林展宏看了看手表扔下一句“知道了”,未等阿姨打饭回来便漠然离开。
他实在懒得跟这个女人多说一句话,甚至连撞伤她的歉意都已荡然无存,存下的仅仅只是将人撞伤后该负的责任而已,但面如冠玉的俊美却并未因一脸的阴霾而大打折扣,只是此时的朱灵未曾有心欣赏这样的美……
术后朱灵安静地睡了一会儿,待醒时林展宏已到。他本是叫助理来的,岂料路上又见了鬼似的车子追尾,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跑来医院。
路上,两人无话可说,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朱灵先鼓起勇气,主动承认错误:“林总,我今天言辞有点冒犯,对不起噢!”
见他没有反应,接着说,“我是真的担心又碰上坏人,孤儿寡母,初来乍到的……”
“什么叫‘又’啊?你经常碰到坏人吗?哼!你是腰缠万贯了还是美若天仙了,值得坏人一个个的都盯上你?”
朱灵一听便知这对话根本没法进行下去,苦笑一下后将头转向窗外,恰好发现一家蛋糕店,便叫林展宏路边停下。
走进店里,漂亮的生日蛋糕映入眼帘,但一看价格,朱灵赶紧低头将目光转向别处,这时她发现了一款小盒装的心型蛋糕,标价也才十来块,便掏钱买下。
幼儿园门口甜甜看见妈妈招手,雀跃而来。上车关门,林展宏正要发动,岂料小家伙趴在副驾位的靠枕处,头往前一伸,好奇而又满怀期待地盯着林展宏问:“是爸爸吗?”
林展宏愕然回首,无语——这是一对何等奇怪的母女,脑子进水了?神精错乱了?还是根本无药可救了?
朱灵连忙拉甜甜坐下并拼命摇头,示意女儿不要乱说话,自己一时没绷住,没头没脑地已将他彻底得罪,女儿可不能重蹈覆辙!
“瞧,这是妈妈买的蛋糕!”朱灵马上转移话题解释道,“他是顺路的好心叔叔”。
甜甜嘴上谢过林展宏,小脑袋却因心里的失望而越垂越下,这时她发现了朱灵脚上的绷带,大惊小怪地心疼了一番,心疼过后又大肆感激了一番这顺路的好心叔叔。
“对不起,是我撞伤了你妈妈!”林展宏根本不感冒这对母女,就更不愿做这所谓的“好心”叔叔,冷冷地将实情抖了出来。
朱灵马上替他圆场,怪自己精神恍惚,又说他不是故意,而且第一时间送自己去了医院,现已包好,一点不疼之类的云云种种,最后圆完了才讲正事:“林总,住院的话,得先回家拿换洗的衣服。”
来到朱灵所住的小区,林展宏发现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旧小区,树荫底下乘凉打牌的大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边上放一老式收音机,不知是京剧还是地方戏,哼哼唧唧地唱着……
这边老人才将唱起,那边老人却在出殡,接着哭声喊声,鞭炮声,唢呐声也此起彼伏地搅合一起,而泛在人们脸上的寒意却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便在司空见惯中瞬间麻木。
这个小区,与其说老旧,还不如说暮气沉沉!
林展宏不得不重新定义了对小区的第一印象。
车停下后,甜甜领着林展宏上楼来到出租的白坯小居室,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居室。家里面无任何装饰物,勉强称得上电器的,只有书桌上的台扇,餐桌上的收音机和地上的电饭煲。简易的布艺衣柜里,大人小孩都仅有两三套衣服而已。
一览无余的寒碜,寒碜到极致,竟也成就了名副其实的整洁——整洁,是林展宏目前为止唯一能用在这对母女身上的褒义词。
回到车里,朱灵建议:“甜甜,我们小区门口的面馆吃碗长寿面吧,今天你生日!”甜甜倒也不挑不捡,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展宏开出小区,果然看到一家不起眼的面馆,门口放着一个煤炉滋滋冒烟,隐约能看到室内几个壁扇有气无力地摇着,门内两侧摆着小长方桌和塑料凳,中间一条细细的过道直通里面的厨房。
“就这吧!不嫌弃的话,林总您要不一起?”朱灵指着这家小面馆,犹豫地客气了一句。
林展宏眉头一皱,缓缓经过面馆,尔后加速径直朝前开走,他不是一般的嫌弃在这种地方庆生,说道:“今晚我请小寿星吃饭!”朱灵连连摆手推辞说不用,林展宏却没搭理,而是将车开到一家格调雅致的餐厅前停下。
进去入座一看菜谱,朱灵又傻眼了:这哪是吃饭啊?简直就是吃钱!心里这样想着,手里拿着菜谱翻来翻去不知该点哪个,最后终于找到相对便宜的面食,便说:“我和甜甜合吃一碗面就好了!”说完,合上菜谱交给服务员。
林展宏冷眼看向朱灵后再转向服务员说:“再加一份儿童牛排套餐!”
甜甜托着腮帮,静静欣赏着似乎在耍酷作秀的林展宏,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叔叔,你真的好帅,是我见过的最帅的叔叔!”
林展宏自认为属于帅哥行列,读书时,常有爱慕他的女生私下这般那般地夸他,但听多了,难免耳朵起茧,早已毫无感觉,帅对他而言似乎是与生俱来且天经地义,倒是今天从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口中说出这个字,让他心里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他终于笑了!
甜甜大方地将自己的蛋糕拿出来一起分享,且第一份便给了林展宏。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的,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让场面温暖了许多。
随后牛排和面条陆续上齐,大家都尽情享受美食。吃饱后,甜甜抿着嘴,一脸满足的样子。朱灵笑着帮女儿擦干嘴,然后将其未能吃完的食物都扫盘干净。
今天这餐我是付不起的,别说没带那么多钱,即使带了,我们母女俩后面的生活费也得搭进去,但如果不付吧,又似乎过意不去。
想到这,朱灵坦诚道:“谢谢林总,这是甜甜最快乐的一个生日。下次一定回请您!”
“是的,谢谢叔叔,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大餐。”甜甜张开手臂做了个大大的样子后又补充道,“跟妈妈烧的一样好吃!”
林展宏礼节性地脸上一笑,算是接受了母女俩的谢意,而甜甜的补充却让这丝笑最终透出了冷冷的意味,他只当她童言无忌,且心中早已断定:这般凶神恶煞又小气巴拉的女人,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好饭菜!
夜幕降临,黑沉沉的天际,一道闪电撕破苍穹,直泄而下,掩埋了窗外的灯红酒绿,将世界变得清一色的惨淡,远处传来几声闷雷,亦毫不留情地打破天地寂寥,随后玻璃窗上敲来几点稀疏的雨声,接着更强的电闪雷鸣,开始了密密麻麻的倾盆大雨。
倾盆大雨,倾盆大雨,朱灵躺在病床上,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场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