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娜总是绽开笑靥。但是阿茹娜永远都是忙忙碌碌,风风火火,好像这才是她的天性。在妇联也是很忙,虽然是妇联副主任,阿茹娜依然很忙,不是开会就是下乡,奋战在第一线上。阿茹娜给人的感觉是个大忙人,尤其是一切都没有步入正规的妇联工作的初始阶段,阿茹娜她们每天的工作量都十分惊人,阿茹娜那么忙碌,有情可原。
妇联那时候是新生事物。那时候妇联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个陌生的冷冰冰的名字。妇联成为人生活中的多一盘菜。那时候的妇女工作还在除冰阶段,妇女地位极其低下,广大妇女还处在社会最底层。
那时候开展妇联工作很难。许多妇女都处在对妇联认识的盲区,妇联在广大妇女中的影响微乎其微。广大妇女对于妇联是这个自己的组织茫然无知,更不知道怎样用好妇联这个武器,不知道有事情找妇联,阿茹娜的工作内容有一部分就是向广大妇女宣传妇联,让广大妇女充分认识到妇联是我们妇女的主心骨,有问题找妇联。
但是,对广大妇女宣传妇女是很难的事情。有些妇女就是不敢跟妇联靠近乎。
好些妇女不敢维护自己的权益,不敢打翻居于自己身上的压力。
阿茹娜的工作遇到很大的阻力。
这一天,阿如娜正在办公室里思虑一项宣传工作。她打算用百般的宣传,打破这个困难重重的局面,为妇女攻杀开一条血路。
突然,走进来一名妇女,轻手轻脚的,特小心的样子。阿茹娜冷丁一看,心里暗喜,有妇女找妇联,很难得。但是阿茹娜抬头仔细一看,怒火顿时在心头升起,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想见的人,是正月玛她妈。
当年,阿茹娜曾经就被她的人打过,阿茹娜曾经被她骂过,她那时候泼洒刁蛮,胡搅蛮缠到舅舅家去闹,百般逼迫自己的女儿。如今竟要到这里来闹,真是不可理喻。
但是,此时的阿茹娜已经是很有涵养的妇女组织领导人,她所从事的工作迫使她不能随便做作,她的每一个行动都是有影响力的。再说,阿茹娜作为妇女工作者,以欢迎妇女同胞为要旨,是不能随便怠慢来访妇女的。
阿茹娜作为一名领导,假装不认识,就像接待一名普通的妇女,“请问,您找谁呀?”
“听说妇联是我们妇女的组织,能否帮我找找女儿?”正月玛她妈显得很拘谨,怯生生地站在阿茹娜面前说道。阿茹娜惊奇了,这个人怎么一下子变了?变得这样细声慢气,说话斯文起来。
哦,阿茹娜明白过来,也许是事实对她的教育过于深刻,也许是岁月的流逝,生活的艰辛对她的打击太大。她妈已经没有往日的骄横了,变得很岑持,而且对阿茹娜毕恭毕敬。
让阿茹娜感到疑惑的是,她妈也没认出阿茹娜来。阿茹娜不知道,她是真的不认识,还是不敢认?
总之,眼前的正月玛她妈对阿茹娜特别尊重,跟昔日判若两人。
阿茹娜也顺水推舟,也投桃报李,假装不认识,“你女儿怎么啦?你怎么丢你女儿啦?”
阿茹娜为了显出对妇女的尊重,搬把椅子,让她坐下,慢慢说。
“咳,都怪我,一点见识都没有。土改前,我逼我女儿嫁人,我女儿不愿意,就离家出走了。这就等于把女儿逼走了。这一去,我女儿好几年没有消息。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肠子都悔青了,不知道我女儿在哪里。你们妇联是否帮助找一找?”
她妈说的好像很后悔过去的所作所为,好像很对不起她的女儿,好像真有和女儿和好的愿望。好像也真的不认识阿茹娜。说的阿茹娜动了恻隐之心。人嘛,谁都会做错事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就是好的嘛。杀人不过头点地,该谅解还得谅解。
这令阿茹娜感到很意外。
人的变化有时候是很惊人的。
阿茹娜听了,在心里浮想联翩。也许她妈真的良心发现,也许她妈真的为生活所迫,也许她妈是演戏给她看,阿茹娜什么想法都有,一时难以判断。
阿茹娜面前不由的浮现起她昔日的身影来。那时候她是多么刁蛮,多么泼洒,多么蛮横无理。为了一点彩礼,竟然要让自己亲生女儿嫁给人家做三姨太。
那时候,她失去了作为一个母亲的天性。
那时候的她是个另外一个她。这是作为一个亲生母亲不应该做的,她丧尽了天良,她丧失了人格,她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阿茹娜在默默地观察正月玛她妈。
可是她今天竟然到这里来了。阿茹娜冷静地观察者她,想从某一方面揣摩出来她妈所带来的内涵。
从正月玛她妈的神态上看,想和女儿和好的概率很大。
阿茹娜还是假装不知道,并不想点破她,“那你把你女儿嫁给谁呀?”阿茹娜这是故意往她妈的伤口洒一把盐。因为阿茹娜知道,正月玛她妈是罪有应得。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一点不假。
正月玛她妈低下头,“给一个有钱人当三姨太。”声音小到了可怜的地步。
也许她是出于羞愧。
阿茹娜站起来,听这话本想发作一番,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她是个领导。
阿茹娜还是发作一番,因为她知道,对她这样的人,正常的训诫很有必要。
阿茹娜厉声说:“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让你的姑娘去当三姨太呢?那三姨太的日子能好过吗?整天看人家的脸色,几个女人为争一个男人,互相尔虞我诈,互相倾轧,日子不好过,你怎么让你的亲女儿去干这个?”阿茹娜说的铿锵有声,很响亮。
阿茹娜这是宣泄心中的愤怒,声讨她妈的卑鄙行为,代替正月玛驳斥她妈妈的荒诞行为。这些话她已经准备很久了。
无论在什么时代,这种行为都是得到人们的普遍抨击的。
阿茹娜继续训斥她妈说:“你女儿出逃,责任完全在你,不怨你女儿,要我的话,我也出逃。你呀,完全是把你女儿往绝路上逼呀。你女儿出逃,完全是你的责任,你女儿一点责任都没有。”
阿茹娜说的铿锵有力,说的斩钉截铁,说的落地有声。
正月玛她妈听了阿茹娜的话,低下了头。“是,是,你说得对。责任完全在我。我万般悔恨,我对不起我女儿。现在都土改了,我女儿却找不着了,我请求你们妇联帮我找一找,我就这一个女儿,我不找她,还找谁呀?“
说着,正月玛她妈掉下了眼泪。谁知道她的眼泪是不是鳄鱼泪?
不过看样子,她妈很后悔。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以后弥补了。
阿茹娜让她稳定情绪,说:“你先回去吧,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就让她回去了。
阿茹娜让她回去的本意是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这事怎么解决。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角是正月玛,不知道正月玛怎么打算,不知道正月玛欢迎不欢迎她妈。
然后,阿茹娜下班回家后,吃完饭后,对刘龙说:“今天正月玛她妈来找我们妇联了。”
刘龙惊奇地问道:“她找你们妇联干什么呀?难道是来告状的?”
阿茹娜笑着回答:“不是告状,是让我们妇联帮助寻找正月玛。”
刘龙诧异了,怔怔地看着阿茹娜。这真是匪夷所思。她千方百计阻止正月玛嫁给桑杰,甚至把囚禁在家里。为了那点彩礼,要把女儿送人当三姨太,逼得女儿出逃。她干尽了人间的缺德事。虎毒都不食子,她比老虎还狠毒。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太精明了,一定是听说桑杰当副书记了,想攀高枝。现在想起来寻找女儿了。她本来就失去了一个母亲的良知,她应该得到最严厉的道德审判。
“不行,千万不能帮她找。她哪像个当妈的?把女儿往绝路上逼。她没有去找正月玛的资格。正月玛不愿意,桑杰也会不愿意的。”刘龙肯定地说。
刘龙不同意帮她妈去找正月玛,这给正月玛带来更大的伤害。正月玛正在全力学习医学,这对刚刚平复心理创伤的正月玛来说,只能给她带来沉重的心理负担。
我们历来是同情正月玛的,不能走向她的反面,做她妈妈的帮凶。刘龙的意思很明确,
帮她妈妈去找正月玛是不对的。
但是阿茹娜另有考虑。她考虑到自己从事的工作。自己是解决广大妇女问题的。现在,正是让她发挥作用的时候,她不能依据自己的喜好,来决定能不能帮助来访的妇女。
她只能无条件地帮助来访者。
但是,善于做工作的阿茹娜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说,这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