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黎明”的散伙饭（一）
西蒙在伊莱家里吃过晚饭便分开了。回到家的西蒙看着已经睡下的母亲，心里竟疼惜起来。直到今天，西蒙才真正发现自己母亲日渐憔悴的事实，这么些年度过的贫苦日子让她的面颊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纹，他曾经的快乐生活是以母亲的操劳换来的，想到这里，他的心里萌生出要让母亲过上好生活的想法，可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做，怎样才算是好生活。
也许当他知道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西蒙在自己的木床上很快入睡。夜色深重的时候他的母亲菲玲娜却起身来到窗前，她看看自己儿子面容的轮廓，欣喜的目光里却也饱含凄凉，她又远远的望向窗外，像是思念某个远去的人。
翌日，西蒙醒来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在田地里劳作。他呆坐在床上，回想着昨天奇怪的梦，梦的开始有个握着古剑的男人看着他，身旁好像还站着自己的母亲，可是那个他们突然就消失了，男人的剑掉在地上，化成了一条通向远方的宽阔的路…真不知道那到底预示着什么。
“西蒙，快出来！”西蒙还想要多想些什么，却被伊莱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急切的跑出屋子去，看到伊莱看似平静的面庞。
“你到我家来吃饭吧，马丁、托马斯和汤姆也在。”
“哦，那你等会”少年西蒙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什么。他给自己的母亲写下出去吃饭的便条，便出去了。
他写便条的时候，伊莱一直盯着他看，她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西蒙和伊莱竟都各自沉默起来，西蒙总感觉又要有什么改变了，可是当他看到村里一下安静许多的样子，心里便堵得慌，虽然昨天就已经知道可还是极度的不习惯，这也让他一时无话。
等到了伊莱的家里，其他人都已经在座位上等了些时候。
“唉，怎么不见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病了，在那边休息，你们吃吃我做的饭。”伊莱低下眼帘说，她强撑着笑了下。
“好久没吃到伊莱做的饭了…嘿嘿，这个味道比我做的可细多了…你们怎么不吃啊？”西蒙刚吃下两口饭，才发现饭桌上莫名的沉重气息。
虽然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可西蒙却感觉这太假了，一定是有什么发生了，他的预感愈发的强烈起来，让他竟然心里莫名惊慌起来。
“队长！我…我们，我们今天都要，离开这里，但我们的“黎明”不会…”托马斯看着西蒙越发沉重的面色，渐渐不敢再说下去。
“意思今天这一顿就是散伙饭？”
“我们一定会忘记你的队长，我们一定不会经常回来看你的队长！啊！！！”马丁在今天终于没有再结巴着说话，可是，他把话完全说反了，于是托马斯和汤姆分别狠狠的踩住了马丁的左脚和右脚。
在平时他说反话的时候，他们一定都会哄堂大笑，可是在这个场合，却只是让气氛更加沉重而已。所幸还有门外吹来的清风，让现场看似没那么紧张。
“你们这么不开心干嘛，要走先要吃饭啊，快吃饭吧，不是还有伊莱没有离去么。”说完话西蒙捧起饭碗遮住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火还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大脑如今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红透。
几个人面面相觑后又低下头去，这短暂的沉默却让西蒙懂得了一切。原来他们打算一直瞒着自己，只是托马斯忍住不说漏了嘴，伊莱的母亲其实也早到了城里。
西蒙拼命把头和饭碗仰得很高，他看起来像个几天没有吃过饭的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流泪。
良久，西蒙把低下的头抬起来，他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走吧，走吧，欧克兰人逼得你们不得不走，但我不会离开，我只知道欧克兰人只会变着法子欺负我们，我只知道住在城里的欧克兰人为了利益不顾一切，我只知道欧克兰小孩没几个好东西！”西蒙说话的声音不觉得大了起来，他的眼眶也愈加变红。
“你们都走吧，看看城里的孩子哪个不会以自己的出身而倨傲，哪个欧克兰孩子会给你报以善意，哪个欧克兰人会给你们常常吃饭，滚吧，都滚吧，欧克兰人有太多的好东西让你们眼馋，所以你们都滚吧，都给我滚吧…”怒到极点就是心酸，西蒙在不知不觉间便开始咆哮，最后他也只能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面庞，泣不成声。
（二）
门外的风忽然卷起了窗口的蒲草，蒲草飞来打在他们的面庞上，仿佛上一年击打在他们身上的轻微法术，只是风里有一种穿透骨子的凄冷，让他们一时无所适从。
托马斯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队长会变得这样歇斯里地，竟也都泛起辛酸，低头流泪。无数回忆从托马斯他们的心中涌出。他们自小都没有父亲，所以熟识的更快，那一天他们在靠近悲鸣城的河边玩耍，却正好遇到城市里出来的五个孩子。
那时他们被五个欧克兰孩子明显不怀好意的围住，胆小的哆嗦着，低着头任凭其中一个高大的欧克兰孩子呵斥他们：“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欧克兰的圣河玩耍，真是玷污了我们的圣河，”那个家伙说着，对周围的欧克兰男孩使了个眼色，于是他们每个人的肚子上便都狠狠挨了一拳，他们痛苦的弯下了腰。“再有下次，你们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为首的就要离去，却看见另一个缓步而来的孩子，他的面色冰凉，远远的竟能感受到他愤怒的气场。
“我怎么只知道这条河我们从小玩到大，怎么你们一来就变成了圣河，莫非我们一直都是圣人！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东西，真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其实真正的你们屁都不如！”
这个男孩在说话间便疾步冲来，那个高大的欧克兰孩子显然没有料到男孩首要的攻击目标是他的****，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男孩踢中下体倒在了地上；接下来那个男孩疯了一般的扑向其它欧克兰男孩，嘴里还大声喊叫难听的脏话，欧克兰男孩们堪堪抵抗，却也被这个家伙的气势所吓倒，心里愈加的犯怵，便一个接一个渐渐转身逃离。
从那个时候，托马斯他们便记得了这个男孩的名字叫做西蒙。就是那一天，西蒙提出了他们需要成立一个保护陌缄树村孩子的队伍，而队长的称呼，便从那时开始。
再后来，他们因为不经常露面的伊莱和欧克兰大队的孩子干了起来，尽管最终他们伤痕累累，可还是打跑了欧克兰的孩子。虽然他们挨了不少家长的批评，却也让欧克兰孩子再不敢胡作非为。伊莱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和他们认识，尽管伊莱对他们说，她的母亲要教她更多外面世界的知识不能和他们常常玩耍，但真诚的感情从不会畏惧时间的洗礼，随着岁月流逝，他们也便熟识起来。
而“黎明”这个名字，也正是伊莱加入他们队伍的时候想出来的。从此，他们的小队便叫做“黎明”。
再后来城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的队伍也越来越大。他们与欧克兰的孩子们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过节，可一旦“开战”，却也声势浩大。直至后来他们和欧克兰默认了半年一次的斗争来决定悲鸣河的“主导”权，每次“黎明”的伤痕都要比欧克兰孩子们多上太多，却终能惨胜。
西蒙似乎有用不完的激情和勇敢，他总能准备出各种各样的手脚上的工具，打人不会有太多伤痕，却能更痛；而队伍里伊莱又有几乎数不完的鬼点子，所以“黎明”尽管人数稀少，却能够得到胜利。
可是，时代变了。
欧克兰有越来越多的孩子都掌握了魔法这种东西，他们渐渐不再接受课堂上老师说过的“魔法不许伤人”的规则，他们用在了“悲鸣河之争”，使得“黎明”失败了好些次。
那时候伊莱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尽管她知道自己母亲教给自己掌握的法术要远远比欧克兰孩子的多太多也强太多。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曝露自己，她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也正因此，她陷入了对魔法力量束手无策的怪圈中，所以即使会有好的方法，她也不能想到。
但是她忽略了自己曾经教给西蒙三个最最基础的法术。
西蒙却因此有了办法，他偶然间发现悲鸣河畔的石头似乎对法术有天然的减弱抑制的作用，他经过无数次自己亲身的试验和观察，用自己的方法测试出怎样的摆放能让石头发挥最大的抑制和减弱的作用。因此一个绝佳的计划在西蒙的脑海中产生了。
西蒙号召士气低落的队友们在夜晚偷偷挖出悲鸣河畔的石头来，小的石头就近埋在西蒙标识的位置，大的用锤子砸碎再埋藏。他的无数队友心中都满是疑惑，但西蒙却无法解释，他只能告诉他的队友说如果按照他的方法战胜不了欧克兰的孩子，那么就再也没什么方法获取胜利了，他也宁愿不再当“黎明”的队长。所有人只好没有在多说些什么。
他敢说出这样的话，还因为自己家里存留的那本东方古书。他的母亲和别人的母亲是不同的，她不仅熟知西方的文字，竟还知道那本古书上的东方文字代表什么意思。那时西蒙知道母亲的西方文字是跟自己去世的奶奶学的，便睁着萌萌的大眼睛问自己的母亲，你是怎么知道这神秘的东方文字的。而菲玲娜只是让他仔细好好看看东方的古书，他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是满满的西方文字注解，他才挠着头把书一抱调皮的径自研究去了。
很可惜，古书上只有第一页上有这种注解。西蒙再次询问母亲为什么后面没有这种注解，菲玲娜便笑着告诉他，这本书是她无意间从山上捡到的，上面的注解可能是某个游历过大阡国的人所写下的，她还告诉西蒙说你自己可以凭借第一页的注解去猜猜其它页码的意思。
西蒙用了很久才大致明白这古书第一页的文字和图案都说了些什么，想要弄清楚后面还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才发现东方文字的博大精深，其内涵之深让他知难而退。所幸他了解到这第一页上所讲述的正是东方军队行军打仗时所用到的一种方法：东方人摆出神秘的阵形来面对强大的敌人，而阵形的精华却在于那种看似简单的诸多变化，关键在于号令的施展。而第一页上却没有写出阵形的名字，而古书的后面似乎都有各自的名称，但他却不能懂得，每每想起，总让他苦笑。
从此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以树枝折下的木棍作为士兵，来推演古书之所学，他当时只觉得这个真是好玩，东方人真是很聪明啊，却不曾想，这也有被用到的一天。
（三）
西蒙告诉欧克兰的孩子们这一次的场地不再是树林，而是当初他们第一次交锋的地方---悲鸣河畔。在这之后，西蒙便发布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他挑出几个相对高大的孩子和自己成为队伍的第一排，剩下的孩子排成三排，由托马斯，马丁和汤姆分别带领。所幸正不是农忙时候，他们可以整日按照西蒙设想的情况来训练队伍。
临近约斗的前一天，西蒙告诉第一排当欧克兰的孩子使出远程的风系法术来打击他们时，有了感觉的时候要装出像以往那样真正被打击的感觉倒在地上，其他人就像往常训练的那样，等他们冲过来时听候命令。有人还是疑惑：“你埋下的石头真的能让法术失效么？”西蒙只是笑而不语，目及远方之时夕阳西下。
待到那一天来临，狂风从树林间呼啸而来，悲鸣河翻腾起骇人的波浪，无数居住在苦間树中的飞鸟穿过悲鸣河畔，天空上满是他们的啸叫的身影。
原本以为有了魔法傍身便可以横行霸道的欧克兰男孩们看起来比起前更加倨傲，他们好些时间疏于身体的训练，却依然想迈出稳健的步伐，但看起来还是那般飘忽。这不由得让西蒙在心里暗暗嘲笑他们。
一切都按照西蒙的剧本来进行，他们使用的风系魔法不再有“隔空的大力拳脚”的效果，而“黎明”中的溃败却演的却愈发逼真，待到欧克兰男孩们以为自己又像前几次一样赢得了胜利，一哄而上想要教训“黎明”的男孩时，却发现对面的“黎明”突然转变了状态。
他们摆出莫名其妙的阵形来，也并不直接向他们伸出拳头，欧克兰男孩们想要揪住“黎明”中的男孩，可每一个都似乎又被其他人掩护着，他们摆脱的那样迅速，却能够莫名其妙的冲入欧克兰男孩的队伍里。似乎有三只支队伍随着西蒙的手令而协同运动，而西蒙却被所挑选的高大男孩护在正中，那些队伍纵穿，横切，来回跑动却毫不冲突，每个队伍件都似乎有着天衣无缝的配合。
没过多久，来自欧克兰的男孩才发现，他们偌大的队伍，已经被分离的七零八落，他们一个接一个被打倒在地，却没有人可以腾出空去帮助别人，因为他们自己，也将被打到。
在这一天夕阳西下的最后时刻，狂风竟愈加的肆虐，它让河水掀起巨大的浪涛，它吹起地面最上层的土，露出西蒙埋下的石头，可是欧克兰的男孩们，却已经伴着河水的怒号落荒而逃了。
他们借着夕阳的余晖一同欢笑，伴着狂风并肩而行，唱着磅礴大气而古老的歌谣，此刻，他们仿佛感觉自己是凯旋归来的英雄，以狂风为酒，大地为歌。
这一次的胜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酣畅淋漓，他们从此走出了惨胜的艰难和惨败的阴影，这似乎标志他们还将取得这样大快人心的胜利，在心头不再有对欧克兰城市孩子的畏惧和懦弱。
可是，他们谁都不会想到，这第一次辉煌的胜利却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在多少年后，总有从这里走出的少年不会忘记，这第一场辉煌而骄傲的胜利。
（四）
在此之后不久，欧克兰便颁布了那个条件。许多陌缄树村人一是没能抵挡住城市的新奇带给他们的诱惑，二是很多人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快乐生活，但其实真正主要的原因，却是随着时光的推移，他们渐渐忘记了十多年前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那令人安心的骄傲。
所有曾以为会一直继续下去的辉煌都会有消散的一刻，即便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记得，却再也没有和你当年并肩苦斗的人去一同回忆，你的长叹又剩下什么意义？
西蒙尽管很愿意相信“黎明”不会散去，可他的内心深处和倔强的直觉都告诉他，他们这么一走，即便以后他们会再见面，却再也不会有伴着河水的怒涛声在狂风中并肩而行的时候了…所以，他只有这最后无济于事的怒吼，来挽留最后一点“黎明”的光荣与辉耀。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母亲是不可能到那座欧克兰人的城市里。
托马斯他们在回忆中爆发着哭泣，他们和西蒙一起抱头痛苦，伊莱看起来没有悲伤的哭泣，她转过身去，把头仰的很高，其实在法术的伪装之下的面庞，她也早已泪眼滂沱。
最终他们还是走了，临行前西蒙让托马斯他们不许再次回头，可是伊莱却在西蒙视线将尽的时候回身奔来，她抱住西蒙，尽管没有流泪却带着哭腔说：“我们一定会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的。”
恍惚间西蒙感觉抱着自己的是个女孩，那张清秀的面庞上尽管没有泪滴，自己的肩膀却能感受到成行的泪水，他看着那张似乎更加清秀柔软的面庞，心里却感到从所未有的悸动…但在法术的欺骗下，西蒙只能告诉自己那是个错觉，而那一瞬心动的感觉也只能深埋心底。
法术可以欺骗外表，却无法掩埋一个人的感情，也许伊莱在多年后才能真正的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