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江城子
“人可以失落一切，唯独不应该失落自己。”
——霍达《******的葬礼》
溪水一大早爬起来，收拾好床，烧上热水。走到院子里，给外边的花花草草浇上水，太阳还没露出头，空气很潮湿，草地上全是露水。
溪水往外边看去，视野之内的人家还没有起来，她伸了伸懒腰，踢踢腿，动动胳膊，抬起头，忽然看见对面一对中年夫妇正看着自己，那对夫妇朝溪水笑了笑。溪水假装没看见，迅速转过身，走回屋内。
溪水觉得，有时候假笑比哭还难看，所以，她宁愿冷着一张脸，也不愿意做出笑的表情。
溪水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在水龙头上湿了湿，跪在地上，开始擦地板，擦完后，溪水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木制的地板发出“吱吱”的声音，溪水觉得特别好听。
肚子饿的“咕咕”叫，溪水端起水杯，喝了满满一杯水，她听见外边有人喊她，撩起窗帘一看，是阿飞，阿飞手里端着一个淡蓝色的饭盒。
溪水光着脚跑出去，接过阿飞手里的饭盒，阿飞只看见溪水的脸瞬间变成了背影，背影也“嗖”一下消失不见。
溪水很饿，但她还是细嚼慢咽，吃饭的姿势很像个淑女。饭盒里有鸡蛋卷，小米稀饭，一小碟小菜。
阿飞问：“好吃吗？”
溪水仿佛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
阿飞以为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溪水咽下嘴里最后一点鸡蛋卷，说：“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和人说话。”
阿飞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怕我做的不合你胃口。”
溪水没说话，继续吃饭。吃的盘子见了底儿，溪水满足地擦擦嘴，边收拾边说：“你不要总是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的好。”
阿飞挠挠头，“对…奥，好，我以后不说了。”
溪水觉得阿飞很可爱，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害羞的时候总会挠头。
收拾好东西，溪水突然跟阿飞说：“阿飞，我想去买点吃的，你知道去哪里吗？”
“出门直走100米，左转是一家超市，是李奶奶开的，你可以去那里买。”
溪水抿抿嘴唇，低声说：“还有别的地方吗？”
“东西多的话还可以去市里。”
溪水低着头，抻着自己的衣服角，沉默了半天，说道：“你能陪我去吗？”
阿飞爽快地答道：“当然可以。”
溪水去卧室换了件衣服，白色衬衫，蓝色的破洞牛仔裤，溪水照了照镜子，觉得哪里不对，然后把头发梳整齐，编了一个侧马尾，马尾垂在右侧，耳畔的碎发可以遮住部分右脸。溪水总觉得自己的脸，右边比左边大一些。她问阿飞，“是不是右脸大一些？”
阿飞弯下腰，把脸凑近了一看，“没有啊，左右一样大。”
溪水眨眨眼，又问了一遍，“你再仔细看看？”
阿飞又把脸凑过来，诚挚地回答道：“我说的是真的，左右真的一样。”
“那……是左脸好看还是右脸好看？”
“都好看。”阿飞笑着挠挠头。
溪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哎，阿飞真是傻的可爱。
阿飞提议说，“溪水，我们坐公交车去吧，这一路风景很美，地上全是五彩的落叶和花瓣，透过车窗，我们可以慢慢地欣赏。”
溪水很心动，她想了想，说道：“算了吧，我们开车吧。”
溪水打开车库，里边有一辆崭新的银白色汽车，这是爷爷送给溪水的礼物，庆祝她考上大学。溪水一次也没开过，爷爷在电话里告诉她，是个银白色的，看上去很干净。溪水考上了一个普通的一本，溪水的爸爸妈妈觉得很丢脸，他们整天低着头进进出出，溪水的右脸又挨了一下，这一次溪水没有哭，这是她爸爸给她的最后一个耳光，后来，溪水纹身，抽烟，染头发，他爸爸却再也没有打过她，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
溪水没有去上大学，三年的青春时光悄然逝去，溪水说，“我要去爷爷家，就我一个人。”
溪水爸爸叹息道：“你一个人？”
溪水把手上的那五个圈圈举到她爸爸面前，然后默不作声。
溪水爸爸说：“好，你去吧，记得一周打一次电话。好好准备考试，不要荒废了自己，让我跟你妈的老脸找不找地儿放。”
这是第一个周的周末，溪水已经忘记了还要打电话这件事。
溪水把车钥匙扔给阿飞，阿飞没注意，伸手去接的时候，钥匙已经掉在了地上，溪水笑得直不起腰。
阿飞捡起车钥匙，问道：“让我开？”
溪水直起腰，说道：“我不会开车。”
阿飞开车很慢，溪水摇下车窗，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美景，果然，散落的树叶和花朵把街道覆盖起来，厚厚一层。车走过去，就能听见树叶的声音。
溪水觉得从它们身上压过去，很可怜，她转过头，对阿飞说，“阿飞，能不能不在树叶上走？”
阿飞一脸迷茫，车能走的地方，都是落叶，“可是，到处是落叶，那怎么办？”
溪水一脸认真，说：“看来我们只能下去，扛着车走。”
阿飞瞪大了一双小眼睛，“真的吗？”
溪水突然大笑起来，“假的，哎，阿飞你真的很傻！”
阿飞挠挠头，然后紧紧地握住方向盘。
到了市区，溪水把头发散下来，柔软的长发贴在脸上，很舒服，溪水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她还喜欢别人摆弄她的头发，她的初中同桌，长得又挫又丑，她就喜欢摆弄溪水的头发。后来，她不摆弄溪水的头发了，也不跟溪水说话了，溪水问她，“为什么不和我讲话，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她说：“你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你只会遮挡别人的光芒。”
从此，溪水再也没有交过朋友，她现在已经21岁了，可是，她一个朋友也没有。
超市人很多，有很多红头发的年轻美女，有的纹身，有的没有。溪水大胆地把头发散下来，这里，她不再是异类，别人也不会看到她之后再窃窃私语。人来人往的人群，谁也没有注意溪水，也不会盯着她看。
阿飞推着购物车，溪水不停地往里边放吃的，她放了好几大包的泡面，又回过身拿别的，阿飞把泡面又悄悄放回去。等溪水回过头，瞪着购物车出神地看，阿飞就会推着车子往前走，溪水说，“你等等我，我想想还有什么要买的。”
阿飞先给溪水选了很多蔬菜，然后又给溪水挑了很多做饭用的，都是电的，插上就可以，饭熟了，自动跳电。
溪水说，“我还是不会用。”
阿飞说：“没事，里边都有说明书，中国汉字你总认得吧？”
溪水点点头，“认得。”
结完账，溪水说：“我想吃水饺，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阿飞的“我会做”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溪水已经淹没在超市的人群中。
不一会儿，溪水一手举着一袋速冻水饺，从超市里边闪出来。
阿飞说：“其实，我会包水饺。”
溪水不服气地说道：“我也会啊，可是我不会和面，不会擀皮，更不会开火。”
阿飞自豪地说：“这些我都会。”
溪水撇撇嘴，“这都是女人做的事，怪不得你婆婆妈妈的呢。”
阿飞说：“我哪有婆婆妈妈的。”
中午，溪水说要请阿飞吃饭，他们来到一家名***饼”的东北菜馆，溪水把菜单递给阿飞，问道：“吃什么，随便点。”
阿飞把菜单前后翻了一遍，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挑选着。溪水一把拿过来，麻利儿点了四菜一汤，外加五个春饼。
溪水说：“点个菜，十分钟还点不出来，这还不是婆婆妈妈？”
阿飞辩解道：“哪有十分钟，太夸张了吧你也。”
溪水把手机放到阿飞眼前，“从12点10分到12点28分，我还给你少说了8分钟。”
阿飞说：“12点10分我们刚进来，还没坐下呢？”
溪水又不说话了。她低下头，开始玩着自己的头发。
阿飞说：“对…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是是是，我婆婆妈妈，行了吧。”
溪水特别喜欢假装生气，她只要这样，阿飞会立刻哄她，逗她开心。
“那你告我我，你前前后后的翻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我请客，你就故意找贵的点？”
阿飞委屈地说：“我没有。”
溪水故意不依不饶，她故意逗阿飞，阿飞却看不出来，总是一脸认真地回答，“你就算把菜单翻烂了，你也找不到熊掌鲍鱼。”
阿飞脸红脖子粗，不过说话语气像个小孩子，“我真没有，我是想多挑一些蔬菜，你老吃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你看你，瘦的像…像只猴…猴子。”
溪水忽然感觉一阵温暖，她好想哭，可是，她忍住眼泪，说道：“你才像…像个猴儿呢。”溪水故意学阿飞说话。
阿飞笑了，“你说话干嘛结结巴巴的。”
溪水说：“还不是跟你学的。”
溪水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她狼吐虎咽的吃起来，她顾不得自己的吃相，也不在意自己在阿飞面前的形象。她只是感觉自己现在的吃相不雅观。可是，在阿飞眼里，溪水吃的很淑女，吃饭速度比那天略微快了些，嘴巴张大了些，嘴里塞得鼓鼓的，样子很可爱。
溪水的嘴角沾了一个蔬菜末儿，阿飞说：“你别动。”
溪水停住咀嚼的嘴，两腮鼓鼓的，阿飞抬起手，轻轻地给溪水擦掉。
溪水把嘴里的吃完，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阿飞说：“我只是让你别动，又没让你说话。”
这话好像很在理，溪水说：“打扰我也不行。”说完，夹起一大块鸡蛋，放进自己嘴里。
阿飞说：“你看你，连说好几句。”
溪水决定不再理他，她在想刚才阿飞的那个举动。阿飞自然的帮她擦掉嘴上粘的东西，这么暧昧的举动，可阿飞却很自然，眼睛里满是纯真。
溪水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经常这样？”
阿飞一脸疑惑：“经常哪样？”
溪水说：“别装了，帮女孩子擦嘴啊。”
阿飞脖子拔得很高，“我从来没有替别的女生擦过嘴。”
溪水说：“没有？没帮你妈擦过？”
阿飞不说话了，神色黯淡了下来，“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溪水抿了抿嘴，说道：“阿飞，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阿飞伸过他的长胳膊，摸摸溪水的头，“没关系，快吃饭吧。”
结账的时候，阿飞抢过账单，“嗖嗖”两下，结账走人。
溪水说：“看你平时磨磨唧唧的，结账的时候倒挺爷们儿。”
阿飞说：“我哪有磨磨唧唧的？”
溪水问：“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嘛？”
阿飞说：“那怎么行，哪有让女生结账的道理。”
溪水抬头看着阿飞，“没想到，你还挺大男子主义的。”
阿飞说：“我本来就个男的，不应该大男子主义吗？”
“切。”溪水瞥了阿飞一眼。
吃完饭，溪水提议去海边，阿飞说，“溪水，你好像对这里很熟啊。”
溪水说：“我第一次来，一点儿也不熟。”
其实，溪水很熟悉这座城市，她说不熟，只是为了避免阿飞问到她的一些过往。
海风吹起海面的波浪，一层一层的翻滚着，近岸上飘着绿绿的海草，溪水捡起一串，放在阿飞的脖子上，阿飞被凉的，连打几个激灵。
坐在软软的沙滩上，阿飞坐在溪水左边，用他高大的身体给溪水挡住大太阳，近海飞来了几只海鸥，海鸥落在浅滩上，走走停停地寻找食物。
溪水顺手指着海鸥，说道：“阿飞，你去给我捉只海鸥过来，看见了吗，就是那只，最大的那只。”
阿飞说：“啊？你真的很想要？”
溪水说：“对，而且，就要那只。”
阿飞举着手，“那大太阳怎么办？我走了谁给你挡着。”
溪水一脚踹在阿飞大长腿上，“就这么一会儿，晒不死，快去啊你。”
阿飞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跑向了远处。
溪水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个傻子，让你去你就去啊。”
不一会儿，阿飞一脸沮丧地坐回溪水旁边，傻傻地说道：“没捉到，我刚过去，它就飞走了。”
溪水笑着说：“就你，腿长胳膊长，傻大个一个，光影子就吓死人，更不用说你真身了。”
阿飞挠挠头，说：“你们女生现在不都喜欢长腿欧巴吗？”
溪水瞪大眼睛，看着阿飞，笑道：“你脸皮儿可真薄，长腿欧巴也得配一张帅气的脸呢，就算黄渤长到两米，不照样跟一米六一样吗，你那双长腿，如果长在黄轩身上，倒是可以，配上他那张脸，绝对很完美。”
阿飞认真地问道：“难道我在你眼里很丑吗？”
溪水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看着阿飞，“不丑，但也不帅。”
阿飞还是不甘心，说：“可是，我们学校女生都说我很帅啊，说我长得像赵寅成。虽然，我不知道赵寅成是谁。”
溪水“噗嗤”一声笑出8颗牙齿，“你们学校女生眼神儿不太好吧。”
阿飞说：“嗯，也有可能。哎，溪水，你刚才说的黄渤，黄轩是你同学吗？”
溪水认真地说：“不，他们是我哥们儿。”
阿飞还想说什么，溪水突然说：“闭嘴，让我安静一会，被你吵死了都。”
阿飞把张开的嘴巴紧紧地闭上，溪水看着大海，阿飞看着溪水。
溪水看见了前边的一对情侣，女的看着大海，男的看着女人，满眼的柔情似水。
溪水自言自语道：“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是很近，你看云时很远。”
阿飞拍拍手，赞叹着，“溪水，你作的诗真好听，好唯美啊。”
溪水转过头，问道：“白痴啊你，这是顾城的《远和近》。”
阿飞说：“哦，那顾城也是你哥们儿吗？”
溪水简直哭笑不得，她用力的打了一下阿飞的头，心想，猪脑子吗，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是她嘴上却说：“他不是我哥们儿，是一个有名的诗人。我出生的那一年，他刚去世。”
阿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哦，原来是这样啊，我高中是理科生，现在大学又是工科，所以，就不知道嘛。”
溪水没好气的说：“理科生不学语文呢，自己没文化，还乱找借口。”
阿飞说：“嗯，对，我是没文化，溪水，还是你知道的多，以后你多教教我呗。”
“不教。”溪水干脆地说道。
阿飞傻傻地问道：“为什么？”
溪水很严肃的回答：“我不想被你活活气死。”
阿飞说：“不会的，我怎么会把你气死呢。”
溪水恨不得把阿飞的头颅打开，看看里边都有什么杂质堵住了他的大脑，溪水站起来，向着远方喊道：“就你刚才回答我的那句话，就已经把我气死了。阿飞，你个大笨蛋，你就是个不长脑子的‘傻大个’。”
阿飞站起来，高出溪水一个头部，他也大声喊道：“溪水是个‘天然呆。’”
溪水侧过头，看着阿飞，“你说谁是天然呆？”
阿飞笑笑：“你啊，你看你整天发呆，所以就……”
阿飞话还没说完，溪水就劈头盖脸地打他的头，阿飞双手挡住头，拼命躲，“让你给我取外号，看我不打死你。”
阿飞边躲边说：“溪水，你真霸道，是你先叫我傻大个的。”
“我说的不对吗，你脑子就是用来装饰的，就是个空壳子，所以，你就是个傻大个。”
阿飞说：“溪水，别打了，你手机响了。”
溪水接通电话，冷冷说了句“我还没死呢。”说完，她拼命跑向大海，用力地把手机扔进了海里。
阿飞目睹到这一幕，呆在原地，手足无措。
海水没在溪水的小腿肚，溪水蹲下去，把脸深深埋入膝盖中，上半截身子浸入大海，阿飞快速跑过去，一把拉起溪水，溪水哭了，眼眶全是泪水，阿飞把溪水紧紧拥入怀里，溪水哭的像个小孩子。
阿飞轻轻拍打着溪水的背部，“溪水，这附近有一种小吃，叫蛋烘糕，你要不要吃？”
溪水一下子不哭了，她抬起头，擦干眼泪，“吃。”
溪水又吃的满嘴都是，阿飞的用双手都擦不过来，溪水说，就这样吧，反正我自己又看不见。
吃完后，溪水心满意足，转而问道；“阿飞，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阿飞很想说，“就你这样的，笑起来很甜，哭起来像个小孩子。”可是，他怕溪水再劈头盖脸的给他一顿揍，于是他说：“美丽温柔，善良可爱。”
溪水“噗嗤”一声笑了，“这样的女生会喜欢你？”
阿飞很无奈，他又被溪水耍了，不过，他没有生气，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
傍晚，阿飞带着溪水，开车回家，到了家门口，溪水拿钥匙打开门。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跟阿飞打招呼，“阿飞，你们出去玩了？”
溪水回头一看，是对面的中年夫妇，他们正笑盈盈地看着溪水，旁边站了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儿，小女孩儿甜甜地看着溪水，“姐姐，你头发的颜色真漂亮！”
溪水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她捡起钥匙，迅速跑进了屋内。
小女孩奇怪地问阿飞：“阿飞哥哥，溪水姐姐为什么不理我？”
阿飞温柔地说道：“小影，溪水姐姐害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