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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菱花镜

19.

穆萧失魂落魄地站在救急室门外,呆呆地望着眼前走得走去,显得烦躁不安的唐天。

许多年之后,那一个早晨对于穆萧来说,还是一场永生不能摆脱的噩梦。他不相信一个鲜活的生命说消失便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死亡是什么?死亡或者是解脱,或者便是永恒的痛苦。

方媛媛的伤势并不重,经过急救,很快得以控制。然而她醒来之后,似乎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医生摇头叹息:她一定是受到了过度的刺激,伤好之后,恐怕还要在精神病院进行一段时间的治疗。

对于凌云儿的死因,法医的结论是,水果刀割破喉颈上的动脉血管,失血过多致死。死前有挣扎的迹象。系他杀。

那把水果刀成了重要的线索。技术科出具的鉴定结果是,那把水果刀是苏紫的,上面的指纹与从云城火速调来的苏紫的指纹资料相吻合。

初步得出结论,苏紫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凌云儿已经死了,突破口就落在了活着的方媛媛身上。但方媛媛的精神状态极差,跟本就不能回答警察的问话。医生说,过了这段时间,等方媛媛情绪稍微稳定才能够接受警方调查。

唐天知道许多事情再不能隐瞒。他向警方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全部事件。服装师梁天也是一个重要的破突口。然而,他与方媛媛竟似约好似的,一言不发。

那条仿真蛇那晚之后便从每个人眼前消失,不知下落。

而伤害梁天的那柄刀已经被清洗干净,所以无法提取上面的有效指纹。

于是警察将重点工作放在追查苏紫的下落上面,通过报纸、网络等媒体发出了通辑令。

然而苏紫就似在人间蒸发一样,在那个清晨失踪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在关键时刻,方媛媛的状态发生了明显变化。她在伤愈之后被送到精神病院进行治疗。在治疗的过程中,性情大变。

她受伤之后原本呆滞的目光转为极度的惊恐。许多时候,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发抖,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喊道:“僵尸来了!僵尸来了!快救我啊,他(她)要杀死我啊!”

穆萧去精神病院看望过方媛媛无数次。每次,他都痛苦地对着处于非正常精神状态中的方媛媛说:“你告诉我,云儿是谁害死的。你告诉我,苏紫去了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事情,穆萧又该如何破解?他只能等待方媛媛的病情慢慢好起来,有一天,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将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的真相说出来。

真相一天不破解,穆萧便会多受一天的煎熬。他再也不能唱戏。他将自己那件白色的,有梅花刺绣的戏装与那件白色的,绣满蝴蝶的戏装叠在一起,锁在箱子最底层。

那件女戏装是凌云儿与苏紫都穿过的。

同一件戏装,两个人穿在身上,效果也是不同的。

凌云儿身材丰满圆润,穿在身上透出一种充盈的美感。而苏紫身材修长,穿上去,飘逸若仙。

而两个在穆萧心中都占有重要地位的女子,一个已经香消玉殒,不在人世。另一个,连是生是死都不知。

离开昆曲团之后,穆萧在青城市文艺广播电台做主持人,主持一档晚间娱乐节目。

牡丹公子对画笛说,每晚快下节目的时候,他都会放一段《游园惊梦》高潮部分的配音。是笛子、弦与琵琶。

在《游园惊梦》中,此段乐曲响起的时候,正是柳梦梅手执柳枝与杜丽娘初见的时刻。

每次乐曲结束的时候,画对着静下来的播音间,他都会听到一个女子幽婉的声音: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这是苏紫的声音,来自穆萧的脑海深处。苏紫并没有亲口对穆萧说过这句话,只是在最后一夜给他发了这样一条手机短信。而这则短信经过穆萧三年来千万次的冥想,那文字已经幻化成声音,感觉里,是苏紫亲口对他说的。

穆萧不相信苏紫真的会不告而别。更不会相信她会是杀害两个女孩的凶手。他相信其中必有隐情。三年来,他没有一时不想,一刻不念。与苏紫相处的时间短之又短,却足够他回忆一生。

正如那首歌里所唱:“相信那一天,抵过永远,在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因为穆萧一直在等。他策划的那档晚间节目就叫“牡丹亭”,作为主持人的名字就叫“牡丹公子”。这也是他有意留着一方天地来守候苏紫,守候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在等待奇迹。

如今电台的声音已经在这个灯红酒绿的都市里被人遗忘在最深处。收音机已经被各种名目繁多的广告所占据,污染了原本纯净的无线之声。所以对收音机痴迷多年的画笛,在大病之后,带着对收音机的失望,将其抛入冷宫。

因此牡丹公子跟画笛提起几回,画笛都是一笑了之,并没有去找收音机听牡丹公子的节目。

而在这个山谷之夜,结束了一场惊悚之后,画笛又听牡丹公子将三年前的往事讲完,在陷入牡丹公子离奇故事的同时,她也知道,该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了。

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画笛问:“已经三年了,方媛媛不会还神智不清吧?”

牡丹公子却说:“方媛媛在住进精神病院半年之后,忽然失踪了。”

画笛难以置信:“失踪?怎么又是失踪!”

牡丹公子说:“本来她已经慢慢好起来了,见到我,甚至认出我是谁了,还能跟我简单说几句话。但我有医生的警告,还不敢贸然问起那件事。而就在我满怀希望的时候,一夜之间,方媛媛便在精神病院消失了。医院设备简陋,没有监控设备,所以这件事成了迷中之迷。”

画笛愣了一下,刚要说,自己在山谷里面发现一间墓室,竟然是苏紫的墓,牡丹公子又说:

“可是,就在前几天,她突然回来了!”

画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来了?谁回来了?苏紫还是方媛媛?”

牡丹公子说:“方媛媛!是方媛媛突然回来了!”

20.

穆萧昨天下午正在网上向画笛讲述往事,到最关键的时候,门铃响了。

穆萧一惊。他从电脑前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门后。透过猫眼,他看到了一张俏丽的脸。

是方媛媛!

穆萧回到电脑前,匆匆跟画笛道别,然后关掉电脑,将房门打开。

方媛媛是一周之前,突然出现在穆萧身边的。

那个深夜穆萧像往常一样在话筒前直播《牡丹亭》。那天恰好是中秋。

三年了。距离那个美好又残酷的中秋之夜,正好三年。

有好多听众用手机发来短信,祝福他们的亲人朋友中秋节快乐。穆萧放了好多花好月圆的歌曲。在节目的最后,他选择的是一首张信哲的《白月光》。

正是当晚苏紫的手机铃声。

音乐响起的时候,他用悦耳的嗓音轻柔地说道:“一首好听的《白月光》,请允许我单独送给一位美丽的女孩。她叫紫儿,我相信这个时候,她也正坐在收音机前收听我们的节目。我祝福她平安,想告诉她,我永远爱他……”

这是穆萧第一次将对苏紫的爱表达出来,将那份藏匿在心灵最深处的爱表达出来。那一刻,穆萧有些恍惚。他有一种错觉,觉得苏紫真的听到了,听到了他的心声,听到了这首表达他热切而又绝望的思念的歌声。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在生长……

而此刻,他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观众们给节目发来的每一条短信内容以及手机号码。事实上,他从来都不会遗漏任何一条短信。他一直在期待有一天苏紫会发来短信。他相信,如果是苏紫,不管她使用的是什么号码,他都能一眼看出来是她所发。

她会发什么短信呢?“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如果是苏紫,而且她不是故意隐藏自己的身份,那么,一定只能是这条短信!

可是,直到那首《白月光》唱完,屏幕上众多短信之中,也没有这一条短信。倒是有许多喜欢穆萧的热心观众发来短信,祝福他找到了心爱之人,祝福他们天长地久,令穆萧苦笑不已。

跟听众道再见之后,文艺电台全天的节目也宣告结束。穆萧关闭了机器,然后跟外间的导播说让他先走,自己想在这里再呆上一会儿。

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又打开CD,反复地放那曲《白月光》。他陷在歌声里无力自拔,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下来,打湿了衣衫。

节目结束后,电脑屏幕已经冷清下来。将电台这种传统媒体与互联网这种现代媒体结合起来,的确是一种很好的方式。中间的必不可少的沟通工具用的是几乎人人都有的手机。这样更提高了节目与观众之间的互动。

当穆萧准备关掉电脑之际,最后刷了一次屏,刷出来一条新的短信。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是:“想见紫儿吗?八月十六凌晨一点,在清野广场。”

穆萧的心狂跳起来。他几乎是立刻相信了他能够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他的苏紫!

而稍微冷静一些,他又对这条短信起了怀疑。

短信显然不是苏紫本人发来的。因为这条短信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生硬而冰冷,而且用的是第三人称。何况,是“紫儿”而非“苏紫”,这正是他刚才在节目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即使这样,穆萧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条关于苏紫的线索。即使是无聊的听众听到节目之后的恶作剧,他也认了。即使是延续三年前死亡事件的阴谋,他也会赴汤蹈火。而且这样更好,了解一切,即使是坏消息,也比夜以继日在迷雾里受煎熬要好得多。

于是立即抓起手边的电话,拨这个号码。手竟颤抖得险些将号码拨错。

却是,手机提示关机。不管发短信的是什么人,他(她)的用意很明白了,不想让穆萧联系他(她)。

看了看表。节目结束的时候是零点,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二十分钟,此刻是零点二十分,距神秘人物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穆萧一年前买了一辆二手奥迪车。从电台驾车到清野广场,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所以,还有二十分钟的空闲,足够他做约会前的准备工作。

穆萧跳起来,跑到休息间的一面大镜子前。

对着镜子,他吓了一跳。他看到自己头发蓬乱,脸色灰黄,颊上还有泪痕未干,下巴的胡须也没有剃。只是身上的衣服是今天早上才换的。一件粉蓝色圆领衫,下面配一条白色的牛仔裤。

心情不好的时候,穆萧便会给自己买一些比较时尚的服饰,不过很少穿。今天怎么鬼使神差地穿得这么光鲜呢?穆萧自己也有点疑惑。难道真的是冥冥中的预感?难道,今晚他真的能够见到苏紫?

已经忘记了那条短信可能是个玩笑或者阴谋。他用最快的速度洗了头发,刮了脸。镜子里的他精神多了,而且脸色也不似刚才那样灰黄,而是蒙上了一层红润的光泽。

看看表,零点三十五分,时间正好充分利用。

一路上,穆萧心情无法平静。三年了,他少有今天的激情。他将车子开得飞快,当清野广场出现在视线里时,他竟然用颤抖的双唇唤了一声“苏紫”。

清野广场位于青城东部,原来是一个封闭的公园。去年政府投资,将此地重建,成为了一处风景如画的广场,供市民们休闲娱乐。

如果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来这里,会看到一派繁华的景象。一双双甜蜜的情侣,或是温馨的三口之家会在这里伴着广场的音乐,或者散步,或者歇息。

但现在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了,广场早已冷清下来。一眼望去,除了高高低低的花草树木,路灯雕塑,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穆萧将汽车停在广场边上。他没有急着下车,只是安静地坐在汽车里。他在等约他的人自己出现,如果那个人有诚意或者有目的的话。

片刻之后,脚步声。然后,一个人来到汽车门侧,轻轻敲了两下车门。

穆萧借着广场上的灯光,看到那是一个女子。脸被长长的黑发遮住。

苏紫!是苏紫吗?他的心狂跳起来。他顾不得什么了,用颤抖的手将车门打开。

那个女子轻盈地跳上车,在副驾驶座位上坐定。

车里开着灯。灯光里,穆萧看清楚了女子的容貌。

不是苏紫,却是失踪近三年的方媛媛!

方媛媛用不可琢磨的眼神看了一下萧穆,然后嫣然一笑:“怎么了?牡丹公子,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穆萧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手脚无措。来这里见不到苏紫,在他的意料中。但会见到方媛媛,他做梦也想不到!

两年多没有见过她,方媛媛有些变了。过去娇俏活泼的她如今成熟了许多。她穿了一款黑色的紧身长袖连衣裙,领口有些低。她从黑色的挎包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抽出一根,熟练地点火。

然后,在穆萧有些惊愕的眼神中吐出一口青烟来。

穆萧微微皱了皱眉,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媛媛,那个短信是你发的么?”

方媛媛不置可否地笑笑,头向后抑,枕住柔软的靠背,半天才说:“我知道,你忘不了那个苏紫。我天天半夜都听你的节目。”

穆萧问:“你说来这里能见到苏紫,你是在骗我?你知道苏紫的下落吗?”

方媛媛偏过头来,又是“呵呵”一笑:“牡丹公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穆萧的眼神落在车窗外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上:“今天是中秋节。”

方媛媛的笑猛然收住,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凌云儿的祭日!你的心里就只有你那个认识才三天的苏紫!可怜凌云儿,她苦苦爱了你那么多年,直到无辜地死去,在你心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穆萧的心猛然一收,一种痛楚袭上心头。他辩解道:“你错了。凌云儿是我终生怀念的女孩。她在我心里就像亲妹妹一样可亲。可那种感情并不是爱情。”

方媛媛嘲弄地说:“你们男人,永远会将‘爱’字做为最好的理由,为所欲为。说爱的是你们,说不爱的也是你们。爱是什么?爱不过是你们喜新厌旧的借口罢了。”

穆萧听得心中不痛快,但无心跟她在此事上纠缠不休。他索性言归正传,问了那个在精神病院里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媛媛,我恳请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伤害了你?杀死凌云儿的凶手是谁?苏紫又到哪里去了?”

方媛媛点点头:“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将这些事告诉你的。知道我三年前为什么不说吗?你以为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只是怕说出来,你们不信而已。”

方媛媛将烟头掐灭,拢了一下头发,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庄重起来,跟刚才判若两人。

穆萧说:“你讲吧,我信你。那几天发生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又有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呢?”

方媛媛点点头,表情异常深沉。她问:“穆萧,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僵尸吗?”

21.

三年前的中秋之夜,方媛媛与凌云儿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演出已经告一段落了,但恐怖事件会因此而结束吗?

任何轻微的声音对她们两人都不亚于惊雷。有一会儿,大概是谁起来去洗手间,走廊里传来一串脚步声。那脚步声吓坏了她们。之后,再也没有动静,她们才惊魂稍定。

方媛媛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感觉了。她跳到凌云儿的床上,钻进了她的被窝里。两个人挨在一起感觉稍微好点。尽管唐天告诉大家,楼里已经严格封闭,大门装上了厚厚的防盗门,外人无法侵入,但天黑之后,这座两层的简易宿舍楼却因为封闭而显得格外阴森。

方媛媛翻身的时候,发觉枕上一片冰凉。黑暗中她去摸凌云儿的脸,摸到了满手泪水。

“云儿,你怎么了?”方媛媛惊讶地问。

凌云儿见方媛媛察觉,索性一把抱住方媛媛大哭起来,弄得方媛媛手脚无措。

凌云儿哭了一会儿,哽咽着说:“媛媛,我想离开昆曲团了。”

“为什么要离开?就因为这两天的这点破事儿吗?还是因为团长没有好脸色给你看?”

“都不是,就是觉得不开心。”凌云儿低着头说。

方媛媛冰雪聪明,她探着问:“是因为穆萧吗?”

像是被说中了,凌云儿又开始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再也不想与他同台演出了。”

方媛媛说:“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在我们眼里,你们就是天生一对儿,金童玉女。”

“不是这样的。他并不爱我,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凌云儿开始倾吐心声。

“哦,我还以为他心里只有你的。”方媛媛若有所思。

凌云儿说:“如果没有她,也许我们会在一起的。是她的到来,破坏了我们之间的默契。”

“你是指……苏紫?”

凌云儿不吭声了,只是哭。

方媛媛拍拍凌云儿的背:“好了好了,我的好姐姐,你别哭了。她苏紫才来几天呀?等天亮了,我去质问穆萧去,我相信他是对你好的。如果他真的变心了,你也用不着伤心。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你别去。其实我跟穆萧之间什么也没有的。他从来没有向我表白过什么。我们甚至……连手也没有拉过。也许真的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凌云儿似乎比方媛媛还要冷静。

方媛媛说:“好男人该抢的时候就要抢。你呀,太老实了。”

她们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

她们虽然都很害怕,但还是往好的地方想:也许是刚才上洗手间的人回来了吧。

却是,“砰、砰、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两个人都是一抖,既而紧紧抱作一团。

敲门声响了几分钟之后,消失了。这几分钟好似漫长的几个世纪,让她们处在绝望惊恐之中。

敲门声消失了一会儿之后,凌云儿忽然坐起来,在黑暗里穿上衣服,然后在方媛媛耳边小声说:“媛媛,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是谁。”

方媛媛一把拉住凌云儿,小声说:“云儿,团长不是交待过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开门。”

凌云儿忽然异常平静地说:“反正我现在豁出去了,活着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然后她就跳下床,走到门后,打开门。

片刻之后,她回到方媛媛的身边,颤抖着声音说:“媛媛,我看到鬼了!”

方媛媛的声音都变了:“你不要吓我啊。”

凌云儿说:“有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水衣,我出去看的时候,她正在走廊里飘着。察觉到我,忽然就钻进了房间里。你猜她进的是哪间房?”

方媛媛说:“不会是苏紫那间吧。”

凌云儿说:“就是苏紫那间。她一推门就进去了,连脚步声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你看清那个人了吗?就是苏紫本人吧。她在装神弄鬼!”

凌云儿说:“要不,我们去苏紫房间看看去,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方媛媛大骇:“我不去!”

凌云儿说:“那我自己去。”

她要出门的时候,方媛媛又叫住她:“云儿你等等,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我陪你去。”

于是,两个人一起悄悄出了门,无声无息走到苏紫的房门前。

凌云儿将耳朵贴在门上,过了一会儿,向方媛媛摇摇头,示意里面并无动静。

方媛媛只觉得走廊里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她拉了拉凌云儿的衣袖,示意她离开。

凌云儿却似中魔一般,根本不理会方媛媛。平日里一向温柔的她此刻忽然异常胆大起来。也许她真的被苏紫的横刀夺爱刺激了。女人的心最是敏感的,这三天里,穆萧与苏紫之间的一切,她不可能没有察觉。

凌云儿开始敲苏紫的房门。她刚敲了两下,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响。两个人都是吓了一跳,但响声之后,又是悄无声息了。

一定是有问题!方媛媛这个时候也开始兴奋起来,好奇战胜了害怕,她真想闯进苏紫的房间,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苏紫在捣什么鬼。

凌云儿忽然发现,苏紫的房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房间里的光线泄出门缝。刚才那个穿白色水衣的人进去之后,并没有将门关上――难道那个人是有意为之?

凌云儿轻轻地将门推开。

方媛媛跟着凌云儿走进房间,然后被房间里的情景惊呆了!

房间的窗子大开着,一个男人蹲在窗台上,看样子似乎就要跳下去。

那个人听到有人进来,猛地回过头去,吓得方凌二人目瞪口呆。

――那是个满脸是泥土和血的男人,看不清真面目。他的嘴巴张开着,舌头吊在下巴上。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黑眼珠。

就在她们要大声叫喊的时候,那个人一纵身,便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一声闷响,窗帘晃了两晃,然后风平浪静。

两个人还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那个人穿着一件雪白的水衣,长长的水袖从床上一直拖到地板上。

那正是苏紫!可是此刻苏紫那张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纯美。她面色铁青,嘴巴与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眼珠似金鱼一般鼓起来,一头黑发凌乱地散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方媛媛颤抖着声音对凌云儿说:“快去叫人吧!她好像已经死了啊。”

凌云儿则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似乎是吓傻了。方媛媛想拉着她出来去喊人,却是双膝发软。

而正在此刻,床上的苏紫居然开始动起来。

难道她没死?一种救人的本能让方媛媛扑过去,想去帮助苏紫。

可是她刚走了两步,却发现苏紫的行动极为诡异――她几乎是一下就坐起来,接着就站了起来,行动之快令人难以相信。可是她的动作又是那么的僵硬!

方媛媛惊呆了。苏紫紧接着跳下床。她穿着水衣,因此她下来的时候,衣衫飞舞,似乎是飘下来的,姿势极为优美。可是她那张脸太恐怖了。当那张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方媛媛眼前的时候,方媛媛才看到,苏紫白晳的颈上,有一道紫色的掐痕。

是刚才那个跳下去的怪人掐的吗?苏紫到底死没死?

方媛媛正迷糊着,突然听到凌云儿哑着嗓子喊道:“媛媛,快逃!”

方媛媛醒悟过来,可是已经晚了。苏紫的双袖一飘,落下,两只手露出来。一只手很快放到了方媛媛的脖子上。那只手冰凉,方媛媛甚至还看到了她的手腕上有一片青紫色的尸斑。

方媛媛几乎当时就要昏过去。可是刚才凌云儿那么一叫,苏紫的目标忽然转移了。她放开方媛媛,扑向凌云儿。

这个时候,方媛媛才看到苏紫的另一只手里面,握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当凌云儿惨叫的时候,方媛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22

方媛媛讲述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似三年前在精神病院痴痴呆呆的样子。穆萧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会在精神病院消失。这三年间,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但方媛媛讲完之后,似乎如释重负。她瘫在穆萧的汽车靠背上,眼睛发直,许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穆萧忍不住呼唤了她几次,才将她在恍惚中叫醒。

方媛媛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冲穆萧抱歉地笑笑,然后又点上一根烟抽起来。之后,她又精神起来,恢复了刚坐进汽车里的样子。这几乎令穆萧认为她不是在抽女士香烟,而是在吸食毒品。

方媛媛问穆萧:“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吗?”

穆萧反问:“媛媛,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这两年来你在做什么?”

方媛媛说:“其实,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我的脑子有时候是清醒的。而我是很害怕清醒的。因为片刻的清醒会让我更加痛苦。我会想到那些恐怖的场景,仿佛那个跳窗逃走的僵尸随时会从我病房的窗户里钻进来。真的,某些夜晚,当我清醒的时候,我就会这样担心。每当门外响起脚步声,我会以为是苏紫来了。是穿一身水衣的苏紫,她面目可怖,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这么说的时候,方媛媛捏着烟头的手指开始抖动起来。她索性将烟头放入烟灰缸里摁灭。

穆萧的声音有些不够真实。他用一种奇怪的嗓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方媛媛:“苏紫,苏紫,她真的死了吗?”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后来方媛媛说:“我宁愿苏紫已经死了。就害怕她没有死,就这么半死不活的突然出现!”

穆萧感觉周身起了寒意。他无法接受方媛媛刚才的讲述。他无法想像苏紫那么美好的女子,怎么能跟僵尸联系在一起。就像当年警察发布通辑令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苏紫会是杀人犯。

而按照方媛媛所说,苏紫不但是可怕的僵尸,而且还是个杀人犯。是她杀死了凌云儿!

不!不!穆萧的手握在方向盘上,手背青筋暴露。内心中的痛苦被压抑着,他不想让方媛媛察觉。

方媛媛却忽然说:“我现在告诉你我这两年在做什么。当年我是害怕我在精神病院里神智会越来越清醒,那样我担惊受怕的时间便会越来越长。于是某个神智清醒的夜晚,我偷偷溜出了精神病院。我去了云城,在云城一家酒吧里做歌女。一做就是近两年。

“直到有一天,我在云城的一家剧院门前,看到了昆曲的演出海报。我站在海报前,足足有两个小时之久,直到双腿失去了知觉。

“你知道吗?那家昆曲团,正是我们当时的戏团,青城昆曲团!那团长,竟然还是唐天!”

穆萧没有太惊讶。他知道,他离开青城昆曲团这两三年,昆曲团日益发展壮大,在全国巡回演出,广受欢迎。

方媛媛看穆萧反应不大,就接着说:“当我看到唐天的名字,当我看到一些我所熟悉的名字,你知道吗,这些名字唤回了我心中久违的激情!每天晚上,我在喧嚣的酒吧里唱歌,渐渐遗忘了昆曲那种高雅的艺术魅力,而努力迎合趣味低俗的观众。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了!我发誓,我要重新回到昆曲舞台!”

穆萧被方媛媛的话震憾了。他非常懂得方媛媛的感受。其实他何曾忍心离开昆曲团?只是当时凌云儿的死与苏紫的失踪让他心灵遭受到重大的创伤,根本无法自如地站在戏台上。

穆萧问:“这么说,你回到了唐天的戏团?你还在表演昆曲?”

方媛媛点头:“是的。但是,其实,我还有另外的目的!”

“什么目的?”穆萧心里一动。

方媛媛偏过头,直视着穆萧问:“穆萧,发生了这么多怪事,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唐天吗?”

穆萧被方媛媛问得瞠目结舌。唐天?这个在穆萧心中一直行事雷厉风行又潇洒沉稳的团长?

他想摇头,但脑海中突然出现三年前的那一幕:

服装师梁光出事那晚,自己曾经亲眼看见梁光鬼鬼祟祟地进入唐天的房间!而应该就在不久之后,梁光身受重伤,昏迷前走到了凌云儿与方媛媛的房间门前,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拍门!

当时大家曾经想不通,梁光为何舍近求远,求救要拼死爬上二楼。而如果依方媛媛所说,唐天是幕后真凶的话,那么梁光的行为就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穆萧问:“你是怀疑,那个跳窗而逃的‘僵尸’便是唐天本人?”

方媛媛说:“我并不能肯定,但很有可能。”

穆萧呆了呆,忽然又想起什么,问方媛媛:“梁光呢?你可曾知道梁光的下落?”

方媛媛摇头:“梁光出院之后,似乎也从人间蒸发了。我估计他也许凶多吉少。”

穆萧说:“媛媛,如果你猜测唐天有问题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警察提供线索,反而再回到他的身边?你这样做,岂不是重回虎穴?”

方媛媛淡淡一笑:“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而且,我现在已经是他的当家花旦了。如果唐天要杀我的话,那天晚上他已经下死手了。你看凌云儿死得多惨,而我,却只受了轻伤。”

穆萧想了想,又问:“那你可否发现唐天有什么问题呢?昆曲团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方媛媛说:“没有。你还想发生什么事情?呵呵,这两年一直风平浪静。我甚至一度忘了那些事情。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有别的事。我很抱歉我借用了苏紫的名义约你出来。因为我担心你不肯见我。”

穆萧大度地摆摆手,算是不介意她的欺骗。他问:“那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方媛媛说:“昆曲团要重新排练《游园惊梦》,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唐天要我来请你重出江湖。”

穆萧十分意外,半天才问:“要我再演柳梦梅?天哪!那谁演杜丽娘?”

方媛媛笑得相当开心:“当然是我了。我不是说,我已经成为我们团的当家花旦了嘛。”

她又说:“你不用急着答复我。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先开车送我回团,我一周后再找你联系。”

青城昆曲团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搬到另一处了。那座简易的二层宿舍楼自从出了一系列事件之后,团里没有人敢住在那里了。

方媛媛临下车的时候,回头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了看穆萧,说:“你一路都没有说话,是在想我的话吗?好吧,我等你回话。”

画笛问牡丹公子:“她昨天又来找你,是听你回话的?你怎么说?”

牡丹公子说:“我同意了。我即将返回昆曲团,重演柳梦梅。”

画笛吃惊不已:“你回去,是为了重拾旧梦,还是也似方媛媛的初衷,查寻过去的真相?”

牡丹公子说:“重拾旧梦?哪里有旧梦可寻?佳人不在,心早已是空空如也。”

画笛说:“这么说,你是因为后者了?”

牡丹公子说:“其实,我倒是觉得方媛媛这个人挺奇怪的。”

画笛:“你怀疑方媛媛……”

牡丹公子说:“我也只是猜想而已。我觉得她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所以才答应她的。”

画笛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把自己的遭遇讲出来了。

她跟牡丹公子讲了来到天堂谷后的经历,重点讲了可怕的僵尸人,神秘的白袍人以及那个可怕的墓穴。最重要的是,那个墓穴里面的棺材上,写的是苏紫的名字!还有那张已经无法辨认的照片……

牡丹公子只知道画笛在天堂谷里遇到了一些非常的经历,却万万没有料到这经历竟然与自己息息相关。特别是那个墓穴,莫非苏紫她真的……他的心在往下沉,却是沉到谷底时反弹上来,被一种强烈的探究欲。

牡丹公子对画笛讲了他的这种感受。他说:“笛,我决定先去天堂谷。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画笛同意。这个时候,东方已经泛白,一整夜竟是过去了。画笛忽然觉得极度疲劳。她在收线的时候,对牡丹公子说:

“公子,给我发一张苏紫的照片。还有你的。”

牡丹公子说:“你先休息吧。我会把照片发到你的信箱里的。你醒来时,就能看到。”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画笛睁开眼睛,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完整地回忆了一遍昨夜牡丹公子跟她讲的一切。之后,她忽然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电脑,登录信箱。她想起来,牡丹公子要发照片给她的。

牡丹公子发的是一张剧照,《牡丹亭》的剧照。

而当画笛看到那张照片时,惊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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