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民医院。
重症加护病房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架子上挂着一袋药水，透明色的液体顺着细细的针管缓缓流入床上男人的体内，他的身上裹满了绷带，带着呼吸面罩，随着一下一下微弱的呼吸，面罩上出现了淡淡的白气。
夏磊有些艰难地睁开眼，手指刚动了一下，就听到有人说话。
“石头，你醒了？”
见是韩骆，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眼睛向下看了看呼吸面罩。
“你出了车祸，伤得很重，现在还不能摘下来。”
夏磊的嘴唇异常干裂，微微开了开，说了两个字，“小五。”
韩骆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回道：“小五没事，你别担心，先顾好自己，叔叔阿姨他们陪了你一晚上，刚刚才走，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韩骆刚起身，衣袖就被紧紧揪住，他转头，夏磊正用无比犀利的眼神望着自己。
僵持了片刻，韩骆妥协了，“我没有骗你，小五伤得没你重，只不过她撞到了大脑，目前还在昏迷，身上也只是几处骨折，很快就可以康复。”
夏磊松开手指，呼出一口气后，闭上眼睛，微微喘息着。
韩骆抿了抿嘴唇，面色凝重地走出了病房。
医生检查过后，确认夏磊的神智是清醒的，又给他换了一袋药水，加了适量的安神药后，没一会儿，夏磊便再次睡着了。
医生办公室。
韩骆无视禁止吸烟的牌子，自顾点了一根烟。
梁佑看着医生开了口，“检查结果如何？”
“初步断定，他的脊椎收到了严重创伤，目前来看胸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
韩骆的手指抖了一下，烟灰掉了一身，“直接说，他会怎么样？”
医生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咽了咽口水，才开口：“如果一直没有好转，可能会全身瘫痪。”
韩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扯淡，你他妈没本事别给老子胡说，小心我炸了你们医院！”
梁佑扯着韩骆走出病房，声音里满是疲惫，“你冷静一下，石头还躺着，你别惹事能不能？”
韩骆靠在墙上，重新点了一根烟，“这事儿瞒不了几天，石头早晚都会知道，我来联系国外的医院，等石头稍微好一些，就送出去治疗，瘫痪又不是绝症，肯定能治好。”
梁佑点头表示赞同，“现在也只是初步诊断，说不定过两天他自己就会恢复知觉了，就眼前来说，我更担心石头知道小五的情况后，会乖乖出国接受治疗吗？”
韩骆揉了揉眉心，“不行就一直瞒着他。”
“小五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恐怕瞒不住。”
“我已经联系了多家医院，在黑市上也排了号，只要有捐献眼角膜的就第一时间给小五做手术，相信不会太久的。”
“但愿吧。医生说爆炸的碎片飞溅到她的眼睛里，如果不能及时进行眼角膜移植手术，很有可能会终身失明。”
韩骆骂了句脏话，一拳砸在凳子上，“我他妈就不相信一个都救不了！”
夏磊再一次清醒后，就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他的妈妈哭得几次晕倒，爸爸也是老泪纵横，姐姐夏天一家正在国外度假，还在赶回来的途中。
在听完自己的伤情后，夏磊表现得很平静，他甚至安慰家人，向他们保证自己一定可以站起来的。
等病房里只剩下梁佑时，夏磊强行取下呼吸面罩，看了过去，“告诉我，小五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梁佑脸上的表情极其无奈，“你能不能先顾好自己，你到底明不明白全身瘫痪意味着什么？”
不顾他的问话，夏磊的眼神异常坚定，“小五，她到底怎么样了？”
与他对视了几秒钟，梁佑败下阵来，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讲出了实情。
夏磊在听完他的讲述后，长时间没有开口，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句：＂付昕呢？＂
＂他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车子侧翻后，他晕了，小五把他拖出来，又折回来去救司机的时候，油箱爆了，才被碎片伤了眼睛。＂
＂他一直陪着小五吗？＂
＂嗯，清醒后就一直守在病床边，不吃不喝的，也熬了两三天了。＂
“小五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吗？”
“断断续续醒来几次，但意识都很模糊。”梁佑看着他笑了一下，“有两次喊了你的名字。”
夏磊严肃紧绷的神情瞬间变得柔软，沉默了片刻，看向了梁佑的眼神平静而深邃，“我想见一下小五的主治医生。”
“小五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和韩骆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找到眼角膜的，现在，你的首要任务就是乖乖配合医生的治疗，等身体允许了，去美国做全面的康复治疗。”
夏磊摇了摇头，“小五做手术之前，我哪儿都不去。”
“那如果一直都找不到眼角膜，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瘫在床上一辈子！”
夏磊疲惫的闭了一下眼睛，额头上有了一层薄汗，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只剩下不可动摇的坚定，“如果不能看到小五康复出院，我就是死都不会瞑目！”
一声重重的叹息后，梁佑放弃与他争执，“你休息一会儿吧，等下我去找小五的主治医生过来。”
这十几分钟的交谈已经耗尽了夏磊所有的体力，他也没有反驳，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傍晚时分，夏磊屏退了众人，病房里只留下了小五的主治医生。
在医生详细地将伍月的情况向他陈述完之后，夏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长时间的静默后，病房里响起了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陈医生，我想问一下活人可以捐献眼角膜吗？”
陈医生想了想，摇头，“原则上是不允许的，只有死去的人才可以进行眼角膜的捐赠。”
“可是我记得多年前有一个案例，一个盲人，将他完好无损的眼角膜捐赠给了自己的妻子，当时这件事轰动了整个T市。”
“这件事我知道，而且正是在我们医院做的手术，但他们不同啊，他们是夫妻关系，而且那个男人本身就看不见，捐赠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如果是一个双目健康的人，捐赠了眼角膜，那他自己就看不见了，一旦发生纠纷，我们医院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的。”
“那如果签署协议呢？经过律师的公证，是自愿捐赠眼角膜，跟医院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存在金钱交易，这样也不行吗？”
陈医生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例，有些为难地说道：“按理说如果是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还需要经过院里的同意才行，我不能擅自做决定。”
夏磊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个我明白，今天麻烦您了，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再找您。”
陈医生离开后，夏磊让他的父母回去休息，一整晚，他都是闭着眼睛，但是睫毛却不断地抖动着，显然根本没有入睡。
天刚刚亮，他边让梁佑给韩骆拨了个电话，将他叫到了医院。
病房里，梁佑和韩骆各坐在病床的两边。
夏磊虽然一夜未眠，人却异常清醒。
他先将目光投向韩骆，“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韩骆帮他压了压被角，“你说。”
“帮我从国外联系两个做眼角膜移植的专家让他们马上过来，然后跟医院申请借用他们的手术室，这一切要秘密进行，除了我们三个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韩骆一脸困惑，“你要干什么？”
“你先答应我。”
“好，我会尽快去办，但是，现在眼角膜还没有找到，你让专家过来干什么？”
目光冷静看着他，夏磊开了口：“我要给小五捐赠眼角膜。”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你疯了！”韩骆和梁佑同时出了声。
夏磊摆摆手示意他们冷静，“我没有疯，也很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兄弟，就什么都不要说，帮我瞒着其他人安排这场手术，我保证手术后会乖乖出国进行康复治疗，否则从现在开始我就拒绝用药，直到小五等到捐赠的眼角膜！”
听他说完，梁佑直接将脸撇向一边，咬紧了牙关，神情是说不出的悲痛。
而韩骆一拳砸向铁架床帏，脸上青筋暴起，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病房里一片静默，空间流淌着让人喘息不过来的压抑，不知道过了多久，韩骆终于开了口，“我答应你。”
夏磊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哥，谢谢你。”说完又看向梁佑，“阿佑，帮我起草一份申明，我是自愿捐赠眼角膜给小五，所有的一切都跟医院没有任何关系，一旦发生意外，所有的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承担。还有，你们要用我们十几年的兄弟情义保证，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小五知道，手术结束后，直接送我出国，对我的家人就说是去国外接受治疗，如果小五问起来，就说我去世界各地旅游了，总之能瞒多久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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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磊终于睡着了，韩骆和梁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脸上的表情都是异常沉重。
梁佑先开了口，“你真答应石头这么做？”
韩骆无奈地苦笑，“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梁佑摘下眼镜，揉着眉心，“我无法想象石头看不见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同样无法接受小五真的失明。”
韩骆的神情一下子显得无比沧桑，“如果不是我执意将小菲送到楚汉庭身边，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我才是最不可饶恕的。”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想知道你接下来会怎么做，难道真的要用石头的失明来换取小五的重见光明吗？”
韩骆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小五的情况危急，如果不能及时进行手术，就算以后有捐赠眼角膜的，也没用了，石头不同，他是可以等的，我发誓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他们两个人，现在，也只能按照石头说的办了。”
梁佑视线落在一个点上，却并无焦距，过了很久才出了声，“如果手术成功了，就算石头不再跟我做兄弟，我也第一时间就告诉小五真相。”
韩骆看着他苦涩地笑了笑，“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