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两天过去了,但是外面依然是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晚上在小厢房内,郭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为了不给柴书琴添麻烦,这两天郭威一直待在房间里,一步都没有离开。
不能够出门,不能够发出很大的动静,晚上甚至都不能够点灯,除了小翠每天两次送吃喝外,郭威根本就见不到任何人。一个人在房间里,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虽然比起之前亡命天涯的日子好了很多,但对于像郭威这样天生好动闲不住的人来说,无疑也是一种折磨。
也许是因为白天睡的太久了,晚上郭威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干脆翻身下床。
走到窗前,轻轻的把窗户打开,郭威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自从那天见过柴书琴后,那美丽的倩影、温柔的声音,一直在郭威心中徘徊。
坦白说,郭威动心了,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将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拥入怀中。
可柴家是邢州首富,柴书琴又进宫侍奉过皇帝,还拥有嫔妃的头衔,而郭威现在只是个亡命天涯的逃犯。身份上的巨大差距,让郭威只能把这份爱慕之情埋藏在心底。
虽然郭威有自知之明,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深埋在心底的念头,还是忍不住钻出来,无情的折磨着郭威。
可恶,想当年,我爹也是刺史,要不是朱温那狗贼谋朝篡位,我爹也不会惨死,我家也不会这样。若是我爹还在当官,那柴家小姐还不是想娶就……
想到这里,郭威不由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
虽然从有记忆开始,郭威就没有见过爹,家里也非常贫穷。但郭威的娘经常提起郭家以前风光的日子。
官拜刺史,宅院百间,家仆过千,良田万亩……,在她口中,郭威的老爹权倾一方,权势仅次于节度使,郭家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族。
然而在怀念完过去的风光日子后,郭威的娘就会开始咒骂梁王朱温这个逆贼。
谋朝篡位、大逆不道、残害忠良、丧尽天良……
这两种声音一直伴随着郭威成长,一直到娘的病逝。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爹做过刺史这样的大官,知道郭家是被梁王朱温这种地痞恶霸出身的人所毁,所以郭威也特别痛恨那些欺压百姓的地痞恶霸,真的是见一个杀一个。
咚咚……
就在郭威对着窗外,幻想着如果老爹没有死,如果郭家还有二十年前的权势,自己就可以娶柴书琴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敲门的声音一下子把郭威从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只见郭威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快步回到床头拿起刀,轻轻走到房门口,但是没有说话。
“郭大哥,是我。”
柴书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郭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门打开,看到了一脸微笑的柴书琴站在门口。
看到门打开了,柴书琴走了进来,郭威把门关上后,有些惊讶的问道:“柴小姐,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情,就是睡不着,想找人聊聊而已。对了,刚才听你在窗前长叹,似乎颇有感慨!”柴书琴面带笑容,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岔开。
深更半夜,去敲一个男人的房门,这对于柴书琴来说需要很大的勇气。
柴书琴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压抑住心中的紧张,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其实昨天晚上柴书琴就想来找郭威,但世俗的压力、内心的羞涩、郭威有没有睡着、这么晚敲门会不会打扰人家,会不会显得太唐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柴书琴望而却步。
柴书琴的房间就在郭威楼上,刚才郭威推窗的时候,柴书琴已经知道郭威没有睡,于是就悄悄从楼上下来。但到了门口,却又开始犹豫了,一直到郭威那一声无奈苦涩的长叹,才让柴书琴鼓足了勇气,敲开了房门。
柴书琴在想什么,郭威不知道。但柴书琴的话却让郭威一下子愣住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刚才幻想着怎么把她弄到床上吧。
“让小姐见笑了,我只是想起李存瑁在位的时候,北败契丹、南击朱粱、东灭前蜀、西服岐秦,一生戎马建立了偌大的王朝,但是谁想到才称帝三年就……。哎!”还好郭威机灵,很迅速的就找到了一个好的说辞。毕竟李存勖先智后昏,十几年打下的天下,称帝三年就灭亡,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惋惜的事情。
“看你的模样似乎好像颇有感慨?”
郭威的回答让柴书琴有些意外,她本以为郭威是在为自己的前途烦恼。
“感慨谈不上,只是有些惋惜而已。李存勖在称帝之前的确英明神武,连骁勇善战的契丹人都被他杀得大败而归。可惜称帝之后就沉迷酒色、宠信小人,听信谗言诛杀功臣,还任用宦官做监军……,哎!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短短几年就弄得民不聊生,众叛亲离,最后被自己的义兄李嗣源篡位。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要装就要装到底,再说了好不容易逮着在美女面前表现的机会,郭威还不赶紧卖弄一下。
不过很可惜的是,郭威肚子里没什么货,说出来的也都是别人知道的东西。更何况柴书琴本身就是宫中的嫔妃,关于李存勖在称帝之后做的荒唐事,李嗣源这个义兄是如何篡位,没人比柴书琴知道的更清楚,柴书琴甚至亲眼看着李存勖死的。
虽然知道的比郭威要多得多,但柴书琴并没有趁机卖弄自己的见识,而是轻叹一声,然后很平静的说道:“哎!自从朱温篡唐后,各地藩镇全都拥兵自重,只要有机会谁都想当皇帝。”
“是啊,听说那李嗣源和我一样是个大老粗,大字都不识几个,他当了皇帝,没几个心服的,这天下又要大乱了,到时候受苦还是普通百姓。”
柴书琴不卖弄见识,可是郭威似乎还来了劲,只见他又把自己道听途说的消息说了出来。
然而这一次,柴书琴却轻轻摇了摇头。
“这倒未必,李存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文采风流,武功更是天下无双,最后还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不识字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明事理、知善恶,就像郭大哥一样虽不识字,但也知道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对于刚刚篡位的李嗣源,郭威纯粹是道听途说,可是柴书琴却是亲身经历,她甚至亲眼见过李嗣源本人。
对,李嗣源不识字,这的确是事实,但无人心服,这就不对了。
要知道李嗣源不但能征善战,而且在军中威望极高。他之所以能够篡位,是因为李存勖残害忠臣良将,弄得朝中众将人人自危。既然人人自危,那就肯定会有人反抗****,而李嗣源是被众将士所推举上来的领头人,李嗣源事前根本不知情。
如果真的像郭威说的那样无人心服,那么这个皇帝也轮不到李嗣源来做。
虽然柴书琴最后用拿郭威来和李嗣源这个皇帝比较,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在夸郭威。但是被美女反驳,还是让郭威有些不服气,于是他又继续说道:“他是皇帝啊,这怎么能和我一样?不识字,怎么治理天下?天下人如何心服?”
“心服?”柴书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在这乱世之中,谁当皇帝都不会有人心服,能让人口服就已经很不错了。李嗣源纵横沙场三十多年,手下将士能征善战,他当皇帝至少能够威慑四方藩镇。而我看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遣散后宫,几千宫人只留下两三百年老宫女和太监,接着对内废内库,杀酷吏,褒廉吏,对外封赏各地节度使,很快稳定了局势,似乎做的也不错。只希望他能够善始善终,不要像李存勖那样晚节不保死无葬身之地,这样天下百姓也能过一些安稳的日子。”
老实说,柴书琴对于李嗣源还颇有好感。不是因为李嗣源遣散后宫,放了自己一条生路,而是因为李嗣源在做了皇帝之后,还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
能够被李存勖收入后宫的都是绝色美女,但李嗣源却毫不犹豫的把这些美女全都遣散,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人佩服。
身为皇帝,最重要的是自律。能够自律,就说明这个人有理智,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有理智的人就不会做糊涂事,李嗣源的所作所为也印证了柴书琴的猜测。
“但愿如此,对了,小姐这次离开皇宫后有何打算?”
论见识,论口才,郭威这个大老粗怎么可能是柴书琴的对手,于是他只能心虚的把话题岔开。
郭威这句话纯粹是为了转移话题随口问问的,可是柴书琴却浑身一震,然后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柴书琴说着说着,突然哭了,郭威大惊失色的问道。
柴书琴一把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面说道:“让郭大哥见笑了。”
“小姐到底为何如此伤心?可是想念李存勖?怪我不好,不应该在小姐面前提起他的。”
看着柴书琴伤心不已的模样,郭威这才想起柴书琴是李存勖的嫔妃,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合适,于是他很自责的说道。
“李存勖?我进宫时日尚短,何来想念?”柴书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苦笑。
“那小姐为何如此伤心?”郭威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之前家父把我送入宫中,是想希望借着我的美色来攀龙附凤,以此来振兴家族,没想到我才入宫不到一年,李存勖就兵败身死,我也被遣散出宫。本以为出宫后可以寻一好男人嫁过去,以后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可是……可是谁想到家父居然要把我嫁给宋节度使做……做妾!那宋节度使已经快五十了,平日贪花好色,府中妻妾成群,我若嫁过去……”
柴书琴把自己的事情全都说了出去,说到最后柴书琴已经涕不成声,刚刚擦拭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如此父母,简直禽兽不如。”郭威的情绪一下子就变得非常激动,只见他紧握双拳,手臂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那宋节度使一向恶名在外,平日放纵手下欺压百姓,还强抢民女,那里的百姓苦不堪言。令尊怎么会想要把你嫁给这个禽兽?”
那宋节度使和那梁王朱温有些像,他们都是地痞流氓出身,在乱世之中拉了一票人马,然后占地为王,欺压百姓,郭威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一想起柴书琴,将会被宋节度使这样的畜生按在床上,肆意玩弄,郭威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
痛苦、压抑、不甘心……种种念头涌上心头,郭威的脸甚至都气得通红。
看到郭威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柴书琴把泪水拭去,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然后说道:
“郭大哥,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啊!”郭威的嘴张得老大,柴书琴的话仿佛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在郭威耳边炸响,把郭威彻底炸晕了。
看着郭威张着嘴,一副痴呆的模样,柴书琴一脸幽怨的说道:“郭大哥可是嫌弃书琴?”
幽怨的声音让郭威浑身哆嗦了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美若天仙,知书达理,又是大家闺秀,郭威怎么可能会嫌弃呢。只是小姐与我才相识,为何……为何……”
郭威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心跳瞬间冲到两百,说到最后甚至都说不下去了。
“实不相瞒,我也是没有办法。家父是铁了心把我嫁给宋节度使换取富贵,我如果再不想办法,一旦嫁进宋家,我这辈子就算完了。郭大哥行侠仗义之名,书琴颇有耳闻,今日见你虽落魄但却一身傲骨,书琴嫁给你,总比嫁入宋府好。还望郭大哥救我。”
柴书琴用一种凄凉绝望的眼神望着郭威,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出来。
其实柴书琴早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死也绝不嫁入宋府。
当然了,死是最后一步。若是可以,柴书琴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着。
既然要活着,那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逃婚。
可如今天下大乱,外面又是兵荒马乱的,像柴书琴这样的绝色美女若是孤身在外,那恐怕比进宋府更危险。
虽然心中充满了无奈,但柴书琴明白若是想有尊严的活下去,必须要依靠男人的保护。
可惜的是,柴书琴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到一个能够给予自己应有的尊严,同时又能够在乱世中保护自己的男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郭威出现了。
平心而论,郭威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虽然郭威人品不错,武艺高强,但他无权无势,还是待罪之身,自己跟着他,只能亡命天涯。
可是柴书琴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她只能够赌一把。
“小姐有难,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放心好了,我一定保你周全。只是成亲一事万万不可,我现在还是一个逃犯,朝不保夕,小姐跟着我只会受苦。”
柴书琴那凄凉绝望的眼神让郭威心中一痛,他很想一口就答应下来,但是一想起自己现在的情况,郭威的脸色就变得有些暗淡。
这样一个绝色美女主动投怀送抱,甚至哭着要嫁给自己,但自己却只能拒绝。这样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可以体会。
望着郭威那痛苦而又暗淡的脸色,柴书琴一脸凝重的说道:“郭大哥有所不知,那宋节度使一向专横跋扈,你我若不定下名分,他恐难死心,说不定还会迁怒于柴家。我知郭大哥乃正人君子,不愿趁人之危,那我也不勉强。这次出宫,我也曾拿分得一箱珠宝,郭大哥只要陪我把这出戏给演完,我愿意分一半给郭大哥。事关书琴终身幸福,还望郭大哥不要推辞。”
虽然柴书琴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但郭威既然要做正人君子,柴书琴也不会勉强。于是柴书琴就顺着郭威的话,把嫁人改成了演戏。
“既然柴小姐坚持如此,那郭威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珠宝之事切莫再提,郭某再不堪,也不会做出这等趁人之危的下贱事。”
柴书琴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郭威也不可能拒绝,于是他一脸严肃的对柴书琴说道。
“那一切就拜托郭大哥了。”柴书琴一面说着,一面向郭威行了个礼,然后就离开了。
等出了门之后,柴书琴用衣袖把眼泪擦干,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