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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燕子侠古街劫法场 马护三牛头招乡勇

且说保安团的梁虎,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了警务处刘普惠的办公处,他是急着向刘巡长汇报昨夜的战绩来了。

“人呢?抓住了吗?”

“报告刘巡长,抓住了四个,逃脱了一个!”

刘普惠脸一沉:“什么?逃跑了一个,你们三十多个人,还抓不住一个共党?”

“本来他受了重伤,是决然逃不掉的,却被两个卖艺的人给救了!”梁虎阴着脸回应。

“什么卖艺的,这么大胆?”刘普惠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梁虎嘴巴凑到刘巡长耳边,小声地说,“这两个卖艺的颇有些来源,其中一个认识扈约长,可能跟他是老乡!”

刘普惠听了,脸色由刚才的愤怒变成了阴沉,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朝着梁虎一挥手:“你先回去吧,我去跟曾处长汇报!”梁虎退了出去。刘普惠不敢怠慢,直接去了曾悼的办公处,曾悼听完刘普惠的汇报,也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也不敢轻易行动,左思右想,便把此事又汇报给了裴县长,裴县长听完陈述,大手一挥,说了句:“只要是包庇乱党的人,不管牵扯到谁,一律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曾悼奉了裴县长的命令,顿时觉得腰杆子硬了起来,亲自点了警务处的精兵强将,领着去了扈信的办公处。

扈信正在办公,江古急急火火跑了进来,说:“约长,警务处的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你着什么慌啊!”扈信话音刚落,曾悼已然走了进来,身侧跟着他的左右干将,刘普惠和张泽。

扈信就觉得惊讶,慢腾腾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看着曾悼表情有些疑惑,语气夹带着阴冷:“曾处长这是干吗?怎么用这种方式拜访我啊?”

“对不起,约长,今天在下不是来拜访你的,是来执行公务的!”说着,将手里的那封裴九斤亲自写的公函递到扈信的办公桌上。扈信拿起那封公函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上升起一股子怒气,将公函啪得往桌面上一拍,看着曾悼,说:“曾处长这是什么意思?是谁在县长面前诬告我私藏共党?”

曾悼忙陪着笑脸,说:“扈约长不必发怒,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真金不怕火炼,既然是清白的,约长就主动配合调查,也好让诬告约长的人哑口无言……”

“配合调查,配合个屁”扈信一拍桌子骂了一声。

曾悼不为所动,只是缓缓地说道:“约长还记得那晚在昭德街照顾的那两个人吗?正是他们救走了咱们追捕的共党赵士华……”

扈信眨巴眨巴眼睛,他就想起了那晚在古街偶遇的武仕德和他的师父马护三,难道他们两个是共党?

曾悼没说话,只是盯着扈信的表情变化,嘴角浮起了一缕笑意。

扈信说:“曾处长,倘若那两个人真是共党,我负责把他们抓过来,以洗却我的清白!”

曾悼:“扈约长话说得轻巧,那两个人居无定所,你又能到哪里去抓他们?”

扈信陷入了沉思,曾悼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他只识得那个武仕德,要说去扈家村找到他的父母那还容易,他们两位一辈子待在村子里,可以说是足不出户,最远不过是到口埠集练练摊儿,可那个武仕德就很难说了,跟着师父四海漂泊,能否找到实在是个未知数。但他转念一想,找不找得到是一个概念,找不找却是一种态度,想到这里,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江副官,进来!”江古推开门走了进来。扈信吩咐道:“你带些人,现在就去扈家走一遭,把武罗锅的儿子武仕德给我抓过来!”

“是!”江古敬了个军礼,转身出去了。

曾悼笑笑:“扈约长做事果然有魄力,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大约两个时辰后,江古回来了,正如曾处长所料,人没抓回来。

扈信无奈地摊开手说:“抓不到人,你看怎么办?”

曾悼阴冷地笑了笑:“扈约长不会是敷衍卑职吧?此案可是由裴县长亲自督办,不是我为难扈约长,如此我可怎么向裴县长交差?”

扈信沉吟了一会儿,心想曾悼说得亦不无道理,的确是件棘手的事,悠悠地说:“你看这样好不好,马上请示司法部,把抓来的四个共党择日枪决,咱们来个挂饵钓鱼,现在就大贴告示,通告全县皆知,到那个时候,余匪或许会来搭救,咱们再来个瓮中捉鳖,将他们一网打尽……”

曾悼没说话,心中暗忖:你扈约长要司法部做什么事,还用得着请示吗?谁不知道那司法部的柳义生是你的岳丈?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仍然趋炎附势:“约长,如此倒是未尝不可!卑职这就去裴县长那里复命,咱们依计行事!”

仰天山文殊寺。

且说赵士华昏迷了两天以后,终于是醒了过来。又休养了数日,体力亦逐渐地恢复了。

原来,前几日赵士华和其余的四个共产党员在县城开小组会议,不知怎么着走漏了风声,遭到警务处和保安团的联合围剿,除了赵士华一人逃脱,其余的四个同志都被逮捕了。如今,刚刚发展起来的益都县城的地下党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赵士华失去了与组织的联系,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师兄有什么打算?”马护三问道。

赵士华说:“我要去趟县城,营救我的同志们”

马护三说:“你一个人去怎么能行?你且再休养几日,改日我们同去”。

赵士华看着马护三,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三人辞别了静禅长老,一行人黎明动身,大约傍晚时分到达了益都,来到了昭德街南首的城楼口,见那里围了一帮人,正看着墙上贴着的一张告示议论纷纷,三人便走了过去,看了才知道,原来是一张政府张贴的通告,意为明天正午在轩辕门枪决四个共党分子,告示的右下角落款:益都县司法部。上面盖着司法部的红印章。

赵士华看完了通告,不仅陷入了沉思,马护三看着他忧郁的表情,内心亦是无比沉重,他懂得二师兄的心情。

马护三道:“我们商量一下营救计划,今晚就行动,营救被关押的四名同志!”

“怎么救?关押在哪里都不知道!”赵士华轻叹了一声。

仕德说:“两位师父,不如我们今晚先在县城住下来,商量一下营救方案,明天伺机再劫持法场,是为上策!”

赵士华看了看武仕德:“仕德说得对,敌人这次的计划,很有可能是故意设套引我们上钩,我们切不可冒昧行动,别再营救不成,搭上我们三人的性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天空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若游丝,仿如密密麻麻的针线,带着些许的凉意,把古城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昭德街上戒备森严,南北城门楼都站了荷枪实弹的兵士,每个巷子口也有持枪的士兵把守。即使如此,仍然挡不住观看的人流往古街里面拥挤,但凡进入的人,把守的兵士一律严格仔细地搜身,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且说马护三和赵士华早就趴在了轩辕台对面那间古房的房顶上,瞪圆了眼睛瞅着街面上的动静,而武仕德则混入观看的人流。这是三人商定的计划,马护三和赵士华埋伏在屋顶,届时二人从屋顶跳下,以砍杀为号,混迹在人群中的武仕德再见机行事趁乱救人。

十点钟左右,街北突然骚动起来,两人眼睛紧贴着屋顶脊瓦向北望去,见一大纵人马正向这里缓缓走来,头前是一纵马队开路,头前的三匹高头大马上,分别坐着警务处的张泽,司法部的王权,以及保安团的梁虎。后面紧跟着四辆囚车,囚车里分别站立着一个人,身子被囚禁在囚车里,只露着脑袋,正是赵士华的四个同志。再后面是一大帮背着长枪的兵士队列。

须臾,这队人马就来到了轩辕台,一队士兵将囚犯压上了台,分别绑在四根大木柱子上。此时,台下早就围了乌压压的一群人,大家伙都沉寂不语,屏住呼吸看着台上的四个人。武仕德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眼睛盯住台上的人似乎要冒出火来。几百人围聚的场子此时仿若地狱般的沉寂,沙沙的雨声盈响在每个人的耳畔,那屋顶上垂落的雨滴敲打着地上的青石板,叮叮当当、清脆悦耳,除了这些天作的音符,似乎听不到别的声息了!

王权缓步走上了轩辕台,张泽亦随后跟了上来。王权手里拿着筒子喇叭大声喊话:“诸位乡亲父老,这台上的四个人就是共匪,共匪是做什么的?他们就是与政府抗衡的邪恶组织,如今是太平盛世,人们安居乐业,他们却违背天意,搞什么共产主义,正所谓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今天我们要在这里枪决他们,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说着,朝着台下站着的兵士一挥手:“执行!”从台下跑上来了四个士兵,都一字儿排开,举起了手里的长枪对准了那四个人。

“预备……”王权喊了一声,高高举起了一只手。屋顶上的两个人看在眼里,赵士华心里琢磨着:该出手了。遂将那把朴刀握在手里,随时准备一跃而下;马护三亦抽出了背后的那把大刀,也准备随时跳将下去。

王权将高高举着的那只手突然往下一压,同时嘴里高喊了一声:“开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枪声还没响起,却听得铛铛铛几声清脆的兵器相撞之声,只见台上的那四个端着枪的士兵几乎同时叫了一声,齐刷刷地倒了下去。每个人的咽喉之处各插着一枚飞镖。与此同时,街东的屋顶上有个影子闪了一下。

那轩辕台本来在昭德街的南首,位于靠近南城门的街东,马护三二人趴伏在街西面的屋顶上,与轩辕台隔着一条三丈多宽的大街。适才两人刚要起势往下跳,却听一声脆响,轩辕台上执行枪决的士兵突然倒下,正自疑惑间,透过稀薄的雨雾,就看到对面的屋顶上站起了一个蒙面黑衣人,见他一只手搭上了一根连着地面的绳索,顺势滑了下去,像一只飞翔的矫燕。赵士华喊了一声:“杀!”纵身从屋顶跃下,马护三紧随其后。两人挥刀杀入士兵的群围之中,围观的百姓一时间大乱,四下逃离。武仕德正虎视眈眈地瞅着台上的一举一动,见师父二人已经杀入,便打算冲上台去救人,还没动身,就听得台上的王权朝着台下的梁虎高喊了一声:“抓住他们,一个也不能跑了!”随即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兵喊道:“快点,先打死台上的那四个人!”几个士兵举起了长枪,张泽突然喊了一声:“不许开枪!”

王权看着张泽:“张科长,你想干吗?”

张泽:“我们曾处长说过,今天只是想钓鱼上钩,没说要真打死他们!”

“去你的吧!一会儿都被救走了,怕是鱼饵也没了!”随即他又回身冲着梁虎喊道:“快开枪。”

武仕德就站在台子底下,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还没回过神来,梁虎举枪率先扣动了扳机,啪啪几声枪响,绑在柱子上的四人顿时胸前渗出殷殷鲜血。

武仕德强忍着泪水,瞪圆着眼睛,紧握着拳头,一时懵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抓住他们!”喊声越来越急促,只见从南城门,街北,巷子口涌出了大批的士兵,将两人团团围在了里面。马护三瞅了一眼轩辕台上已然死去的四个人,扯直了嗓子高喊了一声:“师兄,人都死了,抓紧突围!”赵士华听得明白,脑子里亦是清晰,但被那么多人围困,哪里脱得了身?

王权突然举起了手里的驳壳枪,对着混战中的赵士华瞄准了一阵子,然后接连开了两枪,赵士华正在奋力杀敌,哪里有半点儿防备,应声倒了下去。王权又举起了枪对准了马护三,却被旁侧的张泽猛地压了下去:“不能开抢,曾处长有令,抓活的!”

王权看看张泽:“你们曾处长要抓活的,我们柳部长可没有这样吩咐,此二人武艺高强,再不开枪打死,甭说抓活的,再等一会怕是连鬼影子也见不到了”说着,又举起了手枪对准了马护三。就在此时,听得人群里一阵骚乱,只见一匹黑鬃马马踏水花儿,凶猛地冲进了人群,仿若鬼域黑煞。马背上趴伏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手里挥舞着一把大刀左劈右挂,正如一道黑色的旋风,霎那间就冲开了一道豁口,转眼间来到了马护三跟前,喊了一声:“快上马!”马护三回头一瞅,大刀一挥,纵身一跃,纵身跳上了马背,眼睛环顾左右:“二师兄呢?”蒙面人厉吓一声:“他已经死了!”随即双腿一夹,那匹黑鬃马“咴咴”狂嘶两声,前蹄腾空,身子直立,旋即扬起了四蹄,向着南城门口冲了过去,转眼就来到了城门楼。把守在城门口的几个士兵奉了张泽的命令:不许开枪,只抓活的。此时也没人敢开枪射击。见那匹黑马如同疯了一般横冲直撞,不自觉得往两侧闪去,黑鬃马乘势冲出了城口。王权随后跑了过来,高声大喊:“打死他们,一个不留!”后面的士兵这才恍过神来,举枪射击,但为时已晚,那匹马早就冲出了城门楼,顺着那条土路向南疾奔而去。

却说混杂在人群里的武仕德,本来伺机想冲上台去营救那四个人,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枪打死,心里悲愤不已,正恍惚间,又看着二师伯中枪倒在了血泊之中,却又无计可施。他强忍着悲愤,混进嘈杂的人流里,也趁乱跑了出去。武仕德跑了一阵子,回头看看并没有人来追赶他,这才停住了脚步,低头思量:那个蒙面人和师父会去哪里呢?他突然想起了前几日搭救二师伯的那间山脚小石屋,便撒开脚丫子向那里跑去。

却说那匹黑鬃马一路狂奔,马护三坐在马背上,紧紧抱住前面那个蒙面人的腰,两人来到了那座小石屋,马护三只觉得大腿一阵抽搐,疼得他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蒙面人慌忙把他搀住,扶到石屋里的青石板上坐定。蒙面人撕开他的裤子,见他的腿上有一条半尺长的口子,翻着皮肉,露着里面白森森的骨头。蒙面人先从背上取下一个酒葫芦,拔下塞子,将烈酒倒在鲜殷殷的伤口上,只疼得马护三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蒙面人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将裹纸层层剥开,显露出了一个拇指般大的药丸子,他熟练地将药丸揉碎,成了粉末状,再均匀地撒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给他包扎了起来。

少许,马护三悠悠醒来,他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腿,却没有了一点儿疼痛的感觉,他满脸的纳闷:“奇怪了,这位大侠给我的伤腿用了什么良药?怎么只一会的工夫就不再疼了?”

蒙面人没搭理他,面朝外站在石屋的门口,望着外面的稠密的雨丝发呆!马护三悠悠地说:“大侠,我看你一身的好武艺,又有一手的好镖法,莫非你就是江湖上传言的燕子侠?”

那人仍然不说话,一双炯炯的眼睛盯着雨雾中的远山,身上的一件黑色的披风被山风吹了起来,猎猎而舞。

马护三又说:“仰天山文殊寺的静禅长老是我的师父,刚才战死在轩辕台下的那是我的二师兄赵士华,听我的师父说,我还有个大师兄,法号空颜,擅使一手燕子镖,空颜大师兄武艺高超,独走江湖,行侠仗义,却无人识得他的庐山真面目,莫非?大侠……”

“师弟的伤势已无大碍,我就先走了”蒙面侠客没等马护三说完,语气冰冷地回应道。蒙面人回头瞅了一眼,又迅速转过身,大踏步出了石屋,少许,就听得外面马嘶之声传来,紧接着就是马蹄声远去的声音。刚才蒙面人称呼马护三为师弟,似乎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却说武仕德撒开脚丫子跑到那间小石屋,见师父果然在那里,他坐在那块青石板上,腿上绑着一块白绷带,却没见那个蒙面黑衣人。

“师父,你受伤了?”武仕德俯身察看。

“没事,已无大碍了!”马护三说。

武仕德左右看看,问道:“师父,那个黑衣人呢?”

“他给我包扎了伤口就走了!”

石屋外密雨如织,整个世界灰蒙蒙的一片。马护三看着笼罩在水雾里的远山,喃喃地说:“仕德,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武仕德问道。

马护三语气充满了感慨,说:“仕德,为师这些年卖艺漂泊,四海为家,到处传播共产主义,可是收效甚微啊!如今我看明白了一个真理!”

“什么真理?”武仕德纳闷地问。

马护三坚韧地说:“我打算回寿光,组织一群有志之士,成立一支武装力量,一起对抗腐败的国民政府,我算看明白了,没有武装力量,没有枪杆子,我们的大刀长矛是永远干不过敌人的,我们就会像赵士华和他的同志们一样做无谓的牺牲,我们的共产主义也就是空谈”

“师父,你去哪里我也跟着你!”武仕德说。

两日后,师徒二人就到了寿光县西北的一个小镇:牛头镇。二人租赁了一座隐蔽的小院居住了下来。没有钱财,没有熟人,如何展开他们的计划,一时成了马护三愁闷的事。

牛头镇东北四十里有一座唤作羊口的小镇,地处渤海湾海滨,盛产海盐,有些胆大的人靠着贩卖私盐发了家,当时的国民政府有严格的律法,贩盐是一条重罪,一经逮捕,十有八九就一辈子出不来了,不是被折磨死在监狱里,就是被充了兵丁战死沙场。马护三决计贩盐,为了尽快达到自己的理想目标,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了。马护三胆大心细,武艺高强,凭着浑身的本事,短短一年的时间,靠着贩卖私盐他已经累积了大量的财富,而且还拉了几十号人加入了他的队伍,马护三给他们讲共产主义,武仕德和一批思想前卫的人还加入了共产党。马护三不断招兵买马,购得了许多枪支弹药,又领着队伍偷袭了寿光县的民保团,打了一场大胜仗,收缴了很多枪械,又过了半年,马护三的武装队伍就达到了几百号人,为了躲避国民政府的围剿,他把队伍拉到了牛头镇的土梁子,每日勤于操练本事,又不忘政治学习,短短两年,马护三在寿光名声显赫、家喻户晓了。

牛头镇的乡亲提起马护三的大名那也是唏嘘不已:“可了不得了,当年尹家的马长工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听说他专门拉了一帮人和政府对着干呢?”

“是吗?当年被尹老爷逐出家门,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二十年啊!”

“是啊是啊!马长工命不该绝啊,如今腰杆子硬了,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乡亲们口里说的那个长工就是马护三。

牛头镇尹家村。尹老爷家在村子里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了,尹老爷年青的时候游走江湖,以卖祖传的跌打药为生,确实赚了不少的钱两,后来又在牛头镇,寿光县城开了药房,生意亦是越做越好,这些年也是赚足了钱财。马护三八岁那年,父母实在养不起他吃喝,便把他送来了尹家做工,转眼亦有十个年头了,如今十八岁的马护三出落得威武雄壮,成了十里八村少有的英俊少年。却说尹家有个大小姐姓尹名淑琴,年方二十二,长得是柳眉杏目,身材突兀,也是牛头镇有名的美人儿,正因如此,尹淑琴心气颇高,这些年追求她的纨绔子弟那亦是趋之若鹜,尹淑琴左挑右选,亦始终没找到个中意的郎君。

一天夜里,尹老爷喝醉了酒,独自一个人上大街遛弯儿,走到一处巷口拐角的地方时,他突然听到黑暗中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的窃窃私语之声,他本来打算抬脚走过去,但还是退了回来,且将身子贴在墙上,竖起耳朵要听个明白,为什么?原来他觉得这两个对话的声音太熟悉了。

“护三,你心里有我吗?”女的娇滴滴的声音柔声说道。

“大小姐,心里当然有你,但是主仆有别,小的不敢造次啊!”男的战战兢兢的声音。

“瞧你那胆儿,你有情我有意,谁都挡不住我们!”女的说话声有些高亢,情绪还有些激动。

“让你爹那个老油条晓得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瞧你那傻样,他能把你怎么着,过来……”女的声音有了几分挑逗。

此时躲在阴暗里的尹老爷早就听出来了,那男女的声音他听了二十年,再熟悉不过了,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家的长工。

大小姐这些年配亲高不成低不就,竟然和自家里的长工打得火热,这简直就是辱没尹家门风,那个马护三很小就来到了尹家,尹老爷也是像儿子一样待着他,视同己出,如今却这般的伤风败俗,待会儿定不绕他。尹老爷脑子里这样想着。墙角的两个人还在继续着,现在已经听不到两个人的说话声,却传来了让人想入菲菲的哼吆声。尹老爷再也待不下去了,突然从墙角跳了出来,高声喊了一句:“奴才,你俩干的好事……”

马护三正抱着尹淑琴的脑袋拼了命地啃着她的脸,突然暗夜里听到炸雷般得一声大喊,他哪里有半点儿提防,吓得他猛地松开了抱着尹淑琴的双手,撒开脚丫子向北直窜!尹淑琴衣服不整,亦欲转身逃跑,却被尹老爷一伸手抓住了胳膊:“臭丫头,还往哪里跑?”

“爹!你干嘛?”尹淑琴看着黑暗中的尹老爷说。

“干吗?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说我干吗?”尹老爷气得胡子直哆嗦。

且说马护三吓跑了以后,他并没有去尹家,他晓得尹老爷饶不了他,起码会打他一个皮开肉绽,弄不好还要送官,马护三这样想着,更不敢回尹家,便去了寿光县城,每日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游荡荡,不知所以。

几日后,尹家来了客人,正是扈家村的陈吉福。尹老爷和陈吉福算是同行,都是做药材生意的,早些年尹老爷和陈老太爷那也是老相识,如今两家亦算是两世交好了。

“贤侄快请入座!”尹老爷朝着陈吉福抱拳施礼。当时的陈吉福已经是三十三岁的人了,而尹老爷也不过是小四十岁,俩个人亦就差了五六岁,尹老爷之所以这些年一直称呼陈吉福为“贤侄”,是把他和陈老太爷的交好放在了首位。

陈吉福入座端茶,慢慢呷着……

尹老爷看着他,关切地问:“贤侄,最近生意如何啊?”

陈吉福笑笑,回道:“托尹叔父的福,生意还好!”

尹老爷“嗯”了一声,又问:“贤侄,最近你的终身大事有没有着落啊?”他晓得陈吉福的大太太半年前已然害病辞世,也不知道有没有重新续弦。

陈吉福抱拳频频回礼:“没有,没有,实在没找到合适的啊!还叫尹叔父挂念,侄儿实在不好意思了!”

尹老爷笑笑:“凭着贤侄的长相,家底,亦不是一般的女子能随随便便就进得了陈家的……”说到这里,他的脑子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随即眼睛迅速地眨巴眨巴,说了句:“贤侄,我这里倒有一个合适的,若贤侄愿意,叔父愿意保媒……”

“奥?谁?”陈吉福问道。

“就是我的大女儿尹淑琴!”

陈吉福吃了个惊:“叔父说笑了,贤侄哪里敢造次,我早就听说尹叔父家有一个千金大小姐,那是貌若天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哎,贤侄不必推脱,她若能嫁给贤侄为妻室,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是先看看容貌中不中意再说吧!”尹老爷说着,朝着身侧的管家说:“去,把小姐叫过来!”

管家应喏一声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工夫,大小姐过来了,见她轻移莲花,掩袖半遮秀面,见了尹老爷,行了个万福,又给陈吉福请了安,一旁坐下了。那陈吉福盯着尹淑琴的一举一动,眼睛都有些直勾勾了,这小女子柔情百种,妩媚万千,直把他的魂魄也勾了去了。尹老爷盯着陈吉福的眼神,满意地笑了起来。“贤侄,贤侄……”直连着喊了好几声,那陈吉福方才回过神来,从尹淑琴身上收回目光,忙低头给尹老爷施礼:“在!尹叔父”

“你觉得小女如何啊?”尹老爷问道。

“大小姐真乃月中嫦娥啊!”

“如此说,贤侄是喜欢了?”

“喜欢!”

“喜欢就尽快娶了去!”

陈吉福听着尹老爷的话,表情有些疑惑:“叔父,怎么这么着急?”

尹老爷自觉得刚才的话里有些唐突,忙搪塞道:“贤侄有所不知,县城里保安团的李团长一直垂涎爱女,前几日还说要来下聘礼,尽快娶了淑琴,那李团长可是个恶棍,俺们都晓得他的人品,那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下三滥,我打死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推到火坑里的,所以,叔父才急着贤侄能快些娶了淑琴,亦好了却我的一块心病!”尹老爷一番谎言那是随口既来,没有半点儿吞吐。

陈吉福听了,没有半点儿怀疑,也有些着急,盯着尹老爷问道:“这!那依叔父的意思怎么办好呢?”

“我看这样,贤侄今日且不要走了,安心留宿一晚,让淑琴也好做个准备,明日一早你俩便一起同行,先把淑琴拉去你家,再择日办个成亲仪式也就是了。”

陈吉福听了亦欣然同意。不出半天的工夫,爹就安排好了自己的亲事,尹淑琴琢磨着,心里猫抓猫咬得难受,想起马护三,她心里更是酸痛交织,她深深地爱着那个挨千刀的,可那个胆小怕事的臭小子,自从那晚被爹发现他俩的事之后,这个小子就玩起了失踪,不见了人影。他在哪里呢?再见不到他,怕是这辈子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尹淑琴想着,眼里流下了两行热泪。尹淑琴晓得老爹的性格,他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把自己嫁给陈吉福了,想逃脱也是徒劳的。她说:“爹!趁着天早,我要去趟县城!”

尹老爷:“去县城做什么?”

尹淑琴:“你老就这么迅速地把闺女嫁了出去,我自己总不能糊涂吧。我去买些衣物做自己的嫁妆”

尹老爷一摆手说:“行,去吧”随即看着管家,“快去套车,陪着小姐去趟县城!”

却说寿光县城有一条南北的大街,是为石马街,亦是古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尹淑琴头前走着,管家远远地跟在后面,尹淑琴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目不暇接,脸上挂着喜悦。这个时候,一个乞丐弓着腰走到他的跟前,低低地说道:“小姐,行行好,给两个铜板吧!”尹淑琴看着他可怜,便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扔进他端着的破瓷碗里,突然乞丐又低低冒了一句:“淑琴!”尹淑琴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这个乞丐,那一刻她觉得声音好熟悉。

“马护三?”尹淑琴也轻呼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来,乞丐突然抓住了淑琴的胳膊,拉着她就冲进了一条小巷子。一直跟在尹淑琴后面的管家,只不过是溜了个神儿,放个屁的工夫就不见了大小姐的身影,急得在那里团团转圈儿。马护三拉着尹淑琴拼命地跑着,两人出了巷子,继续往东奔跑,一直出了县城,来到一片诺大的果园前停了下来。

此时正是秋末,果园里的果子早就过了收获的时节,枝丫顶着些许的枯叶在风中摆舞着。这个地方看上去有些荒凉。

两个人依偎着坐了下来,尹淑琴拉着马护三的手,深情地说:“护三,明天我就要跟着陈吉福回益都了,过了今天晚上,我就是他的人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伤感。

马护三双手托起她的脸,悠悠地说:“淑琴,现在的我不可能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我只是个乞丐,而那个陈吉福却是阔老爷,你还是跟着他走吧,我这是对你负责任!”

沉默!久久的沉默!

马护三拉着尹淑琴的手,趁着天还没有尽数黑暗下来,两人加快步伐,直向管家停马车的地方赶去。刚才在石马街,马护三突然拖走了尹淑琴,想那个管家定然寻找自家小姐,到处找寻不见,便会去停马车处等着。这是马护三想的,等他牵着淑琴的手赶到那里的时候,果然见管家早就等在那里。马护三看着尹淑琴说:“走吧!将来有一天,我会去益都县看你的!”

尹淑琴盯着他,眼里噙着泪花,应了一声,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袱里取出一件长衫递到他的手上,说:“护三,来县城的时候我特地带了这件长衫,是我亲手做的,好歹是遇见你了!你带上吧!”马护三接在手里,脸上挂着感激,悠然地说:“淑琴,你对我真是有心啊,护三一生不忘!”说完,接过衣服,一咬牙转身离去了。尹淑琴一直愣在那里,看着马护三的背影越来越远,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朝着马护三高喊了一声:“护三,等等,等等!”那马护三哪里还听得到尹淑琴的呼喊,身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尹淑琴的喊声没叫住马护三,却引起了不远处的管家的注意,尹淑琴正自唏嘘间,突然听得不远处的管家大喊了一声:“大小姐,你在那里干吗呢?”撒开脚丫子跑了过来。管家见小姐突然回来了,又毫发无损,亦禁不住喜出望外,他也不多问,打马扬鞭,拉着大小姐直奔牛头镇而去。

却说马护三转天将尹淑琴送给他的长衫套在了身上,一摸口袋,却从里面掏出了一对玉石挂坠,深感诧异。那天分离时,尹淑琴赠马护三长衫,本来是想着将那对玉石挂坠一人一个的,也好留个念想,无奈一时忘了,等自己再想起来时,那马护三已然去了。

第二天,尹淑琴便跟着陈吉福去了益都县扈家。

一个月后的一天,尹淑琴感到身子不适,不停地呕吐。后来,她确定自己是怀孕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晓得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她和马护三的事,她压根就没想告诉陈吉福,她想瞒他一辈子。她了解陈吉福的性格,倘若知道自己从开始就给他戴了绿帽子,还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尹淑琴琢磨着,此事天知地知自己知,还有那个马护三知,谁晓得老天爷会报应她,只做了那一次竟然是留下了种,直到招娣过满月那天,她看到了那个乞丐留给孩子的那颗玉石挂坠,从那天开始,她的心里就一天也没踏实过。

好在陈吉福没有半点儿怀疑,直到招娣长大成人,眨眼间十六年过去了,陈吉福仍然坚信招娣就是自己的亲生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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