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经过了一晚的痛苦煎熬，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天就亮了。他无精打采的跟着大家去上班，大家问他昨晚去哪里了，他都说没去哪里。刘明怕他心里不舒服，也绝口不提看流星雨的事情。
自那晚之后，胡雪霞也似乎从李玉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虽然对方那么决绝，但李玉心里终究是放不下，屡屡向刘明询问，刘明也不知道她的近况。李玉也试图去胡雪霞上班的地方找过，但都说已经辞职不干了。李玉也就慢慢淡忘了。
转眼新年又到了。联欢会如期举行，只是主持人换成了李进和韩林韵。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李玉又想起去年王娟离开时的情景。他不禁猜想王娟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到老家了？孩子是不是生下来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好吗？想到王娟就像想到了姐姐一样，李玉不觉想到家里的父母和姊妹兄弟。受伤的心灵或许只有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才能抚平创伤，一种回家的渴望开始占据了他的身心。李玉本想像去年一样等到过年再回家，可是第二天中午，三姐突然打来了的电话打乱了计划。电话那头三姐玉琴哽咽着说道：“小玉啊，爹出事了！”
“什么事情？怎么回事？”李玉心里一紧，急忙问道。
“上午，爹骑车子去城里想买把新锹等立春下地用，谁知道回来的路上，被一个摩托车撞倒了。”玉琴说着，又啜泣了几声。
“爹伤的重不重？”李玉着急的追问道。
“医院说他左腿摔断了，要做手术呢！”
“手术做了没有？”
“没有呢！爹的腿肿的厉害，暂时没法做，等过几天肿消了才能做呢。”
“哦！做手术的钱够不？”
“刚凑了一些，只够做手术的，住院的钱还差的多呢！妈叫我告诉你，赶紧回来看看，毕竟这时候要儿子在跟前。”
“那我下午就请假回去。你让妈不要着急。”李玉安慰道。
“好的。那你什么时候能到，我去接你。我和妈现在县医院照顾爹呢，你回来直接来医院就行了。”
“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吧，我抓紧去请假，看看能不能赶上下午回去的最后一趟车。”
“好吧，那就先这样。我挂了。”玉琴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李玉挂了电话立即上楼找韩林韵请假。韩林韵给了他一个星期假，说不够再打电话续假。李玉给赵小琴交代了一下，回宿舍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往长途车站跑去。他顺路把所有的积蓄5000块取出来带在身上。在最后一趟车开车前，李玉气喘吁吁的冲了上去。
汽车一路奔驰而去，到傍晚的时候已经进入了中卫县城。他在离县医院最近的地方下了车，顾不上吃饭就来到医院。医院已经下班了，李玉直接到骨科住院部寻找。中午太着急，他没有问清房号，只好去问护士，可是值班护士都忙得连句话也问不着，只让他先等一会。李玉心里着急，就沿着走廊挨个病房寻找。一连看了好几个病房，都没有见到，正好三姐玉琴提着一盒饭从外面回来，看见李玉在那东张西望，远远叫道：“李玉！你回来了！”李玉回头一看，赶忙过来问道：“爹在哪个病房里呢？”
“你跟我走。下午大姐、二姐都来看过了，这会妈一个人陪着呢。”玉琴说着就在前面带路。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玉琴就停下来推开左手病房门引着李玉走了进去。病房里住着三个人，门口床上坐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左手胳膊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一个女孩正在给喂水。第二张床上躺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头上缠着绷带，渗出一个暗红的血迹，右脚上打着甲板，高高的吊在特制的架子上。父亲靠坐在靠窗户的床上，正在和母亲说话。李玉一见父母，张口叫道：“爹、妈，我回来了。”
“李玉，你回来了！”母亲听到声音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回头过来拉着李玉坐在父亲跟前。父亲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回来了！”
“是的，三姐说您让车给碰了，我就请假回来了。您伤到哪里了，严重不？”李玉坐下抓住父亲树皮般的大手问道。
“是左腿摔着了。”母亲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露出父亲的左腿。李玉一看，只见小腿肿的快赶上大腿粗了，问道：“怎么肿成这样了？”李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哎呦！”父亲疼得发出轻轻的呻吟。母亲赶紧抓住李玉的手，生怕他动作太大，连忙说道：“别碰，你爹疼得厉害。这不动弹还好，一动就疼。医生说骨头没有接好之前只能这么缓着，打点消炎针，输点消炎药，要等消肿了才能做手术。”
“那这什么时候能消下去啊！”李玉问道。
“医生说快着三天，慢着得一个星期。”玉琴说道。
“你们还没吃饭吗？”李玉指着玉琴手里的饭盒问道。
“我刚出去吃过了，爹吃的是医院食堂的饭。这是给妈带的。”玉琴回答道。
“那您先吃吧，我和三姐看着爹。”李玉对母亲说道。
“对，你趁热吃吧，我看这旁边饭馆的羊肉面片好吃，就给你提了点。”玉琴也催促道，说着把饭盒打开，取出筷子递了过去。
“李玉，你吃了没有？”母亲接过饭盒拿着筷子问李玉。
“我在车上吃了个饼子，还不饿呢。”李玉一路就没有顾上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饿了，但他怕母亲不吃就随口撒谎说道。
“那你也吃一些吧，这面多着呢！”母亲边说边要过饭盒盖子要给李玉分点面片，李玉赶紧说：“您赶紧吃吧，我不饿。”
“妈，你就赶紧吃吧，你吃完了我带他到外面吃吧。你这分来分去，谁也吃不饱。”玉琴拉住说道。
“那也好。”母亲就坐在墙角的凳子上吃饭。
李玉接着问玉琴：“三姐，爹伤得这么重，肇事的摩托车没有抓住吗？”
“没有，当时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子走到村子外面那个大坡上，刚上坡一个摩托车突然从旁边的岔道上向坡下冲了过去，爹躲闪不及，被刮倒了。他连车带人沿着坡往下滚了下来。骑摩托车的青年人看着爹摔倒了，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李玉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了下父亲的脸，确实青一块紫一块，右脸上还有一片擦伤，已经结了痂。心里有些愤怒的问道：“爹看到骑车的人了没有？记住车牌了没有？”
玉琴回答道：“爹摔得鼻青脸肿的也没有看清骑车的人长啥样，他那摩托车是个黑户，没有牌照。交警说这种车不好查，唯一的线索是这种大功率摩托车在咱们这里比较少，说不定能找到肇事的人呢。”
“哦！这人真是缺德，刮倒了人就跑！”李玉生气的说道。
“就是的。”玉琴附和道。
“好心有好报，坏人自有天看着呢！”母亲吃完了饭接口说道：“多亏了你德林大叔，刚好从公社回来，看到你爹趴在地上起不来，跑回来报信，我们才找东升开面包车把你爹送来医院。”
“哦！真是的谢谢大叔呢！”李玉点点头。
“是啊！你德林大叔来家里的时候，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让我抓紧收拾东西，让东升开车来接上我去找你爹。我们看到你爹的时候，他斜靠在坡下的一块避风的地方，你大叔怕他冻着，连自己的大衣都脱下来盖子他腿上。你大叔的这些情份你们可要记在心里，做人不能忘本，人家对咱们好，找机会一定要报答的。万一找不到机会报答，也不能忘记了。”母亲接着说。
“您放心，我们记住了。对了，东升家啥时候买了面包车？”李玉转换话题好奇的问道。
“去年夏天东山回来给买的，说他家兄弟开上车找对象容易一些。”玉琴回答道。
“还有这说法吗？”李玉一时忘了父亲的伤，有点诧异的问道。
“没有办法，咱们村子太穷，想讨媳妇哪里那么容易？村里就那么几个女孩儿，都还巴望着往城里走呢，谁愿意一辈子待在这山梁子上啊！邻村好一点的女孩儿更是想都别想。东山子要不是出去打工，恐怕现在都还在打光棍呢。他兄弟这眼看着也该找媳妇了，家里人给说了几门亲事都嫌咱们这地方不好，见了一面就没结果了，还白搭了些彩钱。东山子过年回来一看，想带兄弟一块去BJ，他爹死活不让。没办法，他就给东升买了一辆小面包车，说是可以拉客拉货，既能在农闲的时候挣点钱，也能做个引子，说不定就能引来一个金凤凰呢！”母亲慢慢说道。
“找不上媳妇，买个面包车有什么用啊？”李玉不解的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在咱们村子上，有辆车就是不一样。一是方便，想进城，一脚油门就到了。出去揽活也能结交不少人呢。这接触的人多，找媳妇的机会也就多一些。最主要的是，车是家底厚实的最好的证明了。人家姑娘一看你家条件不错，就算地方差点也能将就了。你那玉成哥当时也是找不到媳妇，买了一辆摩托车，没过几天就谈成了。”母亲言之凿凿的，李玉倒有些不以为然。母亲说着看看父亲，再看看外面，转头对玉琴说道：“好了，你爹睡着了。玉琴，你赶紧带李玉去吃饭吧，吃完饭你们就直接回家去，明天早上再来换我。”母亲指着刚睡着的父亲说道。
“哦！“玉琴答应一声就收拾起饭盒，准备带着李玉走。
“今天晚上我来照顾爹吧！”李玉觉得母亲那么大年纪了，一个人照顾父亲太辛苦，就赶紧说道。
“算了，你坐了一天车了，也累了，回去睡个好觉。这几天我们几个要轮流照顾你爹呢。”母亲说道。
李玉确实有点累了，想了想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而且今天第一天母亲照顾会比任何人都仔细一点，就答应了一声跟着玉琴出了医院。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的小店里随便吃了碗面片就准备回家。由于太晚，没有公交车了，李玉就骑上玉琴骑来的红旗自行车带着玉琴往回走。出了城后，路上黑漆漆的，玉琴拿出手电筒照着，李玉摸索着往前骑。西北风呼呼的刮着，冻得李玉双手生疼。他不住的在腿上拍打着手背，以免手冻僵了抓不住车把。好在回家是顺风，李玉骑起来并不是很吃力，速度也很快。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回到了家。第二天，李玉借了一辆自行车，俩人一大早又往县城赶。刚进医院大门，就见弟弟李洁在向护士询问父亲的病房。李玉过去叫了一声：“李洁，你也赶回来了!”
“哦！哥，你已经回来了！”李洁问道。
“我昨天晚上回来的。走，咱们进去吧。”
“好。”李洁答应了一声，三人就向病房走去。李洁边走边询问着父亲的情况，玉琴把大致情况给他说了，李洁对肇事者也是愤恨不已，直骂那骑摩托车的年轻人不是好人。三人一进病房，父亲一眼就看到了，他喊道：“李洁，你也回来了。”
李洁赶上前去俯身说道：“爹，我听说你被人撞伤了，就赶紧请假往回赶。您现在好些了吗？”
“没事，昨天疼的厉害，今天好些了，只要不动弹，就没那么疼了。”父亲慢慢说道。
“你哥回来就好了，你怎么也大老远跑回来了，耽误了学习多不好！”母亲责怪道。
“学习耽误几天不要紧，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我不回来哪里能安心啊！”李洁说道。
李玉走过来掀开被子看了看父亲的腿说：“今天好像肿的没有那么厉害了！”
“是啊！医生早上查房时说情况比预想的好，可能再过两天就能手术了。”母亲回答道。
“这下心里有底了。”玉琴说道。
“妈，你累了一晚上了，赶紧和李洁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三姐照顾呢！”李玉对母亲说。母亲看着父亲脸色好了一些，心里稍微松快了一些，说道：“好吧！我确实有点累了。老了，到底比不上年轻时候了。想当年熬这么一晚算什么，啥事没有的。那你们俩就看着，我和李洁先回家去。晚上你大姐过来换你们。”母亲说完又单独给玉琴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带着李洁回家去了。病房里的时间过得很慢。父亲除了吃饭喝水外，只是闭着眼睛睡觉，也不和姊妹俩说话。李玉给他接尿时，他只是忍着疼动一下腰，以便李玉能把便盆塞到身子下面。一天下来，李玉只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憋闷，尤其是隔壁床上中年男人因伤势疼痛整日的呻吟，更让他心里感觉烦躁。晚上大姐早早来换他们俩回家去休息。第三天上午，交警来通报了事故处理进程，说已经找到了肇事的摩托车，但车主人说那天不是他骑的，是一个朋友借去的，也没有告诉他出事的事情。
下午，父亲的主治医生来查看了父亲的伤势，说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做手术了。大家算是松了一口气。
第四天早上查房时，医生说父亲已经具备了做手术的条件，手术被安排到了下午。当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李玉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和不安。他想可能是第一次看着家人进手术的原因吧。他看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两只手一直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头巾，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一动不动。手术开始后，李玉能清楚的听见手术室里传出的刀、剪和铁质托盘撞击的声音。他想象着父亲的腿被医生用锋利的手术刀划开，露出雪白的胫骨。鲜血随着翻开的皮肉涌了出来，溅得手术台上都是血迹斑斑的。医生急忙从护士手里接过止血钳，把皮肉夹了起来，血就从缝隙里慢慢渗出来。医生又用雪白的纱布蘸一蘸，纱布立马变成了血染的红色。医生小心翼翼的把父亲的断骨对接在一起，父亲疼痛的发出阵阵呻吟。之后，医生让护士对手术的创口进行了反复消毒后，把皮**合在一起……
忽然，母亲颤抖的蜷缩到李玉怀里，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母亲上身伏在他胸前轻轻的颤抖着，嘴里喃喃道：“李玉，你听这刀子、剪子的声音，我害怕。”母亲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的趴在李玉怀里，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样子。李玉能感到母亲心里的压力和担忧，随即安慰道：“妈，别害怕。医生说爹的腿伤得不重，手术没有风险，您不要担心。”三个姐姐和弟弟李洁也凑过来安慰母亲。大约两个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了，一见面就说：“手术很成功，打了石膏，休养一个星期，等伤口愈合了就可以回家了。”一家人高兴的对医生千恩万谢的，医生说了些客气话就离开了。又过了半个小时，父亲被推了出来。护士说他是局部麻醉，大脑清醒，只是下肢的麻药劲还没有过，不能活动。今天先不要进食，明天早上就可以喝粥了。大家帮着护士把父亲推回了病房，李玉和李洁还有两个姐夫合力把父亲抬到了病床上。李玉从来没有想过四个小伙子抬一个人会那么吃力。因为父亲腰腿麻木用不上劲，他们就像抬一团没有骨头的肉一般感觉，从哪块用力都觉得吃不上劲，没有抬到的地方总是不自觉的往下坠。最后还是护士有办法，让大家用手术床上的垫子和被单把父亲裹起来放到病床上后，再把东西慢慢抽下来。从手术室出来，父亲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可能是因为麻药让伤口上的疼痛暂时消失的原因。他看到母亲紧张的样子，不住的安慰着。
第五天中午，交警队带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医院，父亲隐约认出这就是那天骑车刮倒他的那个年轻人。交警说小伙子是个无业游民，一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那天借朋友的摩托车上山去玩，因为看到没人就想飙一下过过瘾，谁知速度刚加起来就碰到了李玉的父亲。他一看闯了祸，吓得也顾不上去看人伤的怎么样，回去把车还了就躲了起来。警察找了好几天才把他抓了回来。李玉一家人要求年轻人赔偿损失，可警察说这小子家里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赔钱的话也没有多少。估计连借带凑也就凑了两万块钱。至于他撞人后逃逸的问题恐怕得判刑的。李玉粗略算了算，这点钱估计也就够父亲的医药费。虽然少点，但总算也有个着落。大家一商量，也只能这样了。
一切事情都有了结果，弟弟李洁先赶回学校去了，李玉又打电话续了一个星期的假，想等到父亲出院了再回去上班。可是等到出院的那天，医生嘱咐说父亲一年内不适宜干重体力活，要注意保护。这让母亲犯了愁。因为两个儿子常年不在家，家里的地全靠父亲和母亲打理，玉琴是女孩子，虽然也能帮忙，但遇上体力活，让她们两个女人怎么办呢。李玉听了心里沉甸甸的。自己身为长子，在这个时候不主动挑起这幅重担，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个家里呢！于是他决定辞去工作，回家帮父母种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