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的二楼是个照相馆，为了办公方便，老板租借了三间办公室给店里的管理人员用。一间是经理李进的办公室，一间装了防盗门，充当了财务室，还有一间是给副经理的，但副经理的职位一直空着，李进就自作主张把这间屋子分配给王娟做办公室。下午上班的时候，王娟抽空把李玉独自叫去办公室，想探探他的心思，帮他解开心结。李玉想逃避，但王娟是领导，只能忐忑不安的跟着她上了楼。一进门，王娟就把门锁上了。李玉的心立即扑通扑通的跳起来，越跳越快，好像一张口它就会跳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办公室不大，墙角是一张单人床、对面墙角对窗摆了一张办公桌，桌下一把可以转动的办公椅。离门不远处摆一个单人皮沙发，旁边配了个小小的茶几。办公桌上摆了一台电脑显示器，旁边是一个文件夹。单人床上铺着红白相间的长条格子棉布单，被子和枕头整齐的叠放在床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这一切让李玉的紧张感稍稍减轻了一些。王娟让李玉坐到沙发上，用纸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李玉双手接过去放在小茶几上，规规矩矩坐着，眼睛左顾右盼，不敢正眼看王娟。王娟在床沿上靠近李玉坐下说：“李玉，你来了一个月了，我也忙的没顾上单独和你谈谈心，不知道你有什么困难没有，适应咱们这里的工作不？”
李玉连忙说：“没有什么困难，大家对我都挺好的，一天吃的好，睡的好，没什么不习惯的。”
“我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说点私事。”
“哦，什么事？”
“我最近老听见有人说你老是精神不集中，怕你影响工作，所以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需要店里解决吗？”
“没有。是谁说的？是不是王琦告诉你的？”李玉有点心虚，生怕王娟知道些什么。
“你别管是谁说的。没有就好。你一个人来这里打工，要努力干活，争取能有出头的一天。你还小，有些事现在考虑还有点早，要趁年轻攒点资本，不要为了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浪费精力。你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吗？”
“哦，我知道了。”李玉感觉到王娟的言外之意，一股无比的羞愧感直从脚跟涌上头顶，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不住的搓着手，心里乱七八糟的。
“对了，我想问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很凶，你为什么见了我总是躲躲闪闪的？”
“没有啊，你人漂亮，心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这“喜欢”二字一出口，李玉突然觉得心里敞亮起来，一股清凉感迅速浸透了心胸，刚才的慌乱和忐忑又减轻了几分。他开始偷偷抬起头看王娟，发现王娟正在盯着他看，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不过这次增加了几分亲切感，还透着一丝丝甜甜的感觉。因为王娟那明亮的大眼睛让他强烈的感受到女人特有的那种温柔，那和蔼的目光射过来让他感到温暖。李玉分不清这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还是姐弟间的关爱之情。
“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王娟笑着问道。她看着李玉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似乎一会高兴，一会沮丧，一会又有点害羞，一会又像躲在妈妈怀里的小孩子。她无法明确的判断出他的真实想法。
“是啊，不是我说的，大家都那么说。我觉得你比他们说的还好。”李玉激动的说。
“呵呵，没想到你的嘴还挺甜的嘛！”王娟微笑着继续说：“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又躲着我？”
“我没有躲啊！”李玉脸上现出肯定的表情。其实李玉的躲闪只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是在刻意躲避。
“呵呵，没有就好，那就是我看错了。这件事就不说了，店里这会忙，咱们有空再聊吧。好了，你先去忙吧。”
“哦，好，那我下去了。”
“如果王琦问你去哪里了，你就说我找你有事。”王娟怕王琦找不到李玉，责怪他偷懒，嘱咐道。
“好的。”李玉转身出来，顺手把门关上。他如释重负地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王娟怎么突然找自己来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边想边回到后厨。王琦好一阵子没见着李玉，一见他进来就冲过来问：“哎呦，兄弟，正忙的时候，你给我玩起失踪来了。”
“我一直都在忙，刚才王娟过来叫我去办公室。说有事跟我说。”
“她主动叫你？她能有什么事？该不会是叫你私会去了吧!”王琦说着诡异的笑了笑。
“王哥，你不要乱说，人家找我是正事。”
“什么正事，说给我听听？”
“就是问我干的还习惯不，生活有没困难。”
“真的就这些？没有说别的？”王琦追问着，一脸的怀疑。
“还用说别的什么？我来了这么久，她也没有主动问过我过得好不好。这不是明摆着呢，人家主动关心这傻小子呢！”张大帅从后面凑过来悄悄的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都不明白。”李玉辩解道。
“小子，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王娟，向人表白了？”王琦试探着问道。
“什么喜欢不喜欢，你们不都喜欢她吗！”
“我们的喜欢和你不一样，我们喜欢她是挂在嘴上的，只是人家知道也不会喜欢我们。而你恐怕是爱上人家了。”刘明摇头晃脑的说着，似乎在说一门哲学。
“什么呀！”李玉急得没词辩解，只有转身躲开。
“王琦，你们几个不抓紧把土豆切出来，在那捣什么鬼呢？”郝天云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大家的追问。王琦赶紧吩咐李玉和小胖洗土豆，自己切片装盘。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王琦告诉李玉，王娟吃饭时向他问了李玉的近况，还说李玉出来不久，干什么事都没有经验，要王琦多帮助一下。王娟还让王琦通知李玉，说他这个月的两天休息还没有用，下个月不能累计，明天后天休息，到附近转转。王琦转述完王娟的话，大家又把李玉取笑了一番。李玉只是笑笑，没有再反驳。
第二天一早，李玉出去买了一条毛蓝的的确良半袖衬衫，换了一条新的牛仔裤，理了个小平头。他感觉无所事事，也不想出去逛街。因为他走到街上，一看见女孩的背影，就不自觉地想起王娟的笑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王娟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怎么都挥不去。越不想，这影子就越清晰，心里就越不舒服。下午，宿舍里空荡荡的，他心烦意乱，就到门口转转，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宿舍门口就那么大点地方，转了几圈就觉得没劲了，两边的楼房遮去了大部分的阳光，让他感到阴暗压抑。
走到仓库门口时，突然想到李玉海，自从上次领了工作服后，还没有再去看望他。李玉走到平房门口，揭开门帘想敲门看看李玉海在不，门却敞开着，李玉海正在里面整理屋子里面的东西。
“李师傅，忙着呢！”李玉开口招呼一声。、
“谁呀？”李玉海回头一看，“哦，是李玉啊，有事吗？”
“您还记得我呀！”
“呵呵，我又没老糊涂，记性好着呢！”
“我今天休息，就想着过来看看您。”
“呵呵，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李玉海一边说一边麻利的把几件拉散的工作服叠好放起来。“别站在门口，进来坐吧！”
“好。”李玉答应着进来在椅子上坐下。他静静的坐了约莫十分钟，李玉海忙完了手头的活，才转身在小床头坐下来。他拿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浓茶，对李玉说道：“小伙子，人家休息都跑出去玩，逛街买东西，你怎么不去呀？”
“我早上出去买了点东西，觉得转街没意思，就回来了。”
“噢，现在的小年轻，不爱转街的少见。你是NX中卫人吧。”
“是。”
“那边很富足，不过看你倒是很简朴。”
“我家在山上住，水上不去，家里日子过得不是太好。”
“我记得你十八岁，怎么不去继续上学，农村人不上学是没出路的，就像我一样，终归是受苦的命。”
“我高考没考上，分差的多，家里也没钱供我，我爹就让我回家种地，供弟弟上技校。我不想一直在地里呆着，就自己偷跑出来。”
“哦！那你父母还不得着急死了。”
“我走的时候给他们留了条。”
“那也不行，等合适的时候要给家里写封信。你们那边还没有通电话吧！”
“嗯，村里的公社有个公共电话，我记得号码呢，以前在县城上学时，有事就打那个电话，不过要等一个小时家里才能打过来。”
“那也好，打个电话比写信好。”
“嗯，我知道了。您是哪里人？听他们说您以前当过兵！”
“我家在嘉峪关以西一个很远的地方，家也住在山里。至于当兵，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张小红说您是兵王，是真的吗？为什么您不继续在部队待着，怎么又来这里管仓库了？”
“你想听啊？你不嫌烦我就给你说说。”
“太好了。您就给我讲讲部队的生活。”李玉急切的说道。
“那一年我18岁，**********刚开始不久，红卫兵把村里的干部全都拉出去批斗，还动员我们这些年轻人参军。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听说当兵就跟着去了。我跟着红卫兵在村子里开了几场批斗会，就坐上汽车去附近部队上正式当了兵。我被分配在附近的一个步兵连里，当时的部队首长很不错，我们的队伍里没有大规模的开展批斗。我的新兵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新兵入伍要先进行三个月集中训练。训练可苦了。早上六点出操，要背上二十公斤的装备绕着山路跑五公里，回来后练正步，练擒击拳。下午还要练习射击、打靶。”
“我们在学校里也参加过军训，不过只练了两个星期正步，学了一套擒击拳。那段时间真是很辛苦，但我们都感觉累并快乐着。”李玉插话道。
“是啊，这就是当兵的魅力所在。练习正步是很磨人的，不但要抬头、挺胸、收腹、提臀标准到位，就连踢脚的高度、力度，差一分都不行，往往为了固定动作，脚踢起来就得保持几十分钟。好多战士站了十来分钟就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连长不管你累不累，过来朝屁股就是两脚。挨了打，擦干眼泪和汗水，还得咬牙接着站。慢慢的越站时间越长，摔倒的次数也就越少，最后练到步伐一致，出腿生风。还有射击训练，整天端着几斤重的步枪瞄准，要一动不动的，一瞄就是一上午。后来连长在枪头上绑上一块砖，那胳膊酸的就像压了几百斤的重量，常常端十几分钟衣服就湿透了。最难挨的是冬天，西北的风大，吹得人站都站不稳，还要坚持训练，往往刚出去一会就冻得透透的，一天下来，耳朵都能冻掉了。有一次一个新兵从外面进来，一摘帽子，一只耳朵就直接被连带着揭了下来。就这样我们坚持了三个月，初步成了合格的战士。
训练吃的苦那只是新兵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中的苦才是真正锻炼人的。部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新兵进入部队，要听老兵的，不管干什么事，好事老兵先上，苦差事咱们上。如果谁不服老兵，就有可能被教训。我们班有个新兵蛋子就是不信邪，老兵让他买几个罐头孝敬，他当场跟人家讲理，结果被几个老兵狠揍了一顿，班长还说他不懂事。在军营里挨打受气是常事，受了气还没处诉苦。有些城里的兵娃子受不得苦，半途开溜想回家，结果被当逃兵抓回来，又是挨鞭子，又是做检查，还要受政治处分。幸好不是战争时期，不然直接就枪毙了。有些有门路的人，直接通过关系调到一些轻松一点的地方。有的给首长当勤务员，有的去通讯连做通讯兵，还有的到后勤去。我们这些农村兵本来受苦惯了的，也没觉得憋屈，当然也没有门路混到轻松活干，只能靠艰苦训练，事事争先才有机会出人头地。当时，我身体条件好，年轻有冲劲，样样都要争第一。各项训练科目样样优秀，多次被评为优秀士兵，战友们就给我了一个“无冕兵王”的称号。
三年的服役期满了，我想我是农村兵，回家还是种地，就申请当了志愿兵。谁知这志愿兵一当就是二十年。我随着部队到了戈壁滩上做一个重点保密单位的外围保卫工作。
我虽然努力训练，认真工作。但始终没有提干的机会，最后也只是个士官。转业的时候，没有好单位接收，我们连长向上级首长多次申请，才让我在A市一个国有企业管理保安。可惜的是，前些年，由于企业私有化改制，保安部队解散了，我也就失业了。咱们店里的老板以前和那家企业有业务来往，见过我几次，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请他帮我找个活干，他就让我来这里管仓库，给我的待遇也不错。他说他有个伙伴也是当兵的，他最敬重当兵的，所以才把我找来这里。”
“啊，当兵那么苦啊！我原来本想考不上大学也去当兵，但当时验兵的标准比较高，我没验上。”李玉听完不觉为李玉海的经历感慨。“那您现在在A市安家了吧?”
“安家嘛，算是有个窝。”
“那您的家人也在这里吧！”
“呵呵，这边就我一个人。”
“那您的家属呢？”
“父母早就去世了，兄弟姊妹在老家农村。我没有娶老婆，光棍一个，还能有什么家属呢？呵呵！”李玉海爽朗的笑着说。
“那您一直没有结婚吗？为什么？”李玉不解地问。
“刚当兵的时候，想着自己还年轻，一心扑在训练上。家里给介绍了个同村的姑娘，我也没顾上回去看。等我想通了回去看时，人家已经嫁人了。当了志愿兵后一直在戈壁深处驻守，难得见个女人，没有机会。后来转业去干保安队长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公司领导和热心人也试着给我介绍了几个，但都因我年龄偏大没成。当时有个老大姐说我年龄大了，不行找个二婚的媳妇，就给我介绍了一个小学老师，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孩。我想带个孩子也行，就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她也不嫌我是农村的，只是把孩子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非要让我和那孩子搞好关系才肯结婚。我努力去让自己做一个好的继父，但那孩子始终不愿叫我爸爸。后来孩子的亲生父亲因为犯了错误，被开除了公职，情妇也傍了一个大款走了。那混蛋走投无路时跑回来找孩子的妈妈想重新开始，孩子的妈妈为了孩子，就和他复婚了。她最后对我说十分对不起我，来生做牛做马还我。我知道那都是骗人的话。从那以后，我打消了娶妻生子的想法，觉得一个人过日子挺好，干嘛自找麻烦呢。”
“还是有个人做伴好啊！”李玉说道。
“这是命，命里注定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何必去强求呢。”
李玉觉得这句话中饱含了沧桑，但又不十分理解，便不再接话。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李玉海点起一根粗黑的雪茄烟吸了起来。他用力的吸了一口，鼓着嘴巴仰头向上一喷，一股浓浓的烟雾喷射而出，在李玉海头顶上化作一团，绕来绕去，许久才渐渐变淡散去。烟雾向门口飘去时，引得李玉一阵咳嗽。李玉海哈哈一笑，说：“小伙子，你不会吸烟吧！”
“是的，我父亲抽旱烟，但我没吸过。那东西又苦有呛，有什么好吸的？我看不管老的还是小的，很多人都喜欢抽，就连他们见面也要先让根烟。”
“这个东西确实不好抽，但是人们偏偏就喜欢这一口。就拿我来说，抽多了嘴里发苦，嗓子里跟火烤一样，咳嗽起来就像要背过气去，但一闲下来就想抽上两口。一阵子不抽，就像心里缺了点什么，火急火燎的，让人坐立不安，直到把它叼到嘴里才踏实一点。吸上一口感觉立马心情舒畅，精力旺盛。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以前部队的老班长说：或许人生本来就是苦的，所以人们在不舒心的时候就会偏好苦的东西。我觉得这话挺有道理。俗话说烟酒不分家，这两样东西都是苦的，让人很不舒服的，但是人就是喜欢。”
“我不懂抽烟，也不会喝酒，理解不了人们的想法。不过我知道吸烟对身体有害，酒喝多了也不是好事，所以，您还是少抽一些为好。”
“哈哈哈，我这把年纪了，有害没害都已经不要紧了，只要心里痛快，比什么都重要。”
“哦!”李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俩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小伙子，现在这社会，你不抽烟不喝酒，想混出点名堂是很难的。人家总讲‘研究研究’，细琢磨一下不就是‘烟酒烟酒’吗？烟酒对人身体有害，但对在社会上生活却是必不可少的灵丹妙药。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烟酒往往能帮你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你以后慢慢会体会到的。我看你还是适当学习学习这烟酒的学问，这也是人与人交往的学问呢。在咱们这个社会上讨生活，会做人往往比真才实学更有价值。搞管理的人不喜欢没本事的人，更不喜欢有本事却不会做人的人。没本事听话也可以用，但有本事不听话却是万万不能用的。因为没本事的人一般都很听话，有本事的人却大多比较有个性。”
李玉听了这些话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情是明确的——要学会抽烟喝酒才有更多的机会去出人头地。他看着李玉海把一支雪茄吸完了，深深地咳嗽了两声，上去帮他推拿一下后背，李玉海从背过气去的窘态慢慢恢复了正常，笑着摆摆手：“不用了。老了，不顶事了。过去一口气抽两根都没事，现在一根成这样了。呵呵。”李玉海的笑声透出几分淡淡的苍凉。李玉安慰道：“您身体这么好，就是烟抽的多了些。您都说吸烟不好了，以后还是尽量少抽一点。”
“呵呵，改不了，大半辈子了，哪能一下子就改了。人说吸烟的人没出息，烟瘾一犯，什么都顾不得了。去年，老板犒劳我们几个老人，花钱让我跟三个大师傅去香港转了一圈。那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大街上干干净净的。我一下车看到那干净的样子，从来都没有见过，总觉得心里拘谨的慌。想吸口烟缓解一下，刚点着砸吧了一口，就有一个警车过来说不准抽烟，要罚我的款。带队的人赶紧让我把烟掐灭，给警察解释说我们是刚来的，不知道大街上不让吸烟。好说歹说，人家还是坚持要罚款。最后又过来一位警官，问清情况，知道我们确实不知道禁烟的规定，才放我们离开。我心里不服：凭什么不让我抽烟。于是我又找了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准备过过瘾，自以为很隐蔽，结果还是被抓了，结果让我把一天的预算全部交了出去。没办法，后面的日子我出门只能憋着。心里憋得那个难受劲，简直能要了人的命。每次一到处我就到处找可以吸烟的地方。他们说我好奇心重！也有人笑我没见过世面。我顾不得他们说什么，只是迫不及待的找，只有郝天云知道我在找吸烟的地方。因为他也是个铁杆烟民，所以我们也算是志同道合。”
“我怎么没见郝师傅吸过烟呢？”李玉不解地问。
“哈哈，厨师在厨房里是不能吸烟的。你要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过一段时间就会在厨房里消失一阵子。那是他躲到洗手间过烟瘾去了。”
“哦！”
“记得还在部队的时候，有一阵子条件很艰苦，连吃喝都接不上，别说吸烟了。连里吸烟的人多，连长就想方设法向首长要烟。首长也大方，每次来都会扔下几盒好烟，我们就像得到了宝贝一样，挨个发。但人多，一人一根都不够。最后吸完了，只好把那吸剩的烟头捡来吸。那玩意吸一口就烫手，好多人把手都熏黄了。我在农村时卷过旱烟，就教大家把烟头揉碎了，再用纸条卷起了抽。”
“哦。”李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瞅着李玉海。
李玉海笑着说：“你别奇怪，烟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据说当年香烟还是部队的重要补给物资呢。二战时期，欧洲很多国家都定期给士兵发放香烟。打仗的时候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整天都在生与死之间来回跑，压力大。吸烟能缓解这种不良的情绪。你看过很多影视剧里，战场上为了得到一盒香烟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不亲身经历是无法理解那种做法的。我在一次对抗演练时，真正感受了一次，才理解了战争是什么概念。那里除了死亡和坚持，剩下的东西真的不多了，什么信仰、荣誉全都成了美丽的泡沫，脆弱的轻轻一碰就能破碎。那一次，我作为红军里挑出来的突击队员，需要渗透到蓝军驻地纵深收集情报。我们进入蓝军控制区域后就暴露了目标，被他们围追堵截，困在一片方圆几公里的林地里。我们东躲XC，对方派出了警犬和一个连的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我们的伙伴不是被俘虏就是‘阵亡’。只有我跟着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队长跟蓝军打游击，才勉强坚持了下来，但始终没有获得有用的情报。在那些日子里，我整天提心吊胆，白天不停的兜圈子，晚上他们停止搜索的时候，才能稍微休息一会。有几个晚上，他们突然晚上袭击，我们几乎在他们眼皮底下躲了过去。我有几次想放弃的时候，队长就告诉我，真正的战争比这残酷的多，不容你放弃。晚上他会给我一支烟吸，那时候吸上一口，真是畅快得无法形容，心里的压力顿时能消除一大半。但吸完烟我们就不得不立即转移，否则就有在睡梦中被俘虏的危险。坚持了大约三天后，我们两个人的给养都用完了，没吃没喝。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蓝军缩小了搜索规模，每天也就一个班的人带着警犬在林地周围绕圈，也不进来，但我们也出不去。我们俩为了继续战斗，只能像当年红军过草地一样，挖野菜吃，收集露水喝。因为缺水，我们只能把野菜挖出来生嚼，有的草甜一些还能吃，但数量太少，根本吃不饱。大多数草苦的没法下咽，但饿极了也就吞了下去。有一次吃草的时候，我的嘴唇被叶子边缘的锯齿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流血不止，队长拿烟灰往上擦了擦，他说别的地方可以用泥巴糊，嘴唇嘛只能舔吧舔吧用烟灰将就了。尽管不太靠谱，但居然没几天好了。”
“真的吗？烟灰还有这用处？”李玉好奇地问道。
“哈哈，其实不用烟灰糊，用嘴巴舔舔也有止血的效果。至于烟灰嘛，反正没害处。”李玉海说着又哈哈笑了起来，刚才的严肃劲一扫而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两只眼睛也似乎亮了许多，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
“那你们最后怎么突围的？”
“当然是演习结束了。被围困时，我们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电台被蓝军缴获了，我们俩就像没头苍蝇一样被困了一个星期。后来我们连长按照我们失去联系前留下的坐标找我们，说我们的任务失败了，演习也以蓝军的胜利结束了。”
“那你们坚持了那么久，上级没有表彰吗？”
“表彰什么？任务失败意味着我们没能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没能提供有效的情报。不过要是红军最终赢得了胜利或许还能给个三等功，宣扬一下我们的顽强作风。但是我们输了，首长只是安慰了我们几句，给我们放了几天假休养。”
“太遗憾了！”
“没什么遗憾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作为军人，服从是天职，完成任务是使命。我们当时虽然努力了，但是确实没有完成使命，说起来挺丢人的。”
“你们做得很好了，要是换成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人一生中值得坚持的事情不多，作为军人，放弃是可耻的。但作为普通人，有时候懂得放弃也是一种境界。”
“哦，对不起，我没当过兵，但我知道军人把荣誉看得很重。”李玉抱歉地说道。
“没事。现在我已经不是军人了。许多事情不需要那么执着。有些事情如果过分执着，往往会伤害了自己，也会妨害了别人，放弃比坚持更有必要。好了，不知不觉扯远了。”李玉海说着，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
“没事，您讲的经历很有传奇性，我觉得还没听够呢！”李玉赶紧说道。“不过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了。”李玉说着就起身要走。
李玉海也不留他再多坐会，只是淡淡的说：“小伙子，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人一老话就多了。”
“您这么客气，我还要谢谢您给我讲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方便的话我有空就来看您。”李玉连忙说。
“呵呵，小伙子人不错，我挺喜欢，你不嫌我唠叨，我这里门随时都开着。”李玉海露出满意的笑容。
“李叔，那我先走了，有空来看您。”李玉说着出了门。门帘落下，遮住了李玉海微笑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