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流找到清亦溟。
不待流开口,清亦溟拿起案上那片刚刚自窗口折下的天空树叶子,淡然道:“据说天族很多人都能用这叶子吹奏一首名为《寻梦者》乐曲,不知是怎样?”
流略微思索,反问:“你也听过那个传说?”
一丝细微的气氛开始流露。
“很小的时候,听宫中一位独居老人说过。”
“哎,如今人们依然折叶成笛,吹与风听,吹与人听,也吹与自己听,却几乎再没有人知道那个传说了。”流有些感伤。
窗外的天空之树似乎也通了人意,而哗哗一阵喑哑萧索。
“时间不止,便总有故事消亡,并没有什么好黯然神伤。”清亦溟把叶子抛出窗外。
“活了这莽莽岁月,我当然明白这道理,只是,情感这种东西,太复杂难抑。”流的目光顺着窗子飘了出去。
只见那天空树叶在风中飞舞浮沉,很快便消失极目之处。
“嗯……然而那个老人还没说完,便不知所踪了。”清亦溟停顿一下,“而我对那个传说非常感兴趣,因此颇觉遗憾,所以,我来到这缥缈茶楼,想听听当事人口中那个故事的后半部分,你便从星帝东皇遭遇刺杀说起吧。”
清亦溟总是这样,不知不觉间就带上命令的语气。
流先是大惊失色,继而苦笑:“当事人?呵,那个时代所有的生灵,都是当事人,因为无人能够幸免于波及,说到底,我顶多算那个时代最底层的旁观者,有幸而已……很多见证过的人都死去了,活着的,估计也就我最容易找到了吧。”
“非也,并非容易找到而找你,而是——你最和善,对于珍贵的毁灭传说,我只想从平和温谦的人口中听闻,那样,才值得玩味。”
“好吧,既然你有兴趣听,那我就不介意多一个人知道这个传说,反正——这件事哪怕在如今天谓武者的眼中都是荒唐而无法想象的。”
“世间本就荒唐,这最正常不过了。”清亦溟说了一句看上去很矛盾的话,而流听后却赞许一笑。
“不得不说,后生可畏。”
“请讲吧。”
“那好,首先我要说的是,传说中的那位星帝,便是我的师尊,也是剑不世的师尊,岁子,而东皇尊贤,便是《寻梦者》的作者,而开创现今镇魂纪的那位风君,据传便是东皇的传人。”
“嗯……”
一直在流的身后,毫无存在感的约娜,陡然蹙紧了眉,一阵悦耳却哀伤的铃声响起,仿佛是绝世传说的背景,奏出一幅山河动荡破碎虚空。
——
滴答滴答。
不停的漏滴声,来自于锦鲤莫执面前一个精巧的装饰。
那是一座玲珑华美的水滴塔。
塔的形状与缥缈茶楼类似,九层,九棱,九只可爱化了的大掠,整个塔高两尺。
大掠中空,并且口中吐出一滴滴水,水再依次滴落在各层飞檐处,水滴落于塔底后,只需要使用一点魄,便可以使其通过九条空道回升入九只大掠的口中,而水滴滴落的速度,也可以用魄调节。
这是一种乐器。
因为除顶层外,其余八层的飞檐处皆用不同材质形状的玉石木类镶嵌,而那水滴滴于其上,便发出八八六十四种乐音,或清冽,或沉郁,或高亢,或悠长……
于是,一个仿佛神明亲手为之的极其复杂又极其美妙的乐器便诞生了。
而用其演奏出的乐声,被称为水塔乐。
然而能用水滴塔演奏出完美乐曲的人,却非常稀少,因为不仅要对乐曲有天赋,而且还要有对武魄极其深厚的控制力才行,否则,不能控制六十四处水滴滴落的速度,便万不能让这六十四种乐声融合圆润,如此,不仅成不了一支曲子,而且只能是嘈杂无章的乱音,倒还不如放任自流单纯发音的好。
所以,能演奏水塔乐的,必定有着极强的武学。
此刻,锦鲤莫执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无奈的看着眼前单调滴答的水滴塔,抱怨:“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啊……”
他已经练了好久了,每天都练到筋疲力尽,要知道,他其实是个挺懒的家伙,能千万年如一日的琢磨练习已经算是他一生中最难得的事了,然而长久以来的练习虽然没有让他的演奏完善多少,只是武学倒是大为精进。
末席执剑师曾来看过他一次,并且对水滴塔称赞不绝,然而就是没有什么练习建议,这让锦鲤莫执十分无语。
锦鲤莫执以前从没听说过末席执剑师,所以对其称呼自己小鲤子是颇为不爽的,但是当他看到流对这位外貌粗俗的老人甚为尊重,便也就不再介怀。
“哎呦!好东西啊!”看到水滴塔的当时末席执剑师就两眼放光了。
“你认识?”
“上孤露姬遗作,世间存者不过十啊。”
“上孤露姬?——这是我大哥给我的。”
“流?”
“切!他才不是!”
“那是哪位?不知道老头子我听过没!”
“哎!跟你说不着!”
“哈哈,好像秘密似的!我去问流!”
“去吧去吧,赶紧去!”
他安静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水滴塔,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要胜,必须先杀了千夜一月!”
“话虽如此,可他们太谨慎。”
“真的回天乏术了吗?”
“缥缈的历史,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元空,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没事,我送你的小白马呢?”
“它跑掉了!不知道哪去了!”
“那你还不去找?”
“我来找你,你肯定能找到。”
“哈哈,不错的想法,但你也必须要学会自己做事啊。”
“哦,我以后会的。”
“哈哈,别老是以后以后的,那样会越来越懒的——小白是在哪儿跑没的?带我去。”
小白再也没回来,元空说有新的礼物给他。
“这是水滴塔,很珍贵,你听——我弹得很好听吧?这悦耳的曲声里啊,有我整个的童年,那时候,大概我就像你这么大吧,呵呵,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练习,学会了我有奖励。”
“什么奖励?”
“学会了你就知道了!”
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所谓的奖励,他早就收到了。
“元空,你要去哪儿?昨夜,我听到你在磨剑。”
“嘘,小声点儿,我有很重要的事呢。”
“流他今天欺负我,说我很笨,绝对学不会水滴塔乐。”
“胡说八道!他是嫉妒骗你的!好好学吧!奖励可是很丰厚的哦!”
“哦。”
他每次都练到很累,累到睡倒。
“流!元空哪去了?!”
“哦?他没在吗?真是的,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什么时候?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忙啊……”
“你不也挺忙的?虽然你还是弹的一塌糊涂!”少年的流嘲讽道,语气轻松。
“哼!”表面生气,锦鲤莫执心中安然——流这么悠哉,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大家怎么都不在了?”
“都出去玩儿啦!”
“真的假的?居然不带我!”
“带你做什么?你那么调皮!还不快去学水塔乐!”
又过了几日。
“怎么还不回来啊……”
幼小的锦鲤莫执开始莫名心慌。
“嘿!别发呆!好好学!笨家伙!”
“你才笨!”
那天,学累了的锦鲤莫执按耐不住鬼使神差的溜进了元空的房间。
“门都没锁!窗户也不关,真是的!”
一只名为缥缈的鸟正在窗棱上梳理着多有破碎的羽毛,依旧那么优雅,见到锦鲤莫执来,便用力扑闪翅膀飞走了,他认得,那是元空的鸟,只与元空亲近。
“咦?那是什么?”
他拿起桌上一张蒙了细细灰尘的布条,布条上有两道齿印,并只镂刻出一个字,笔画非常凌乱,显示出提笔者的急躁。
那个字是:杀。
他握着布条,满脑子都是滴答滴答的乐声……
“哎,怎么还不回来啊……”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说道,然后摒除一切杂念,专注于水滴塔上。
从那儿以后,流再没有说过他笨。
后来的后来,锦鲤莫执坚信,等他能够完美的演奏出一曲水塔乐,元空就回来了,给予他曾承诺的奖励。
只是最终他都没有等到。
他只能笑着流泪:“我已经学会了,听——我弹奏的也很好听吧?……可我不想要什么奖励了,你回来就好。”
——
“嗯……这个传说,原来是一个扩大了的统一与分裂的故事。”
“无所谓了,反正都过去了。”
“叨扰许久,我,该告辞了。”
“有你与不世同行,我也放心。”
“你放心?”清亦溟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流。
流朗声一笑:“我知道,你至少不会容许别人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