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踏雪被那男子掷出的钢珠击中手腕,只觉得酸麻不已。那男子一击得手,却似乎十分不安,向秋踏雪抱拳道:“犬子顽劣,做事不知轻重,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罢。”
他边说话边打量着秋踏雪,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秋踏雪上下打量此人,年纪不大,两边太阳穴却高高鼓起,说话虽是轻声细语,那声音却仿佛在他脑海中回响,便知道他是一等一的高手,自己与他过招,未必能占到便宜。他冷冷一笑,指着那疯子的尸体:“你说得倒轻巧,你儿子的命是命,我朋友的命就不是命?”
那中年人看了一眼那疯子,眼神十分不屑:“朋友?公子说,那人是你的朋友?”他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秋踏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那人笑了几声,又忽然停了下来,用十分悲哀的眼神看着秋踏雪:“公子有所不知,那人是个大大的奸贼,他害死我娘子,杀死我儿子,我与他有不同戴天之仇。我们父子找他找了十年,今天春儿终于手刃这奸贼……说起来,还要谢谢公子助了一臂之力。”
秋踏雪听到他的话,简直如遭雷劈,害死他娘子?杀死他儿子?他的娘子莫非就是“水儿”,是自己梦中的娘?若果如此,那他岂不就是……
“你……”秋踏雪踏上前一步,艰难问道:“你儿子,真的死了?”
那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秋踏雪:“死了。我亲手将他埋入黄土。”
秋踏雪眼神一黯,默然不语。
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撒在疯子的尸体上,那尸体登时发出恶臭,快速化为一滩血水。
“化尸粉……你和唐门是什么关系?”
“唐门现任掌门,是我岳父。”
秋踏雪想起江湖上的传言,唐门掌门有三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其中小女儿唐茗珊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掌门的宠爱,更要将唐门向来传男不传女的绝技传给她。只可惜她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身染恶疾而亡,只在江湖上留下一段传说。
那男子处理完疯子的尸体,转过身对秋踏雪道:“公子丰神俊逸,气度不凡,可惜交朋友的眼光差了点。江湖险恶,还望公子今后小心为上。”
说完转头对一直在旁忙着给自己解毒的少年道:“立春,我们走。”
立春哀嚎一声:“爹……惨啦,我忘了带五味子,这毒解不全!”
秋踏雪看他嘴唇乌黑,一副中了毒的样子,但无论是他还是那男子,似乎都已十分习惯这种状况。
那男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你学艺不精,给你外公丢脸也就罢了,要是你有个万一,让我怎么对你死去的哥哥和娘亲交代。”
立春吞下那药丸,片刻嘴唇便由黑转红。他自知理亏,不敢回嘴,只敢轻扯那男子的衣摆,似在请求原谅。
那男子轻抚立春的头,无奈道:“下次不准再马虎了。”
立春忙不迭的点头:“是,爹。”
秋踏雪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看着他们舔犊情深的样子,不免有些不是滋味。他看那男子抬脚要走,出声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停下脚步:“清水。”
“清水……”怎么又是“水”……
秋踏雪一个恍惚,清水已带着立春走远。
秋踏雪一个人站在树林中,望着两人远走的方向,心绪如同风中落叶,繁杂纷乱。
回到自家米铺,店小二急匆匆奔上前来:“少爷,你可回来了!”
秋踏雪道:“何事慌张?”
店小二道:“跟少爷一同前来的那位夏公子,他……他走了。”
“走了?!”秋踏雪大吃一惊:“走去哪里?!”
“不知道。”
秋踏雪急道:“他往哪里走了?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那店小二愣了愣,道:“他好像说,有味道,就往北边去了。”
味道……
秋踏雪的心沉了沉,想起在俞县时,秋踏雪遇到与他父母被害有关的外族人时,也说从他们身上嗅到了某种味道……难道,是那些人又出现了?
小鬼虽然修了几天圆真的内功心法,但遇上当天那样的高手,必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秋踏雪不敢耽搁,超夏寻梅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秋踏雪出了自家米铺,往北是一条纵贯洛城的大街,街上车水马龙,根本就看不到夏寻梅的影子。他没有夏寻梅狗一样的嗅觉,拉住街边的人逐一询问,路人也是茫然不已。秋踏雪即使再着急,也没有办法,只得像那被困牢笼的野兽,在偌大的洛城中漫无目的的四处奔走。
那么夏寻梅到底去了哪里?
他当时确如兵士所言,往米铺北面追着那刻骨铭心的血腥味而去。这一路追踪,就出了城,来到城外一处乱坟岗。天气闷热似要落雨,荒芜的坟头七零八落,间或有些黑鸦嘶叫着飞来又飞去,那味道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
夏寻梅站在乱坟岗中,四下环顾,忽然伸出手去,抓住身旁一只叼着腐肉正要飞走的黑鸦,嘴里发出一些不知名的声音,那黑鸦叽叽喳喳叫着,一人一鸦似乎在说着些什么。就这么叽喳了片刻,夏寻梅松手放走那黑鸦,转身到了一个微微隆起的坟头,用尽全身力气扛起坟头的石碑,向地下摔去。那看似平整的泥地发出一声巨响,居然现出了一个大窟窿,一个高鼻深目,身着蓝衫的男子从那大窟窿中飞身而出,哈哈大笑。
夏寻梅认出此人正是当天在俞县偷袭自己和秋樱的怪人。眼神不由一冷。
那蓝衣人在空中腾挪半天,最后一个华丽的翻身,落在地上,被脚下的一个骷髅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恼羞成怒的将那骷髅头踢开,骷髅头滚了几滚,停在夏寻梅脚下。夏寻梅低头看着那骷髅头,想到自己的父母已变成一堆白骨,而凶手可能就是眼前的人,他恨意翻腾,发出一声嘶叫,像头小兽一样冲向那蓝衣人。
那蓝衣人武功不知高过他多少倍,只轻轻一闪,便闪过他的撞击。夏寻梅猛的转身,又向蓝衣人扑去。蓝衣人这回没有闪躲,直接一个挪步,到了夏寻梅身后,夏寻梅听得颈后风声,下意识的向旁一滚,堪堪躲过蓝衣人那一掌。此时天上开始降下大雨,雨点打在泥地上,几分钟之前还烟尘弥漫的乱坟岗,一下子便布满了泥坑和水洼,夏寻梅滚了一身烂泥,被雨水一浇,更显得狼狈不堪,而那蓝衣人却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油伞,好整以暇的立在一块大石上,对着夏寻梅咧嘴笑了笑。
夏寻梅即使江湖经验再少,也能看得出这蓝衣人是在玩弄自己。被羞辱的感觉反而令他冷静,他将两指含在口中,发出一声尖啸,片刻,雨中传来异常的嗡嗡声,一朵黑得不寻常的乌云迅速向这片乱坟岗飘了过来。及至近了,那朵“乌云”才现出原型,原来那根本不是乌云,而是成百上千只黑鸦组成的“鸦云”。
夏寻梅呼啸一声,那些黑鸦便在空中分成两道,急速向那蓝衣人俯冲下去。
蓝衣人自从那“鸦云”一出现,眼中就已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不等那鸦云冲到他面前,他就将手中的纸伞高高抛起,那油纸伞受了他的内力,疯狂旋转,本来脆弱的油纸在高速旋转下变身利刃。只可怜那些黑鸦,根本来不及近那蓝衣人的身,便在那纸伞形成的“空中绞肉机”的搅动之下,被切成无数碎肢,一时间黑鸦的惨厉鸣叫、四散的鲜红鸦血和空中凌乱的黑色羽毛形成一片血腥场景,仿若传说中的修罗场。
雨水迅速将血冲淡,那纸伞在空中转了一周又回到蓝衣人手上,蓝衣人的衣衫甚至只湿了一角。他微笑的看着夏寻梅,伸出食指勾了勾,似乎在说“再来呀”。
夏寻梅哪里受得了他的激,他不顾一切的再次冲上去,想抓住那蓝衣人,那蓝衣人却像是在和他捉迷藏,始终离他一臂远,但无论夏寻梅怎么努力,都无法抓到他。
两人就像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在雨中不停追逐。
不远处一棵树上,红衣男子和绿衣男子无语的看着树下的一幕。绿衣男道:“大哥,还是我去吧,他再这么玩下去,天都要黑了。”
红衣男子无力的点点头,十分后悔自己当初禁不住蓝衣人的软磨硬泡,信誓旦旦,将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他。
绿衣男子得到红衣男子的首肯,一秒也没耽搁,在树枝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如一只大鸟般,扑向缠斗中的两人。
※
夏寻梅与那蓝衣人纠缠半天,换了寻常人早就精疲力尽。他却丝毫不露疲态,只见他动作越来越快,有几次几乎就要抓到蓝衣人的衣角。他全副精神都放在与蓝衣人的追斗中,等到发现背后有人时,已经为时已晚,他急速转身,却避不开绿衣人快速伸出的铁爪,那只手在他颈上挠过,瞬时留下五道血痕。
蓝衣人看到绿衣人出现,脸上现出不悦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绿衣人道:“我要是不来,你还打算玩到几时?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蓝衣人有些委屈的撇撇嘴:“我这不是怕伤了他嘛,你倒好,一上来就这么狠。”
绿衣人不耐烦道:“你上不上?不上就滚一边去。”
蓝衣人被他激得咬牙切齿,将那油伞一收,展开身形向夏寻梅的方向快速移动。绿衣人紧随其后,两人瞬间便将夏寻梅围住。夏寻梅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绿衣人手起掌落,竟是一招致命的杀招。夏寻梅眼睁睁的看着那铁掌向自己的天灵盖袭来,他僵在当场,动也不能动,身体在那一瞬间仿佛已被一分为二,一个肉体已死于绿衣人的掌下,另一个自己不认识的身体却热血沸腾,不但感觉不到丝毫恐惧和疼痛,反而因这一掌而浑身兴奋。他微微动了动双手,感觉身体附近的雨滴还来不及碰到他,就已在空中蒸发,脚下踩着的地面不知何时变得如同滚烫的热锅,无数枯枝在雨中疯狂燃烧,目力所及之处,尽是血红的颜色……
※
红衣男子看到不远处,绿衣和蓝衣已被热浪卷到空中,夏寻梅双目赤红,头发披散漂浮在空中,他像是失去了神识,只凭本能在行动,红衣男子看了一会,直到夏寻梅挪动脚步向蓝衣男子走去,眼中红光大盛,红衣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模样的东西,跃下树去,趁夏寻梅不备靠近他,用那东西在他头上一印,一道黑色光芒从印章与夏寻梅皮肤接触的地方迸射出来。
夏寻梅眼中的红光在黑光的笼罩之下渐渐减弱,直至消失无形。
雨水重新落在他身上,绿衣和蓝衣跌落在地,满身泥水狼狈不堪,两人却毫不在乎,一路爬到夏寻梅面前跪下。红衣也一撩衣襟,跪在夏寻梅面前。
夏寻梅还处在恍惚之中,他被劈开的两个身体被那一道黑色光芒又连结了起来,而另一个身体那超乎寻常的力量却并没有消失,仿佛受到那黑色光芒的牵引,慢慢灌注于他的身体之中。那力量所及之处,令他感到无比畅快舒爽,就像一个被捆绑的人得了自由。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很快,这股力量就将要吞噬掉另一个凡胎肉骨的自己……
他一边享受着体内新生的奔腾的力量,一边又不愿意那力量侵蚀掉体内弱小的那部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本能的感觉,不能这样,不可以,绝对不行,如果失去了那部分,他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于是他竭力遏制住那股力量的奔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终于,令那股力量暂时平息了下来。
红衣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看到他的瞳色没有再起变化,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但仍是恭敬跪着,向夏寻梅道:“小主人。我们不负所托,终于找到你了。”
夏寻梅动了动唇,他并没有想要说话,但口唇中却不由他控制的吐出声音:“嗯。血印在哪里?”
红衣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黝黑印章,双手呈上:“血印在此。小主人打算何时启程回闇魂渊?”
“闇魂渊……”夏寻梅默念这三个字,似乎十分怀念,又似乎十分陌生。他拿过那印章,正想再说什么,远处传来了秋踏雪的声音:“小鬼——!!”
这声音令他忽然惊醒过来,他将血印收入怀中,勉力将那个异样的“自己”压制下去,抬脚向秋踏雪来的方向跑去。
红绿蓝三人站起来,三人表情各异。
蓝衣狂喜道:“果然是他,闇魂渊有救了!”
绿衣皱着眉头:“看来小主人体内凡人的血比我们想象的要麻烦得多。”
红衣面无表情:“不管怎样,他都是闇魂渊名正言顺的主人。这个消息不能耽搁,一定要尽快让企首知道。”
三人互看一眼,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身后一声喝叫:“且慢!把少庄主交出来!”
他们回头一看,一个一身黑衣,头戴纱帽的男子正飞身向他们袭来,手中利剑已挽起一串剑花,将雨水劈得四零八落,来者竟是心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