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个没有快乐的人会带给别人快乐吗?”我神思游离地想。不忍拂逆他满腔深情,口是心非地答道:“能来我也很开心!”
他显然无心探究我真正的心情,只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他手抚在高高的胡桃木书架上说:“冰儿,我知道你每日必读书,我将先生搜集来的书全装在里面了,还有一些英文、法文、德文,日文书籍。”而后他快步走到窗前:“这书桌够宽敞吧,还有这灯,这灯罩可是我以前从东方搜罗来的,喜欢吗?”灯罩绘有学童午休图。数名总角小儿或倚石假寐,或对窗读书,或扑蝶,或戏耍。柳绿花红,墨迹流畅美好,场景亲切如故。
我点头。“冰儿,我想你是有些累了,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曾身在异乡,睡一觉就会好的,相信我!”他终于发现我兴致索然。
深秋,夜已经来的较早了。秋风过户,不远处树木的枝叶簌簌有声。不管你在意或不在意,秋天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出现在你伫立窗口的那当,吸附于你撩起的窗帘,钻入宽大的睡服袖口中,当你深吸一口气,才会发现,那味道或者来自不知名的果子,或者来自不余多少时日的花草,但沁凉入骨,即便风吹,也不散不逸。它不同于夏日的味道浓烈霸道以致久而不闻其香。
月光像糯滑的水银流入窗内,它将光亮拿捏的真好,睡服一半白,一半更白,但并不刺目,不足以惊扰一心要入梦,努力培养的睡意,百无聊赖,傻傻地想,它流在手上是热的还是凉的?我仰着头,侧着身体,高高地伸出手,放在离月最近的地方,袖子如水,滑落至肘与肩之间,露出光洁的手臂,本乖顺垂在腰下的黑发也趁机淘气地拥落到胸前。我专心感受没发现门轻轻打开,留意到惊叹声时已经晚了,“冰儿,你是暗夜的精灵吗,光着脚与月亮私语,会受凉的!”还未来得及收回手臂,已被拦腰抱起,放到了如絮般温软的床上,身体深深陷进去,头发如黑丝绒铺了一枕。翰墨定定地望着,嘴角满是笑意:“门口的光泄露了你的秘密,看来要对你小惩一下,把手拿来。”我不情愿地将手伸给他,他作势扬起了厚重的手掌,我本能地闭起了眼睛,意外地,是温热的一吻落在掌心:“晚安,冰儿。”“晚安。”我轻轻地说。他将要走出房门又折了回来:“看来我最好还是将窗关上,夜里你会冷吗?或者,你会口渴?”
“我不冷,也不会渴。”
“那么……”不舍地望着我:“明天见,冰儿。”
“明天见。”
天快亮时我才睡着,琼端着我的换洗衣物来时,我已经察觉到,而后很快坐了起来。门没掩,我看到翰墨也已穿戴好了,自他房内出来,他转身,抬头看到我,自然地踱了进来,他仔细端详着我,柔声关切地说:“睡的似乎不好?眼睛红红的!”他离我太近,我只得往后缩了缩身体,说:“我很好,你别担心。”
“去吃早饭好不好?”他并无起身的意思,我不就是准备去吃早饭的吗,如果他不坐这儿我早就穿戴好了,我看到琼退了出去,我想方才她在等我起身,收拾完床铺才会离开。我情急之下,郑重地看着他,强调:“翰墨,我很好!真的很好!我不易碎,也知冷暖,更晓得饥饱,你也可以说英文,不必事事迁就我,处处小心翼翼以我为尊,那会让我很难过,你大可以像初识时那样,敲我脑袋,拍我肩膀,我并没有比以前脆弱,你这是怎么了?”
他不由立起身,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难以置信地说:“是你怎么了才对,承认现在的你,既脆弱又敏感很伤自尊吗?何需刻意掩饰!”他拧了眉,有压抑着的怒气:“我以为你与我无所不谈,即使离开几个月,你的伤心也不需瞒着我,你看到我并不开心,是不是!”
我们这是怎么了,我心中苦笑:“你是要跟我吵架吗?翰墨,一大早来,这是你的目的吗?”我有涌动而出的泪意,他神色不由得软化,轻声说:“冰儿,你得承认,你太容易左右我的情绪,抱歉。看不到以前的你,我很心慌。”他伸出手:“过来!”我听话地伏身过去,由他将我圈在怀里,小声说:“我很好,你别担心……”
“她看起来不小啦,已经不需要早安吻了,那么,我的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与翰墨闻声抬起头,看到那个立于门口的美丽身影,她怨恨的眼神盯视着我,像无声的利刃,我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翰墨似有所觉,正待发作,她已高傲地转了身,离去。翰墨征询地望着我,说:“冰儿,一个刚刚失去父爱的孩子,她的不逊应当被谅解,对不对?”我藏起浮游周身的寒凉,轻声说:“当然。我没事……她……很美。”翰墨笑了,乐观地说:“你与她会成为朋友的,她只大你三岁。”我说:“我尽力。”
瞿秋和在此处呆了两天就走了。他在时薇薇安的情绪看上去很好,我想这应当得益于他的开导。我与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也不长,但他睿智圆融的思想给我十分深刻的印象。“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琼负责起我的饮食起居,她安静守分,很少要求我回应她的只言片语,而翰墨一直很忙,因此有足够的空间容我独处。我大多数时间不是伏案苦读,便是写写画画,最多会走出别墅在周围转转,调剂下紧绷的神经。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借住客,因此所有的举动都围绕一个想法,便是不给别人惹麻烦也不给自己找麻烦,以谦和的举止,对待欲与我亲近的人,但也仅止于此,不会逾分熟络。所以,有一次一个女仆同琼闲聊时说:“冰小姐很有礼貌,但就是不太容易接近!”我听后满意地笑了。如果我不能选择呆在自己的世界,那就在别人的世界里淡化自己的存在,就好像不曾来过,以免有人因不协调而光火,那样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但我能管好自己,却管不了英国的天气。明亮的天空突然垂下雨来。落地的啪啪声犹如擂着心鼓的小锤。我一路疾跑还是将自己淋了个湿透,双脚泥泞的一塌糊涂,我想先自己处理下。在玄关处脱了鞋,轻轻向楼上去。听到厅里的沙发上传来变了味的笑声,我想那是幸灾乐祸,当没听见继续走,那笑声的主人可耐不住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看你不过如此!”我低头看到楼梯上站立的地方片刻已汇成一汪水浸湿了地毯,不能停在这里,没回头且迈了脚步,她的速度之快我甚至没来得及注意她怎么飞奔到楼梯扶手旁,仰着头怒视高高在上的我,歇斯底里地喊:“你不过如此!我亲爱的哥哥,在我耳边聒噪了几个月,说你如何如何厉害,你看你的样子,不过是个可怜虫,连天也不放过你,亏我哥哥把你说的像个无所不能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