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孤夜难眠
妈妈已经睡了,敲了好半天,文秀才听见妈妈慢慢走来的脚步声。
哎呀,啷个这么久啊?妈妈开门时说。
没得事,摆了会儿龙门阵,好多年没看到了。文秀带着歉意进屋来。
脱了外套的妈妈,更显瘦小了。
累不累啊?回家也没得歇一会儿。锅里有热水,快点洗了睡觉。妈妈说着进了自己的卧室。
好的。你睡吧。
哎呀,你来看看盖的和铺的要得不?妈妈说着又踅回来,进了另一间屋。
文秀跟进。
床上已经铺得整整齐齐,枕巾、床单、被,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以,就是太干净了哈,还有点厚哦,两床铺盖,太热了。文秀笑了。
干净就好哦,厚了就拿走一床铺盖。这里不像北方,家里面有暖气哟。妈妈说着就要动手。
文秀赶紧说,我来,妈,你睡吧。
文秀将上面一床铺盖叠好,放进床头的大衣柜里。
好了,妈,你睡吧。我去洗脚。
要得,晚上有事情你喊我哈。妈妈穿着睡衣,蓬松着白发,睡觉去了。
文秀习惯性地脱了外套,去卫生间。
将热水兑点凉水用来刷牙,再从锅里舀些热水倒进脸盆里洗了脸。从卫生间里拿出洗脚盆放在沙发前,将锅里剩余的热水都倒进盆里。
这是一个木制的圆形浅沿的盆,得有三十年左右的历史了,是做木匠的小舅舅用给别人做家具剩下的边料打制成的。盆沿和底边已经被磨得溜圆,却未有一丝漏水的迹象。
把脚放进热乎乎的水里,披上外套,打开电视。
还有两天就是年三十儿了,各省台都在抢时间播出有关春节的文艺节目。
的确是有些累了,文秀很享受地泡了着脚。
冬天,南方的室内阴冷、潮湿,晚上睡觉时,刚进被窝总是冰凉的。这种带着潮湿的冰凉总让文秀记起小时候和姐姐挤一个被窝的情景。
姐姐比文秀胖一点,身体可暖和了。文秀总是找理由比姐姐后睡,这样,等姐姐睡着了,文秀再悄悄地将冰凉的脚伸到姐姐的身边,然后安然入梦。
唉,终于可以躺下了。
熟悉的花被褥,熟悉的浆洗过的味道。文秀将被拉到鼻下,轻轻地闻着。
嘀——嘀——。有信息。
文秀一看,是小武的,问她:睡了吗?
文秀:躺下了,你还没睡吗?
文秀将手机设为静音,放在枕边。
小武:睡不着,陪我好吗?
文秀:呵,刚才陪你半天了啊,离得那么近……还不满意?
小武:可惜……我没敢抱你。
文秀:那你为什么不抱呢?
小武:我怕你。她们总说我们是情人,你说是不是?
文秀:你说呢?
小武:“恶鸡婆”说我们是情人,我的前妻离婚的时候也说我一直爱的是你。其实,我们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文秀:她们没有文化,太低俗。我倒觉得我们不像情人,更像亲人。这么多年了,我们却连手都没拉过。
小武:你说冤不冤?
文秀:有点冤。不过,记得一会儿把信息都删了,别惹麻烦,没必要。
小武:不删。我跟她说过你,她晓得的。
文秀:那更不好。不利于安定团结哦。
小武:我不管。她晓得就晓得,走了更好。
文秀:为什么这样?不想有一个家吗?
小武:唉,想要一个家啊,只是她总闹啊,我烦得很。
文秀:你跟她好好谈谈,你要有点耐心。
小武:听天由命咯。反正也没人疼没人爱。
沉默。文秀不知道如何做答,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但她自己都没有未来,她能给他什么呢?现在他们都单身了,但他能跟她去吗?他有孩子要扶养,有老人在身边,千里迢迢……他要去她那里,就没了工作……
小武:生气了吗?
文秀:没有。我觉得欠了你很多。
小武:你不欠我的,倒是你一直陪着我,给我鼓励。离婚之后这几年,如果没有你,我都不一定能挺过来。
文秀:哪里啊,我知道的,二十多年来,在我的每一个人生关口,总有你在我的身后。如果命运再给我机会,希望能真正地陪伴你。
这样说的时候,文秀是想,或许命运真的会让他们在经历了一生的曲折之后,回到最初的起点,重拾那份爱恋。但,这可能吗?人生太难测,她没有把握。二十多年前没法解决的问题,现在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怨命了。
小武:其实,我恨你的时候比爱你的时候要多。
……
唉,文秀拥被而坐,手中的手机显示屏熄了亮,亮了又熄,打上的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小武:到时间了,我得去接那个“恶鸡婆”了。
文秀:嗯,好的。别跟她生气啊。你多保重。记得把信息删了。
小武:不删!
躺下睡觉吧,真累了。看看窗外,南方的凌晨两点不会有一丝光亮。文秀有多年神经衰弱,已经过了入睡的最佳时间,只能迷糊到天亮了。
清冷的夜,将困倦裹卷着塞入血红的眼睑;阴冷的风,却将清醒的灵魂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