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花飘落兴安岭
兴安五月杜鹃红
茫茫林海今何在
今日不与他年同
满山幼小白桦林
绿海点缀落叶松
可怜昔年林区子
背井离乡成飘萍
一、原始森林的消失
1、走进森林
在大兴安岭的群山峻岭之中，那一望无际的林海深处，原林镇坐落在其中。在2000年初的撤乡并镇的浪潮中这个小镇在地图上消失了。原林人在这个小镇演绎了令人难忘的故事。
大兴安岭的每一个四季的轮回的伊始，都会刮起那一连半个多月的东风。林海中的厚厚的积雪随风而去。不久在风中满山的桦树叶绿了，林间的红杜鹃开始绽放，桃花水开始在千山万壑的山谷里日夜歌唱，迎接姗姗来迟的春天。大兴安岭在这个季节开始生机盎然，满山的睡醒白桦林里散落着一些落叶松，它们共同点缀着这里的世界，嫩绿中点缀着深绿色，构成了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画图。
兴安岭的红杜鹃，就像是春天的使者，开的满山遍野，这时的大兴安岭就像是花的海洋。河两岸的柳树，冒出绿芽，在微风中跟山里的人们微笑着打着招呼。夏季的大兴安岭是绿色的海洋，满山遍野的黄花在山的阳坡上绽放，人们开始去山坡上采集，品尝着那大自然的赏赐。秋天到来的时候，把大兴安岭装点成金色的世界，在西北风中大雁开始一行行的南飞。水中的鱼儿也随着八月的流水远去。人们有的在忙碌的采集各种野果，有的在忙碌的采集蘑菇，来到林区小镇到处都是各种野果和蘑菇的芳香。不久在北风送来了北国之花，漫天飞舞，把林海装点得银装素裹，在这片黑水白山之间，演绎着大兴安岭的沧桑。林区大雪纷飞的冬季，是采伐工人盼望已久的日子，只有在这个季节各种车辆才能在湿地上通过，载着人们去深山老林里进行林业的生产工作，采集原木，运送到祖国建设的木材紧缺地区。
时间老人引领我们走进了80年代末的一个冬天，本文的故事就从这里说起。这一年与往年一样，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林间更是是深可没膝的积雪，天气非常寒冷，棚户区的板夹泥的住房的窗户上每天早晨都是厚厚的霜。林业的采伐工作又到了进行时，但是在附近的山上已经找不到多少大树了，满山残留的是遍地树墩。那些粗细不同树墩已经不同程度的腐烂，让人们知道这里以前曾存在一片很粗大的桦树。附近陈旗林业局管辖的地界里还有一片原始森林。一些乡镇企业的老板到了这个时候为了挣到更多的票子，他们想办法去附近的陈旗林业局去批采伐指标。从地图上看，地理位置上陈旗离原林最近，也就是说离原林的铁路最近，把木材用汽车运到原林再装上火车是最节约成本的，为此，陈旗与原林较近的那片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桦树就成了今年采伐的目标。
我自从75年随家从吉林搬迁到林区，对林业的生产情况只是听山上回来的工人说过一些，可我自己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一直感觉很好奇，对林区山上的工作和生活很是向往。这一年入冬父亲身体健康状况不是很好，我想坐吃山空患病的父亲会着急上火的，于是学校放寒假后我就决定替父亲上山参加生产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有机会加入了林区生产工作的行列，也就是那时起我对林区的一些工种有了一些了解。
因为林区山上的林业生产工作有很大的危险性，每年都会有人受伤，所以我好不容易才做通父母的工作。父母同意我去深山去干活，我很高兴，感觉自己此时才成为一位真正男子汉。记得在这以前，只有随父亲赶着马车去过那离家仅几十里地的山上把做饭和取暖用的烧材拉回来，没有去过太远的山里。在没改革开放之前，林区人生活很艰苦，人们当时是用人力车去山里拉木头，用于烧火取暖。改革开放后，自己家里可以养牛养马，人们才开始用牛车和马车去山里拉木头。我们在读中学时，班主任经常领着我们班级的同学一起用几个人力车去把山里的烧材拉回学校，再用锯锯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冬天就烧这些湿木材取暖。那潮湿的木头在炉子里不起火，丝丝拉拉的冒着烟，教室里每天都很冷。镇里的居民也是这样做的，每家冬天的院子里，都要存放几十立方米的烧材，不然在冬天就没有燃料取暖和生火做饭。在这样的生活和生产方式的作用下，邻近镇边的山坡上那一片片的不是很粗大的桦树林就渐渐的消失了。特别是在有一年的冬天，由于附近很少能再找到大一些的桦树了，于是人们就盯住了北山下那条大河两岸的护河柳。在大兴安岭的每条小溪两岸，都生长着茂密的护河柳，都像百度里搜到的著名风景区南翁河湿地的图片一样的美丽，这些护河柳林里面还生长着很多的山丁子树、稠李子树、面果树，还有一种叫做水葡萄的野果，这些野果的营养价值都是非常的丰富。那些粗大的护河柳，一个人都搂不过来，有几十米高。在那年冬季被乱砍倒伐之后，河两岸失去那道美丽的风景，留下的是不忍目睹的树墩。
因为这次进入大森林之前我一直在学校读书，大学毕业后刚刚分配到家乡的一个中小学工作，从小至今一直生活在校园里，原因是自己的身体长不是很强壮，不宜从事林区生产，正是因为自己扛不动那些粗大的木头，父亲就让我一直读书。我的那些长得身强力壮的同学们不少还没等到初中毕业就参加林区生产劳动了，自己有时每每想起这些就感觉到因祸得福的幸运。虽然自己从小就来到林区，但是很少有机会走进一望无际的大森林，为此，我对人们讲述的在深山老林里的工作一直很向往。在那深山里有很多林业局的伐木点，叫做山段，段长是股级干部，每个山段有60多人及许多采伐器材，拖拉机、五零和绞盘机，汽车都是大解放，虽然速度不快但是有股牛劲，林区的木材都是被这种车拉出深山的。我要来的陈旗的山段是私人承包的山点，这里就没有拖拉机、绞盘机等机械，那些粗大的木头只能靠马把它们一根根来出树林，集中到一开阔的地方，靠人力再把它们一根一根的抬到汽车上，这是一份很艰巨且非常危险的工作，但是为了生存林区人这样的工作也抢着做，虽然危险但挣的钱还是比山下的工作挣得多一些，装车组往往由四人组成。
记得出发去山里的那天东方刚刚放亮，母亲就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因为我要准备一下行李和路上吃的干粮等，并且要把马饮好水，让马吃得饱饱的再喝的饱饱的，因为我要去那山段离家有一百多公里。我急忙的吃饱饭，把自家的那匹老马套在车上，车上是头一天装好的这马在冬天干活时吃的草，赶上这匹老马拉着的车就出发了。父亲嘱咐一路上我尽量少坐车，能走动尽量走着走，因为天冷怕我被冻坏。出了家门我看了看那匹老马，心里想“马儿啊，我们今天就要启程去那100多公里的大森林了，山路崎岖，中间还要翻过陈旗的大岭，你可要撑住”。这匹马为我家干了很多的活，功劳是非常大的。马在历史上不仅是驰骋疆场的战斗力，更是农牧业生产中的主角。记得在“大汉天子”那个电视剧里峻青在皇帝狩猎时手下的为了讨好皇帝，竟然把军马放出来冒充野马。皇帝轻易地用弓箭射倒一匹军马，喂养军马的峻青跑出来伏在倒地的军马的身上边哭边说：“大汉朝时没有希望了，因为一不爱惜自己的女人，与外敌和亲；二不爱惜自己的战马，丧失战斗力。”当时那皇帝听了感觉很惭愧。然而也很少有人知道，马一直是林区的重要生产力之一。那一颗颗粗大的木头都是靠这马从陡峭的山林里拉出来的，因为地理因素拖拉机等用不上排场。我的内心深深的知道一匹尽管是经历沧桑的老马，对于一个普通林区家庭生活的重要性。所以我对自己家这匹老马很关心。我一有时间就替父亲喂这匹马，饮这匹马水喝。动物也是通人性的，这匹马对我很友好，从不跟我发脾气，表现的很温顺，我赶着它拉的车它很听话。我的哥哥弟弟们平常都离它很远，更不敢驾驭它拉的车。在无数次赶着马车进行劳动的过程中，我对老马也是更加爱护，特别是很多传说中的马救主人的故事，令我对故事产生很多的遐想。
林区的天气很冷，但今天还好，才零下三十几度，这和前几天的零下四十多度冒着白烟的天气比起，要好得多。车上载着老马在山上一个月期间需要的草料，我哼着歌赶着马车上路了。山路在大兴安岭的山沟里延伸着，山回路转的，绕着山脚转了几个弯，已看不到自己的小镇。我于是想起了岑参的诗句：“轮台东门送君去，君去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升空留马行处。”今天和自己一同来的伙伴由于人家的马是两匹一驾车，马又年轻走得快，到中午时，我已经看不到他们车马的踪影。只能循着他们的车轮和马蹄在山路上雪地里留下的痕迹，在后面象蜗牛般的慢行。随着时光的流淌，我发现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高大，森林越来越密实，山沟也越来越狭窄，山尖上偶尔有些陡峭的岩石凸了出来，屹立在那里，奇形怪状的。山里的空气很清新，看得到自己和马呼吸的那些白气飘散在空中，自己的帽子特别是嘴巴的附近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那拉车的马的身上在出汗，冒着气。大兴安岭的清晨每天都会下1－2厘米厚的清雪，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树挂，附近的森林很寂静，树林密实看不多远。我警惕的一边赶着车一边观察路两旁的森林，看到路旁雪地里有很多夜里跑过的动物留下的足迹，从足迹可以看出动物的种类也很多，雪地上足迹有大的和小的，形状各异，那些新的足迹和旧的交织在一起，这些足迹展示了森林的生机。越往前走动物的足迹越密集而凌乱，雪地上的痕迹告诉我动物之间昨晚在这里曾发生觅食、猎食及逃生故事，看得出昨天夜里它们在这路两旁的雪地山上及两旁的森林里游戏着丛林法则。这些动物的足迹给这神秘的大森林带来了生命的气息。那些像羊蹄印一样的蹄印，我知道是狍子跑过留下的，还有一些小的猫蹄印状的那是黄鼠狼或狐狸留下。再仔细观察的心里一惊，其中一种动物的足迹像狗爪印的引起我的紧张，我在想这远离人烟的森林里不可能有狗出没活动，但我确实看到了很多像狗跑过的足迹。我赶紧停下车，蹲在路旁仔细观察这些像狗留下的足迹，这种足迹很特别，与狗的足迹不同都是单印，直直的跑出一条条线。我想起以前听很多人说过远离人烟的森林里狼很多，他们的足迹跟狗的足迹相似，但是也有区别，那就是狗的足迹是双的，狼的足迹是单的，想起这些信息，感觉头皮发木，心跳加快，耳边仿佛听见呼呼的响声。虽然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狼，可心里的紧张还是让自己暗自提高了警惕。我不自觉的摸了摸带在身边的那把匕首，看了一眼身边车上别在草里的那把小板斧，镇静一下稳了稳神。这时的大森林带给我的感觉很恐怖，也很无奈。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山林里，没有别的选择，我只好硬着头皮赶着车往前走。记得小的时候，四叔和同事在原林乌克里沟的山里给生产队经营马群。四叔有时下山回来，家里人发现他情绪很低落，就问他怎么了，四叔无可奈何地说“那牧场附近的狼太多了，这几天又有一匹马被那狼群给咬死了！”他不知道怎么向领导汇报。四叔还说那打经老头自己缠炸子，炸到过狼，那麻雷子把狼的下巴都炸到了。记得还有一年的秋天，山上着火了，打火的人们忙得满山头跑，但山头上打火的人们发现山下的水塘边，有一个人在那里又点起一把火。当人们跑到那里抓住这个放火的人才知道这个人是本街里的齐贵，人们气的踢了他几脚问他为什么放火，他才说明原因是他在那里用渔网挂鱼时遇到了两匹狼，他若不放火就被狼吃掉了，一是狼怕火，二是火光和浓烟把打火的人们召唤到这里救自己。事后林业局对齐贵进行了处罚。这些陈年的往事，在我的记忆中沉淀着，也使我对那大森林非常的畏惧。今天，这种恐惧感就愈加强烈了。
终于到了那个叫做陈旗大岭那个地方，在不远处的路旁，有一股暖泉在山脚下的岩石缝隙里流出，流到远处的泉水已经结成冰，远处看上去就像冰川，白亮亮的一大片。我在这里要和我的老马休息一下了。因为它的身上早已经被汗湿透了。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老马满身是汗，有的地方的汗水已结成冰。马的身上的汗水与冰天雪地成了鲜明的对照，我忽然觉得老马太可怜了。我知道老马渴了，但还不能立即让马儿喝水，它必须要休息一下才行，不然会被呛到肺子里的。我以前经常看到养马的人一不小心饮马水时，水呛到了马，那些人就把马拴在木桩上，然后拿一把干草点燃后用烟熏那匹马的鼻子，看到不久就从马的鼻子里流出一些水，那匹马就算医好了。我从车上拿下一些夏秋季节储存的林区山谷里长出来的花叶草，给老马吃。我看到老马的牙口虽然已经不好，但吃草时还是很认真，吃得很香甜，嘴里不停地发出有节奏的“咔噌咔噌”的声音，像一首很特别的音符，喂养过马的人都经常欣赏过这种乐曲。我自己拿出母亲为我做的“白面”大饼，掰一半喂给老马，自己吃起了另一半。这饼是用林区生产队种的还没有十分成熟麦子磨出来的，里面有很多麦麸子，所以烙出的饼是又黑又粘，母亲和林区人都在炉盖子上烙这种饼，在炉盖子上烙饼是不用油的，因为那时也没有油。在这深山老林里吃着黑面单饼，比在家里吃要香甜得多。在那个年代，能吃上这种白面大饼是很不错的生活水准了，要不是要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干活，平常只能吃一小块那黑面烙成的单饼。记得以前老人讲的一个关于喝水的故事，据说是很久以前有个风水术士，他在急冲冲赶路，由于口渴就走到一户人家讨水喝。这人家走出一位老太太，端了一碗水走了出来，他看见这位老太太一边走一边抓起点草末放在水里。这位江湖术士很生气，心想讨口水喝还放里点草末，为人也太不地道了。他就对这老太太说：“老人家你这阳宅不错，但是还需要改建才行！”这老人家就问说：“以您之见怎么改建为好？”这位江湖术士就对老人家如此云云的说了一番。时间过了三年这江湖术士心想我得去看看那个人家败得怎样了，当他来到离这家不远处他愣住了，原来这家人家又发大财了，建筑比以前要阔气许多倍。这位术士不明白呀，心想自己过人家出明明的是馊主意，怎么没败家呀？这是为什么呢？他于是就找到老太太对老人家说：“当年我讨水喝，你往水里放草末，我于是就给您出了一个坏主意，让您建了一个五虎圈羊地的风水格局，现在怎么变成五虎宣羊了？”那老人家笑着回答说：“年轻人我看你走路走的急，怕你急于喝水呛到肺子就放里点草末让你慢点喝！”这位江湖术士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
我吃了几口黑面单饼，口也有些渴了，就趴在泉水边喝了几口山泉水，然后我用水桶去泉边提来一桶水，开始给老马饮水，老马咕咚咕咚的喝了很多的泉水。待老马喝饱了之后，我们又开始上路了。
我赶着马车在漫长的寂静的山路上前行中，由于紧张只听到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吱吱的响声，很有节奏，这种声音消失在路旁的森林里。在不知不觉之中，天气突然暗下来了，路上伙伴们的车走过的痕迹已经很难辨认。我心里开始着急了，因为这进山的路总是在不断的分叉，心想要是走错了路就惨了。这荒芜人烟的森林里，迷了路是很可怕的。林区的天气很有性格，即使夏天和小朋友晚上去河边过夜钓鲶鱼，也要穿上厚厚的棉衣服，早早的去，在白天选好沙滩和鱼窝子下好鱼钩后之后，就赶紧收拾干柴，要准备足够一夜的燃料，否则就要被冻坏的。因为这林区的地下一米深就是永冻层，冬夏不化，太阳一落山温度就下去了。另外，听林区人常说，冬天的狼由于食物短缺，就经常到路上寻找马的粪便吃。由于野生动物缺少无机盐，也经常到路上找些人和家畜的尿冰吃，因为尿冰里有无机盐。我越想越慌，于是催促着老马快些走。可怜的老马，就是感觉不出我的焦急，也许是年龄太大了，它实在是走不动，走不快了。我赶着老马拉着的那车一冬天吃的草料，在黑暗中前行，紧张的心情给我带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路两旁的那些大树，在黑暗中还可以看出它们树干的轮廓。一切都在模糊中消失，绝望的心情一阵阵袭上心头。
正在我面对黑夜的来临很焦急也非常害怕的时候，听到远处有异常的声音，这声音打破了夜幕的寂静，一会我发现模模糊糊的在前方的路上飞快的跑来几匹马，听见骑马的人还在呼喊着，这下我的心一下子就轻松了。在原始森林里独行的人，最期望的是遇见跑山的人，因为这预示着安全。走近后发现，来的人认识。原来是山点里的哥哥听早到的伙伴说我落在了后面，怕我走错了路或遇到危险，就急忙的约几个人做伴前来接我了。
哥哥对我一向很严厉，我也是没有叛逆心的人。不管哥哥批评的对错，我从来都是敬听的。哥哥训斥我说：“你赶的是牛车还是马车？怎么被人家给丢的这么远，你不怕走错了路吗？要是遇见狼可怎么办？”我对哥哥说：“哥哥，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快，是咱家的老马实在走不动，翻大岭时是勉强才上来的，车上装了这么多的草，一匹老马实在拉不动，临来时，父亲嘱咐我，钱挣多挣少都可以，千万要在下山时把老马给平安的赶回家来！”哥哥没再说什么。在黑暗中我们又走了两个小时后，我随着哥哥他们终于来到了我憧憬很久的山点（林区人把伐木头的工作场地称为山点）。早晨4点钟从家里出发，直到晚上8点多才到。100多公里的路程，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我的老马硬是一步一步的度量了17个小时。这匹老马和那段时间及其我一路上的感受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之中。在山点工作期间，我认识了很多勤劳勇敢的林区人，他们对我很热情，在那里我经历了永生难忘的工作历程，特别是和我一起劳动的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的身上，我看到了林区人的品质，这些一直在影响着我的人生。
二、进入森林
我在夜色中来到了我憧憬已久的山点，山点位于临近旗县的辖区内。由于这里的木材只有从原林运到铁路沿线的车站是最近的，所以这里的采伐任务都由该县的林业局审批给原林的一些山把头。仔细观察山点的住处，是由两个帐篷拼在一起的大帐篷，南北两面是木头搭建的大铺。上面已铺满了行李，床头摆满了一些伐木用的工具，凌乱的摆放在那里。正中间是由两个大油桶焊接在一起的大铁炉子。炉子里燃烧着的很湿桦木柈子在滋滋的冒着气，并发出噼啪的响声。火炉子旁边还有了个大铁桶，里面装的满满的冰，上面没有盖子，我知道那是日常饮用、做饭的水。帐篷里温度很高，跟外面相比简直是地球南方和北方两个世界。帐篷里很明亮，我在想这帐篷里没有窗户怎么会这样亮堂，抬起头四周看看发现两个帐篷之间没有直接对接，而是压在下面一张很大的塑料布，塑料布是透明的，起到了窗户的作用。我不禁想到，这些工人虽然看起来很粗，没有什么文化，但是都很聪明而且有创造力。
由于我是最后一个到的，所以我只能把行李铺放在那块塑料布的正下方。晚间睡觉时，自己和帐篷外面的世界只隔了一张薄薄的塑料布。我不觉有些担心，这晚间要是来了狼的话可怎么办呢？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自尊心迫使自己没有把想法说出来，勉强的睡在那个位置上。夜里有时偶尔在远处传来几声狼的嚎叫，使我感觉到大森林很恐怖。我隔着那层塑料布数天上的那几颗为数不多的星星，我知道狼怎么也不会夜里进入住这么多人的帐篷，可是我的那匹老马还在外面的夜色里，考虑老马的安全实在睡不踏实，数了不知多久的星星，才在疲惫困顿之中睡去了。
“各组人员该起床吃饭上工了！”山把头的喊声把我从梦里惊醒。睁开没有睡醒的双眼，看看塑料布的外面还不是很亮，心里想这才几点钟就都起来了。我无奈的穿上衣服，出去看看自己的老马，发现老马很安全，和别人的马一样，满身的霜，一边打喷一边吃草。还好，昨晚二哥告诉我夜间的马由他负责替我喂。我现在的任务是骑上马和其他套子组的人员去一里地外的一个大山泉去饮马。我很兴奋，这里对我来说很新奇，好奇心令我忘记了劳累。我饮马回来后，一边吃饭一边了解我的工作任务。这期间我才知道山上生产的分工和合作。这个小小的山点，竟然有采伐组，由三人组成，其中一个人负责用油锯伐树，把树锯倒后，其中一个量杆的人按规定和树木的长短确定木材的锯口。量杆的人在木材上做好标记，采伐工在那个记号处再锯一个锯口。一般是分为4米或6米。这要根据树的长短和质量决定。能锯出两根4米的绝不会只锯一根6米的，因为那样会浪费木材和费用。三个人之中还有一个是负责支杆的，遇到大树时要帮助采伐工想办法使树木按着预定的方向倒。这项工作危险性很大，需要工作经验的。第二组就是我所在的组－－－套子组。套子组的任务是用马把采伐组放倒的横七竖八的树木，一根根的拉到指定的场地，就是汽车能到达的地方。第三组是装车组，这一组是要把马拉出森林的木头归成大堆，方便装上汽车和少占地方。一般由四个人组成。他们之中分为大小肩和前后杠。小肩就是用左肩抬木头的那个人。那些经常抬木头的人的肩上，时间久了都有一个大肉包，他们四个人在长长的跳板上行走，前杠是非常重要的，要有力气。这四个人是由个人感情非同一般的人组成，要有责任心。大的木头他们要唱着号子艰难的从跳板上一步步走到汽车上。每一步都要流出很多的汗水，喊号子的声音很悲壮，比我在电影或电视剧里听到演员喊的声音更悲壮。每当我听到远处传来的号子声，我都在为他们担心和紧张，更多的是为他们祈福。我深深地知道他们抬着木头走跳板的危险。如果有一个人坚持不住，不仅自己会危及生命，其余的三个人也难免于难。在后来的时间里，我不期望听到号子声。
吃完饭后，我和另外两个人所在的套子组来到采伐区。首先要进行的就是采伐区的小班抓号。因为山整体是圆锥形的，从上到下是扇形的。采伐区的山坡的陡度也不一样，有的地方是凹陷的，木头从这样的地方拉出来马是很累的。于是把头把它们分为三个区域1、2、3个小班，我抓到的是2小班，正中间的。自己负责的小班里的木头是在一定时间要一个不留的用马拉出来，要赶到汽车装车前完成。树木以桦树为主，偶尔也有些杨树。这里的树木很高大，我在家附近的山上很少看到过。数的背着阳光的一面长满了青苔。我心里想，这些树长达很不容易，过不了几天这些树木随着油锯的马达声就要不复存在了。
第二天来到场地，发现那些参天大树伴着油锯的马达声，一颗接一颗的倒下。可怜的林间小树都被呼啸倒下的大树砸折了。咔嚓咔嚓的树木倒下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一颗颗巨大的树冠砸在雪地上溅起的雪雾，在微风之中飘得很远才散去。雪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被锯倒的树木，我所在的套子组的工作是把每一根木头要拴在马拉的绳套上，把马赶出森林，解下木头再把马牵回来，拴好木头再把马牵出森林。这样不停的在半米深的雪地里不停的跑。我牵着老马走了几趟，不一会我和我的老马都是大汗淋漓。身上穿的母亲给我做的棉袄和棉裤都被汗水湿透了。头上戴着妻子为我用毛线织的帽子上结满了冰。我此时不感觉这零下三十多度天气的寒冷，我感觉到的是劳动人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火热，他们敢于充满豪情的不停地与大自然抗争着，获取生活资料和生存空间。我深深的感受到了劳动人民的伟大，但那些原始森林的消失，我更为之心痛，乱砍盗伐式的林区生产，给我们今天的林区人带来了资源的匮乏和人民生活的贫困，对自然界的生态平衡的影响也在凸显。
和我一组的那两个人比我的年龄大很多，看到他们踏着厚厚的积雪，满头是汗，牵着马的身影，忙碌的出没在森林里。没几天，林间的空地里出现了一大堆木材。我想没有多久这些截面上画着各种数字的木材，就会被运到全国各地急需的地方。当年在山点的情况，至今我仍印象深刻，就像那一幅幅动画浮现在眼前，尽管岁月在流逝，但我却挥之不去。
三、伐木工作
自从赶着自家的老马来到这憧憬已久的大森林，每天都被山把头的呼喊声惊醒，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早晨起来第一件要事就是牵着我的那匹老马去那股不知流了多少年的清泉边。每当我来到这清泉边，都感悟到大自然的奇妙，为什么这么高的山上会有泉水流出？在这样的泉水边要格外小心的，因为泉水被附近的雪覆盖着，不小心踩到水里是很危险的，零下三十几度的冬天，水灌入鞋里可不会是什么好事。我的老马由于有经验，每次我看到它都是用前踢刨几下厚厚的积雪，一会在它刨过的雪坑里就积满了泉水。看到老马喝的很香，它喝水的时候就像水往肚里流，听见咕咚咕咚的声音。这马在喝水方面比人幸福，在这里干活的人由于用水量大只能吃冰化成的水了。我问那年龄大的同事：“咱们的饮用水为什么不从这里拉点？”那个叫刘哥的人对我说：“这泉水是好，但是这里有化到里面的雪水，人们吃了雪化的水会头晕眼花的！”我这才明白，原来雪化的水是不卫生的，里面有细菌，这些老工人真是有经验，我心里很是佩服。心想，怪不得伟人告诉我们说：“青年人来到中国农村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在一天的夜里，人们带着一天工作的疲劳沉沉的进入了梦乡。在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那个伐木工不是好声的大叫起来，他的呼喊声把人们都从梦中惊醒了。看到他喊了一会有平静下来了，人们问清醒后的伐木工这是怎么回事，那伐木工告诉大家原来他白天放树放劈叉了。那颗大桦树从锯口处“咔嚓”的一声一直劈到了很高处，才落了下来。把他吓坏了，差点要了他的命，由于白天惊吓过度，夜里做梦又把树放劈叉了，所以才从惊叫中醒来。人们用同命相怜的目光望着这位满头是汗的从梦中惊醒的伐木工，都深深的体会到这林区工作的艰难和危险。后来白天听老工人们讲，采伐工就怕放树放劈叉和放那种叫“吊死鬼”的树。我疑惑的问他们什么样的树叫做吊死鬼，那老工人告诉我们说：“当一颗大树被放倒后没有按预定的方向倒，而是倒向另一棵大树，搭在另一棵大树树干上，然而采伐场地验收时这两棵树都得伐掉，在伐另一棵树时就更危险了，弄不好那可先放倒的树落下来时会伤到人的。这种搭在别的树上的树叫做吊死鬼。”通过老工人的讲解，使我深知这林业生产的艰辛和危险，对临来时那种向往大森林的伐木工作产生了畏惧。
山点里的工作也不是风平浪静的，有时是很热闹的。林业局的资源监察人员经常来山点检查工作，是坐着运木材的车上来的。林区人对待生活很豪放，很慷慨。一天的中午收工我赶着马回来吃饭，在帐篷外很远的地方就听见帐篷里有喝酒猜拳的声音，我知道一定是有客人前来了。进了帐篷看到山把头正在陪着管理人员吃饭喝酒。山里条件简陋，每个人都是大碗喝酒的，咸菜和大葱卷干豆腐在这里都是很难得的佳肴。我看见他们喝的很高兴，由于想让客人喝好，就要猜拳的。我感觉山点的人就像小说中水泊梁山的那些好汉一样，憨憨的很义气，他们的生活的线条很粗。据说是跟这些管理人员处好关系，就会合伙下几车黑木材。（这些木材只需支付给工人开支和运材的费用），那些经营山点的人就会有很多的利润，管理人员也得到了好处。据说是很多林区人包山点都是这样发起来的，我心想这样国家就吃亏了。
山里干活的人，每天晚间都要喝点散白酒解乏，因为散白酒的度数高些，价格便宜些。有时他们就捉弄一个叫刘疙瘩的。刘老疙瘩大约30多岁，他光棍一个人，他很喜欢喝酒。一次晚饭前，我看到一同工作的人背着刘老疙瘩，在刘老疙瘩的酒壶里参入白水，白酒里参入白开水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但是一旦参入凉水就会出现混浊，这山里冰化出的水里由于有草根子等，本身就是黄色的，参到酒里立即就会使酒变混浊。但是刘老疙瘩也没注意酒的颜色，就到出一碗一边吃饭一边喝。等吃完饭后，有人问他今天酒的味道如何？有没有劲等。刘老疙瘩拿出酒倒在碗里细看，发现酒变浑浊了，知道这次是栽了。喝了这么多年的酒没喝出来是假酒，很生气的寻找做手脚的人。有人就和他开玩笑说：“刘老疙瘩以后戒酒吧，都喝不出假酒那算什么会喝酒的！”刘老疙瘩虽然很生气，骂了几句后无奈的去休息了。在他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孔乙己的影子。他比孔乙己善于生活，虽然不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但具有热爱劳动的品质，有生活的能力。还有一次中午，我收工回来的晚，听见帐篷里有打架的吵骂声。我从帐篷的门往里偷偷的看了一眼，看见人们在拉仗，刘老疙瘩手里拿着一把锯木头的铁锯，叫骂着要砍人，我不知道他要砍谁。我是最怕这种场面的，吓的没敢进去。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有人在山上套了一只雪兔，做饭的师傅就用它顿了一锅土豆块，吃饭时刘老疙瘩先盛了半碗，有人说他想多吃多占，他就发起了脾气。于是两个人就打到了一起。好在拉架的人多没出什么事。后来我问他们：“为什么先盛半碗就说人家想多吃多占？”有个人笑着对我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先盛半碗先吃完，先吃完还可以再盛满满的一碗！等你先盛一满碗的吃完再想盛时，锅里就没了！”。我这才明白，原来先盛半碗还有这样的文章。我问那个人是怎么知道的，那个人说：“我父母说大锅饭时的人都知道的”。我没再说什么。自己的心里不禁想到，吃饭是中国人的最大问题，中国人非常重视吃饭问题。每当好朋友见面时最关心的一句话就是问对方吃饭了吗？这种吃饭的文化也在遗传，中国的历朝历代都没有解决温饱这个问题，只有中国**党领导的新中国才解决了人民的温饱问题。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自古就有“国以谷为宝，民以食为天”。
每一天，我都在牵着我的那匹老马在森林的雪地里来回跑，每天我和我的老马都在不停的流汗。在这个过程中原始森林在减少，一颗颗的大桦树在倒下，我的心也在为之颤抖，为之疼痛。我的那匹老马一趟木头拉下去，身上就都是汗，我觉得这项工作在折麽着我，我是在觉得老马太可怜了。我不忍心让它每次多拉几根木头，因为那样太累。别人的马每次拉直径40厘米的大木头三四根，我的老马每次我只让它拉一根，这样下去，我每天去掉人马的消费就不会挣到钱了。我实在矛盾，心情开始不好起来了。一天晚饭，师傅做的红烧肘子。采伐组的生活水平是最高的，原因是采伐组挣得钱多，山上是每个人都在干计件工的。我心里想他们采伐组的工具是油锯，坏了件还可以换，可我的劳动工具是马，要靠那匹有血有肉那匹老马把那粗大的桦木从厚厚的积雪中拉出树林，我的马一旦累坏了就不能修好了，心里想那红烧猪肘子不管多有诱惑力，自己绝对不能吃，吃的话要花去很多的钱，这一天就白白的流汗了。那天只有我没吃红烧猪肘子，在山上十几天了，我肚里的油水早就被刮光啦。但是，我知道我吃的不是红烧猪肘子，那是在吃我自己和老马的血汗啊！因为只有我不吃红烧猪肘子，哥哥当着大家的面把我训斥了，说我没出息，干不成大事业云云。但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以及在下山后在我的老父亲面前还是肯定了我没吃红烧猪肘子的做法。
山上的工作天辛苦而且危险。那时各个单位包括政府也养大汽车，派人运木材挣点外快，好为单位职工搞些年终的福利。记得二哥所在的装车组一个晚间装了三车。一些没有计划的车叫野车，那天晚间来了三个野车。当刚装完一车后，人们的汗水就把衣服湿透了。躺下刚刚要睡着，就又来了一个。这样的夜晚经常有的。我深深感到山上的工作辛苦而且危险，我深深感到了人生的艰难。二哥不像大哥，大哥是给人家把头管理山点的，大哥是不需要流汗的。记得有一次，一车木头快要装完的时候，由于车上捆木材的铁链的销子没有插好，一车木头滚下半车来，幸亏刘老疙瘩跳到了相反的方向，否则就没命了。人们跑进帐篷气喘吁吁的报告说出事了，大哥焦急的问：“这是怎么回事？”二哥说：“政府的司机飞龙不会弄，销子没插好！”大哥气愤的说：“用杠子消他！”意思是用抬木头的杠子打的意思。我在一旁惊得说不出话来。幸亏二哥没有听从大哥的命令，否则就会出事的。这就是大兴安岭人的文化，他有自己的性格和特色，这种原始森林里孕育出的略带野蛮的文化规则，在规范着那些野蛮的工作流程。
林区人的汗水在流逝，林区的原始森林在消失。回忆那些山点生活的片段，我记忆犹新。20多年过去了，原始森林不复存在了，一起工作的人们都已年迈了，林区人早已不再重复昨天的这种故事。林区人在探索多种经营的发展经济的新路子，振兴林区经济成为林区工作的重点。
林间的各种资源的开发和利用，以缓解林木资源的紧缺造成的矛盾。只有这样才能解决林区人的生活以及提高林区人民生活水平。如何保证林区人民的吃饭问题，这是林区政府工作的大事，这就要解决好政企之间的矛盾，解决好林间资源的开发和林区防火工作的矛盾。这就需要进行深入的体制改革，实行政企合一的体制，实行人民政府对林区经济工作的绝对领导，保证政令畅通，改变过去森工是林业部或省、地市级政府的金库的局面，加强地方基层政府（旗县和镇政府）对林区工作的统一领导和全盘工作部署，推动林区经济的繁荣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