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皇,皇妹尚未到场。”墨童正儿八经地说道,“之前父皇说文武百官携其家眷都应该参加此次宴会,并没有特例说明谁不能参加。皇妹虽然尚在戴罪立功之时,但总也是孙家的儿媳妇,所以儿臣想不通,为何她没跟着孙大人一起来?”
这话表面是在说墨简身份特殊,但实际却是告诉墨昊阳,墨简再怎么也都是孙家家眷。若不是孙家太过不把圣旨当做回事,墨简此时应该是出现在这里的。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便是孙全,只见他猛地碰了孙旭明一把,就见孙旭明瞬间明了地跪倒在地,一脸内疚道,“回禀陛下,正如五皇子所说,老臣以为戴罪立功之人不好参加宴会。公主她毕竟年轻,好不容易才收了心,若是此次出来再……”
“孙大人,你的以为能抵得过我父皇的圣旨吗?”墨童却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打断道,“还是你孙家根本没把我皇妹当做是一家人?”
“五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出墨童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指责孙家,孙全坐不住了,也跪下出声道,“戴罪之人本就不能参加宫宴及其他活动,这也是陛下之前颁下的旨意。孙家不过是依旨办事,何时忤逆过陛下的意思?”
墨童听此,却是冷笑一声,“三公子可能记错了吧,颁下那旨意的可是前朝,现在却是当朝!你们遵循前朝旨意而无视当朝旨意,这是准备造反吗!”
“都给朕住口!”墨昊阳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派桌子怒道,“一个个都把这儿当什么,菜市场吗!”说着,他冷冽目光一扫孙旭明,“朕也好奇,孙卿家你为何没把公主一并带来,朕下的旨意可没有特意将她排除在外吧?”
因着墨昊阳此刻在气头上,所以适才君无双已经跟随众人跪倒在地,不想这帝王怒火牵涉到自己身上。只是很明白就能听出墨昊阳在墨简这件事上的态度,尽管那已经是一枚被他丢弃的棋子,可在孙家屡次挑战他威严的事情上,他还是会坐不住的。
估量着这一次墨童是有备而来,孙旭明不再推托,而是冲着墨昊阳磕了个响头,“是老臣疏忽了,还望陛下恕罪!”
这话说完,没有人再开口。毕竟这种时候,不管是谁再多说一句都会显得刻意了。会场一时之间变得非常安静,墨昊阳拧着眉的脸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太好。
“父皇,既然这样,不如就将皇妹也接进宫来吧。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闹成这样。”
最终开口的却是墨伊本人,他起身对着墨昊阳行礼,后缓缓说出了这个解决方法。
对于墨伊的建议一向是没什么意见,墨昊阳点了点头便打发刘庸下去办理这件事。
紧张的气氛因为刘庸的离开而渐渐散了开去,墨昊阳的表情终于缓和了几分,也没有再追究孙家的过错,而是让他们坐回原位。
孙全眼带嘲讽地看了墨童一眼,心道这种时候太子远要比一个五皇子管用得多。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墨童此刻却浑然不在乎这被化解的一幕,他看着孙全的眼中全是冷意,让孙全都不禁抖了一下。
君无双作为旁观者默默看着这些无声的战斗,随后目光在空中与陌青岚短暂相接了一下,彼此心知肚明。
就这样在一个不能算是愉快的开场中,深秋宴会拉开了帷幕。御乐坊众人纷纷弹奏起手中乐器,舞师们也在这乐声中开始伴舞。
上座的几位礼貌而又和谐地彼此敬酒谈笑,两旁的男、女眷们也开始了自己的活动。不时有大臣拿着自己准备好的礼品上前由内监献给皇帝,也许是因为礼物很独具匠心而一扫刚才的坏心情,墨昊阳终于发出了几声高昂的笑意。
“好!李卿家你这幅琴谱真是个好东西啊!”手拿其中一位大臣特意为他找到的绝世琴谱,墨昊阳的五官几乎都笑得挤在一起,“来人啊,赏!”
一句“赏”让剩下的人也开始跃跃欲试起来,其中不乏孙旭明本人。
因着之前就得到了孙瑾澜传出宫的消息,再联想到刚才皇帝开场时的盛怒,他自然明白这是墨昊阳对孙家暴怒的开端。
为了不使这种情绪继续延伸下去,他特意派人从外地快马加鞭寻找到了一方好墨,打算趁今日送给皇帝。
眼瞅着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却不料这时离开的刘庸正快步穿过会场走到了墨昊阳身边,随后低下头小声地耳语着什么。
墨昊阳的神情并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原本笑意盈盈的眼中带上了几分严肃。他挥了挥手示意刘庸将人领过来,而后在全场静默中,就见一个靛青色身影的人徐徐走到了众人面前。
关于墨简现如今的样子,君无双之前已经在临澜寺见过了,所以并没有太奇怪。反倒是周围的大臣和小姐们,在看到走来的人竟是墨简时,嘴巴都长得很大,显然吃惊过头了。
注意到孙家的人在见到墨简进门后都是一副低着头不肯开口的样子,君无双无声一笑,心想好戏终于该开始了。
墨昊阳同其余人一样都是一怔,似乎没料到眼前这个面色苍老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待他回过神后,终于语带疑惑道,“简儿?”
“儿臣见过父皇。”墨简跪地行礼,音调与曾经别无二样。
只是这样的差距更容易让墨昊阳觉得受不了,他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你怎地成了这幅模样?”
君无双看到墨简的双手瞬间握成了拳,可她脸上却保持着平静,“回禀父皇,儿臣这些日子吃斋念佛,诚心求过,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着,她直视墨昊阳惊愕的表情,“只可惜儿臣醒悟的太晚,之前还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让父皇操心,儿臣真是惭愧……”
“快别说了,先起来。”几乎没有一点皇帝的架子了,墨昊阳亲自从高台上走下去,扶起墨简,“你是朕的孩子,朕当然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真是一时一个样,君无双都忍不住想要嘲讽墨昊阳刚才那句话了。
心地善良?好孩子?若真的如此,当初这么优秀的女儿又怎么会被放弃!
墨简顿时眼泪汪汪地趴着墨昊阳的手站起身,随后轻靠在墨昊阳怀中,说了一声“父皇”,随即便是泪如雨下。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连墨昊阳这做惯了下棋者的人都忍不住颤了颤,这才伸出手揽住自己的孩子,手在墨简肩上轻拍,口中喃喃“没事了”。
要不是早知道这皇家每一个人都是演员,君无双还真要被这一幕所感动。只可惜她的目光却是越过墨简肩头看向了对面的陌青岚,瞧着对方跟她也是同一个想法,两人皆是无声一笑。
陌青岚右手的小指轻轻在桌上叩了三下,这是一个暗号,面对的,则是墨简本人。
这样细微的动作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毕竟此刻在场人的目光都是被场中环抱的父女二人所吸住了。
片刻之后就见墨简抽泣着从墨昊阳怀里抽身,再度跪倒在地,哽咽道,“父皇,看着今日宫中宴会如此华贵,儿臣却想起最近地方灾民暴动一事。想着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想着他们****苦盼却还要被人剥削,儿臣真得是于心不忍啊!”
话说完大约过了很久都没有听见场中有任何人的动弹,墨简小心翼翼抬起头去,却发现墨昊阳早已经愣在原地,一张脸上写着的全是不可置信。
墨简的话犹如是一石重击砸向了平静的水面,使得原本就很静谧的周围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有人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过急促怕听着明显,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墨简和墨昊阳所在的位置,像是等待一场即将爆发的火灾。
然而墨昊阳却没有如别人所猜测一般直截了当地动手怒掌墨简,他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停了好久,才颤着音道,“你刚才……说得是什么?”
君无双此刻正跪倒在人群中小心观察着周围情况,这个时候很难保证不会有孙家或者太子的人冲出来说三道四。但是怎么看这两家的表情似乎比墨昊阳还要震惊,那种完全没想到的吃瘪模样让君无双和陌青岚顿感有戏。
“父皇难道还不知道吗?”墨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墨昊阳,“距离京城以外的很多地区因为粮食价格出现问题,导致很多平民吃不起饭,只好饿着肚子啃树皮喝凉水。因着灾情越发严重,所以有些地方已经发生了暴动!”
墨昊阳后退几步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到,然而墨简却继续道,“儿臣原本还以为今次秋宴是为捐助此次灾情的,可眼下却觉得不太一样,所以一时激动就……”
“公主殿下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胡言乱语吧?”孙瑾澜眼瞧着事情快要暴露,急忙插话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到你父皇面前来呢。太没规矩了!”
墨简却是一脸正经地看向孙瑾澜,“皇后娘娘,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若是真得没有这种事情,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说着,她复又看向墨昊阳,有些不解道,“可儿臣眼见父皇似乎并不知晓此事,难不成……是有人故意欺瞒父皇!”
“公主!说话做事可要有依据!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胡说八道成何体统!本宫看你是不是还没被关够!”孙瑾澜也怒了,尽管跪着,可眼中的寒气却并不是假装。
然而这个时候墨昊阳却转了身子表情奇怪地看了孙瑾澜一眼。被那样的表情看着,孙瑾澜顿时觉得浑身汗毛倒立,随后就听见墨昊阳阴阳怪气地来了句,“皇后似乎对这件事的态度很亢奋,你怎么就笃定没有这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