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解,忽听亭子里传来几声哎哎呀呀的叫声,煞是奇怪。我忍不住弯腰在林子里小心移步,慢慢挪到另一边,这才看清眼前景象。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春醉竟是在和秦公公行对食之事!我惊得差点栽倒在树丛里,这一幕简直匪夷所思,而又不堪入目!
此刻的春醉正衣衫敞露,半裸地偎在秦公公怀里,满脸享受的表情。我一阵作呕,觉得丑恶至极,又听他们说道,“公公,奴婢受不了了……”
秦公公奸笑道“公公我比起那靖嘉公子来,哪个更强?”
春醉喘道,“靖嘉公子他……他从未碰过我……其实他人挺好的……”
“哼哼,到底是乳臭未干的小子,还不懂这些美妙绝伦的事。”
我闻言面色铁青,在满目狼藉之下,竟然还听到他们如此污秽地提及我名字,简直不能忍受。忽又听春醉道,“我将那鸳鸯玉佩还给他了……”
“陛下的心思我最清楚,不就是属意江山王为储君,却又怕庶派那些家伙不能好好辅佐嘛,所以陛下一直在利用嫡派打击庶派,然后在民间秘密地选贤纳才,为江山王所用。唐靖嘉那小子,只是一时的风光,你跟着他,早晚会被拖下水……”
“既然嫡派早晚要倒台,那陛下怎么还连嫁两个公主给他们?”
“陛下啊,表面昏庸荒唐,其实心里面,精明得很呢。两个公主算什么,当年四个公主六个皇子,还不是全都遭了殃……”
什么?四个公主六个皇子?陛下何曾有过那么多的孩子?全都遭殃又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心里,从来只有江山王这一个孩子,倘若当初江山王生下来是个女孩儿,恐怕陛下也会排除万难给咱大夏立个女帝……”
我极力镇定心神,侧耳听取更重要的信息。
“公公,您刚才说的都是什么啊?奴婢不懂……”
“不懂最好,这宫里懂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你只要记得,跟着公公我,自是不会错的。那个叫念奴娇的美人我观察过了,确实不错,你准备让她在陛下面前展示一番吧,日后她得宠,你也可以去她宫里做事。”
“奴婢记得了……”
秦公公嘱咐完,春醉也不再多问,渐渐沉沦。
我望着满满春光,一阵恶寒,虽然目睹了如此场面,却总归是有些眉目了。
我已经看不下去,只得面色不善地先行离开,出了北苑仍是一阵阵地泛着恶心。我本打算去仙灵馆拜访莲大人,然后再出宫,可现在却有些犹豫。莲大人会读心术,若是被他无意查探到了刚才的事,不知道他会怎么笑我,我只好用力摇摇头,逼自己忘掉那不堪入目的场景。
“公子现在知道春醉是什么样的人了,还忘不掉她么?”一个清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回头去看,却是念奴娇,不由诧异出声,“怎么是你?”
她眉目齐整,对我浅笑,“奴婢念奴娇一路跟着公子,公子您看见了什么,念奴娇就看见了什么。”我疑惑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子,能借一步地说话么?”
我微微点头,对她道,“我要去仙灵馆找御医监的莲大人,你随我一起吧。”她便应声跟在我身后。去御医监的路上本来宫人就不多,往前走了片刻,我淡淡出声,“有什么话,你且说吧。”
她忽地停了步子,认真看着我,“公子,那日在南苑,您和春醉……”
“念奴娇,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是什么情况。”
她抿唇,漂亮的眼眸稍稍放低,神色有了几分和缓,对我道,“念奴娇想问,公子为何要这样做?那春醉,于公子有什么用处么?”
“念奴娇,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不简单,你聪颖慧黠,容貌出尘,甚至心比天高。这如囚牢一般的皇宫并不适合你,我也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很喜欢待在这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打算,但是我并不想因为我而牵连你,你问我太多,会对自己不利,有些东西,不关你的事就永远不要去问。你明白么?”
她面容愁苦,似有隐忍,对我幽幽道,“公子,奴婢念奴娇即便心里再怨恨这鬼地方,也丝毫奈何不得啊。”她叹着气,回忆道,“我本是将门后代,父亲是从前追随玄武将军的念校尉念信,祖上是骁勇善战的吐谷浑部的旁支。我原名念恩,取自曹操《短歌行》中的‘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燕,心念旧恩’这一句,乃是我爹对培养我高风亮节的期许,谁想入宫后,就被改成了念奴娇这庸脂俗粉的名字!”
我闻言,心往下沉了沉,起先只预料到念奴娇不是普通女子,却不知她竟有这般不寻常的背景,又听她提及从前的玄武将军,不由一阵感叹,那不是阿壁的父亲么,如今在帝都,可没多少人再敢提起这叛国投敌的名字了。
“玄武将军被俘后,你爹身为校尉,恐怕难辞其咎,你也正是因此才入宫为婢的吧。”
她悲戚地点点头,“玄武将军一事,我整个念府深受牵连,本来我爹只是被架空职位,全家被软禁了整整七年,后来蛮人在边关滋事越发变本加厉,朝廷拿不出人,便重新任命我爹出战,结果根本无法抵挡蛮人的侵略,陛下一气之下,说我爹和已经叛国的玄武将军密谋造反,结果一家老幼妇孺,男的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女的不是被贬为官婢就是被充入军妓!”
她言辞激烈,甚为愤怒,眼含着泪光继续对我道,“而我以两岁稚龄,又是家中最幼,才得以逃脱劫难,被一普通人家收留,倒成了如今念家唯一还活着的人了。待我长成,学得一身舞技,便进宫来选秀女,只为有朝一日能蒙受圣宠,还我念家满门清白。”
我闻言,皱着眉叹息道,“可惜慧妃宠冠后宫,你的出众招来了嫉妒,让你只能在永乐宫里打杂,无法出头。所以现在你一边处心积虑地掩饰你的才情和野心,一边又另觅他法想要吸引陛下的注意。只是我不懂,慧妃暴毙身亡,芹儿有意扶你上位,你为何又处处躲闪?”
她神色突然黯了下去,眉目轻凝,自嘲般苦笑一下,摇摇头道,“只是觉得,曾经坚持为命的东西,也可以在一瞬间放弃掉,只是觉得本来已经晦暗无光的生活,也会出现美好的际遇……”
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却又重整了神色,抬眸对我明媚一笑,“公子,所以我不是一个能随意脱身远离纷扰的人,公子大可不必介怀,究竟为何要接近春醉,还请直说吧。”
我想了想,不能把身为女子无法娶芹儿的事情说出来,只好道,“这宫里,有我想要知道的秘密,亦有想要染指的东西。”
如囚牢一般的皇宫,藏着重重谜云,我必须掌握宸贵妃的过往底细,以及秦公公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如此才能不受莲大人摆布,尽快查清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念奴娇有没有听懂,她迟疑片刻,低低道,“我知道公子深陷嫡庶两派的纷争……”久久后又轻声问了一句,“公子,过得很辛苦么?”
我默默,终是没有答话,她收回看我的目光,“我都懂了。”
“公子,我见春醉将鸳鸯玉佩还给了您,不知您可否将其转赠给我?”她问我。
我皱皱眉,她从我出大殿起就暗中跟着我了?“你要那个做什么?还有,为何跟着我?”
“正如公子看我,我看公子也是一样的,公子表面冷漠,给人一种疏离之感,实际上却善良温柔,谦谦如玉,我无意撞见南苑一事,心里不解,自认是公子的解语花,想来问问公子。至于那鸳鸯玉佩,不过是觉得好看,对公子来说是个无用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可以惦念公子的物件。”
“你莫不是对我存了别的心思?”我紧张地问。
她摇头浅笑道,“公子心清如水,不食人间烟火,我配不上公子,只想留个物件。”
我暗叹,她有这样的想法就好,芹儿已将感情错付给我,同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便爽快地拿出那枚鸳鸯玉佩,递到她手里,“你若无事便退下吧,我还要去仙灵馆见莲大人,我们可以瞧见春醉和秦公公的事,别人就可瞧见我们,即便再隐蔽的地方也不安全,莫要给自己平添麻烦。”
她握紧了玉佩,遂向我恭敬地施一施礼,临走前说的却是,“今日过后,再没有人敢添我的麻烦。”
我神色一凛,看着她款款离去的背影,不知她要做什么,也无心去理会。
然而此刻纵使我千头万绪难以理清,也只好装作无事,生怕等会儿被莲大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不过面上终究有些颓然,这次也不用小宫女引路,独自前往仙灵馆,穿过那烟雾迷绕寒气透骨的药林,却见莲大人正坐在白玉石阶上,一身浅浅淡淡的绯衣,托腮看着我笑。
这笑容美绝,我竟想不到世间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与他比拟。
“谢谢夸奖。”他对我狡黠地笑。
这家伙又偷听我的想法!我不耐地瞪他一眼。
他故作委屈道,“我早就说过,这读心术的本领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只要不离我太近,我都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