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喘着气,见他始终没有反应,便脚步踉跄地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我不会做你的姬妾,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我都不会做你的姬妾。”他深邃的眼神看过来,我与他相视许久,静静对峙着。片刻,我直直地跪了下去,语气虚弱,“求求你,杀了我吧。”
“除了这个呢?”他动了动唇,面带隐忍地问我。
我苦笑道,“放我走,你愿意么?”
他用力握了握拳,“你以为我凭什么在这里陪你淋雨?我确实希望你能为我攻打玉诀带来些方便,但很显然我高估了你。且不说以后,现在你一无是处,我只是纯粹地很喜欢你,我喜欢一个人就要把她留在身边,可是百里告诉我,我要顺着你,而你的意愿竟然就是离开我!”
我冷冷反驳道,“不,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就一定要得到。你根本搞不清楚对我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只不过是我不愿配合你,所以你才如此拼命。可是你的感情,根本就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伟大。”
他沉默良久,不再与我争执,叹息道,“明天你就离开这里吧。”
“什么?”他竟真的答应了我?他又有什么圈套还是我错怪了他的情意?
暴雨声让他的话显得那么不真切,我努力仰起自己的脸,想看清面前这个让我猜不透的人。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对我笑是在什么时候么?是在我打了胜仗回来的那天。可是你不是因为我凯旋而笑,你是因为被解禁而笑。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在你的心里,最想要的是自由。所以现在,我给你自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被释放了魂魄一样,感觉全身轻飘飘的。
“反正只是个没用的奴隶。”
或许我一直都曲解了他的本意,或许他是真心的,或许他跟我所了解的不一样,一时间有了那么多的或许,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错就错在,我们是敌人。
水汽氤氲了他的脸色,他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一个意味着丢弃的背影。
翌日,王子就派了个士兵护送我,等我到了蛮人驻扎的胭脂河,一路往中原走就可以彻底离开了。我换上夏朝人的装扮,头发随意披散着,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麻直裾深衣,走时匆忙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自由来得太突然,我一直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只好极力控制自己激荡的心情,跟着护送我的士兵走很快就越过了鸣悲泉,胭脂河已近在眼前。
“等会儿进了胭脂河,我就不送你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吧,一直往中原方向走就行。还有,王子说了,昔日他若攻打夏朝的时候再遇见你,是不会对你留有任何情面的。”那个士兵说。
我点点头,心里莫名空了一下,正感觉有些难过,却发现这里竟然是弟弟死的地方……我的脑海开始嗡嗡作响,不断闪回弟弟死前的画面。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永远不要背弃我姓名。
唐雍月,这三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你怎么了?”那士兵发现了我的异样,停下了脚步。
而我却想,真的就这样走了?大哥还在老囚,我真的就要这样一走了之么?我还要帮助他报仇,然后再为枉死的人偿命,当初信誓旦旦的决心却抵不住自由的贪婪诱惑,我怎么能这样自私?可是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归途已经走到一半,真的要放弃么?我的心里开始激烈争斗起来。
“你怎么了?再不走太阳就快下山了。”那士兵催促道。
我的双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死活挪不动步。不行……已经坚持到这个地步了……不能不救大哥……百里大夫说过,没有牺牲就没有回报,现在就是做出牺牲的时候。为什么我总是被动地接受被安排好的命运,为什么我不能主动去争取,我早就豁出去了不是么……为什么还是唯唯诺诺到现在……
“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我喃喃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士兵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好坚定我的决心,思路一下豁然开朗起来。我暗骂自己愚钝,果然不能太感情用事。此时回到中原,我已无家可归,乱世当道并不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而赫哲王子之所以放我走,是因为知道我没有多大的用处,而且以我的能力能在中原活命就很好了,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小情小爱随时可以割舍,亏我还差点相信他。我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此时放我走,唐靖恩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刚刚查清楚的一个原因,阿壁。
“我不走了,带我回去。”我狠下心来。
赫哲王子,我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地单纯,被你骗来骗去了。
风依然刮得很大,卷起了滚滚黄沙,但气候却还是很冷的。我朝胭脂河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告诉自己一定会再回来,就是死也要死在故乡。
往回走的每一步都异常决绝,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归途,向着救赎行进的归途。
到达鸣悲泉的时候已是夜里,护送我的士兵已经很是疲惫,我忙打发他先去休息,由我亲自去向王子通报。
但我并没有先去找王子,而是去找了阿壁。他还没有睡下,在帐子外面坐着喝酒,远远看到我有些目瞪口呆。
“你怎么……”
“我们联手吧。”我走过去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在说什么?”他大吃一惊,放下了手中的囊袋。
“怕什么,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在。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父亲是夏朝人吧,你的心里也一直在牵挂着中原。”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说这些,我也深知自己胆大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猜测没有错,我于是缓缓说道,“第一次你奉命要杀我的时候,我用手挡刀看到了刻在刀面上的字,后来我翻看王子的书,发现竟有一模一样的字出现。我确认以后把那页的字都默记了下来,写给几个识字的侍女看,她们虽然认不全,但是其中有一行的意思是你的父亲姓林,母亲是林高氏,由此我确信你不是伊舍人。”
见他脸色微恙,我继续说道,“那一页上还有其他几位将军和其父母的名字,所以那卷书应该是你们的花名册。”
他用力握了握囊袋,没敢看我,只是低低地问,“那你又是怎么判断我是中原人的?”
我直言道,“因为你的名字和你的妹妹。我曾无意中听到百里大夫谈及星宿,其中有一个叫做壁宿,和你的名字一样。后来我特意看了书,发现壁这个字意为家园的屏障,属于北方玄武七宿。我虽然从小长于乡野之间,但是夏朝赫赫有名的玄武将军林元士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如此想来,林元士就是你的父亲吧。”
他扬起一抹苦笑,目光深远而悠长,“没错,我的父亲就是过去几十年来夏朝最富盛名的玄武将军林元士,二十三年前他被伊舍俘虏,由于当时我娘怀着我,他便带着全家归顺了伊舍,后来又在伊舍生下阿珠。”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身世我还是有些震惊,“后来呢?”
“他一直都在忍辱负重,想找个机会重创伊舍然后带我们回中原,但是他还没有等到这一天就病逝了,不久我娘也跟着去了,所以这个打算就落在了我身上。虽然我跟了伊舍的姓,从小陪伴着王子长大,但是我的心,一直牵挂着中原的夏朝。”
“难得你还有这份心,那你每每随王子征战中原的时候,不觉得愧疚么?”
他叹了口气,“当然愧疚,只是我并没有能力去阻止。我能做的,也就是看到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尽力保住你们的命而已。老囚里的那些废人,大多都是我劝王子留下的。不过你很特别,当初王子让我杀你,我以为你难逃一死,没想到你还能挺过来,说来倒很自责。”
原来他也和我一样,因为自己的身不由己而深深苦闷着。“不用自责,当时那种情况你只能从命,其实我一直都忘了跟你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掉了。还有那次阿虎将军的事,也是你出面替我解围的。”
他仰面对我微微一笑,“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举手之劳,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靠你自己。”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幸运的,在这乱世里,不管是投机取巧还是被别人利用,我还活着而且有目标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你说还有一点是因为我妹妹,怎么说?”他突然问我。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话只说到一半,便继续解释,“阿珠被软禁一事我实在很奇怪,明明疑点颇多你却毫不计较,阿珠喜欢王子怎么可能会下毒,而且出事后她口口声声指证我,竟然没有一个人去调查,而她也只是被暂时软禁,显然是有人在陷害,而且你们都知道是谁。”
他有些赞赏地对我笑笑,“那你知道是谁吗?”
我会心一悦,“是赫哲王子。”我直接掠过唆使阿珠下泻药的事情分析道,“虽然下毒的人不是我,但我的嫌疑最大,公主一向亲信阿珠,不可能坐视不管。而且那天王子替我拦了鞭子她都很是生气,我若是陷害阿珠毒死了几个人,她就算不杀我,也不会让我接替阿珠做事。后来我去问过几个知情的侍女,阿珠本来是在王子帐前等候,有人传唤她去练场她才会过去,说明王子一早就知道她要送吃的,而那些吃的,从始至终只经过了他和阿珠两个人的手,所以做这件事的就只有赫哲王子了。我推断出你的身份,再联想到这件事,就弄清楚了原因,很明显王子是在变相地警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