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婆你不怕蛮人打过来么?”
她拍拍我的手叫我安心,“本来胭脂河被攻占是要打过来的,但朝廷刚封了镇国公的独子为抚远大将军,前几日就去了鸣悲泉突袭,听说蛮人被打得措手不及,你应该就是在那时逃出来的吧。”
“那后来呢?”我忙追问道。已经过了两日,他,如何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蛮人从草原派的骑兵赶来,现下应该还在边关十六城与我们的将士互相对峙,想来战况应该很激烈。”
我心里又乱又急,虽然对那个地方恨透了,赫哲王子本性残忍也让我极其失望,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牵挂。
婆婆见我满脸烦闷,便温柔地帮我理顺额前碎发,“孩子,别费神了,先多多休息吧。”
我听话地随她扶我躺下,又给我掖掖被角,神色和蔼地端了碗出去。
我闭上双眼,一阵焦灼之气在体内徘徊游荡,使我许久不能安神。
凡事都要从长计议,既来之则安之,等时机再成熟一点,我就去帝都找大哥,想办法让他帮阿壁正名,恢复族史,顺便再调查一下红月和玉诀的联系,要是身世真的牵扯到玉诀,我还得去雪原一趟,如此一来前路又是未知之数了。想到一堆心事繁杂无章,我气闷得盖了被子又翻身睡去。
平安镇的城郊确显得朴实宁静,无人来扰。我又在这里休养了几日,体力恢复得不错,气色也渐红润,大概心绪渐渐安定了,比起在鸣悲泉的时候看起来更为健康。这位救我的婆婆姓邱,单名一个慧字,祖上也是富裕的大户人家,到她父辈却已中落,早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难怪我看她气质出众,上了年纪更显温和。她丈夫早亡,留有一子也被征了兵去战死沙场,从此孤寡独身守在这里。
许是太久没有人陪她了,她对我极好,我也渐渐感受到从前在家时的安逸。尽管前线战事吃紧,但我和婆婆在这简陋的几间木屋里相依为命,也乐得其所。这温暖而无害的慈爱来得太突然,我犹如这十四年来一样不由得想去依靠,我享受这与世无争的生活,也害怕再次失去。
身体好些的时候,我就帮着婆婆一起做家务,陪她去林间采药,听她教我认识各种花草,我们把多余的草药和我带出来的首饰拿到镇里去卖,偶尔逛逛感受下城间久违的热闹,再匆匆返回那沉静的自然中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感觉千疮百孔的心正在被这无法抗拒的温情治愈,我好似回到了从前那个随遇而安的小姑娘,在没有纷争的世界里偷享安乐。曾经在我心里久久萦绕挥之不去的悲苦、仇恨、辛酸正在逐一淡化。我想一直陪着婆婆在这里生活,什么都不管了,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原来不管我曾经有多悲壮的抱负,我仍是这大千世界里的俗人一个,惰性让我放弃了野心,不是爹娘将我教得平庸了,是我骨子里本就平庸。
这几日多小雨,蒙蒙如牛毛般,细细密密地下,人倒是觉得清爽。现下时节最好的是早晨,薄雾轻笼,林间开遍了点点绰绰各种颜色的野花,与林间新生的枝桠翠绿相衬,显得绮丽缤纷。到了正午,日头就上来了,艳阳高照,因靠近荒漠而越发炎热,多动一会儿便会出汗,总有错觉这是五月的夏天。而晚上依然风大,稍带着凛冽之意,吹得林子呼啦啦响,我和婆婆点的灯在这偌大的城郊显得微不足道,要是出去走动便倍感阴森。
今天我起了个大早,婆婆已经出去了,闲来无事我便开始打扫这几间木屋。清理一番,我又拿出阿壁的短刀细细擦拭。刀面越发光亮,锋口处闪着冷冷的银光,那一行小小的伊舍文有些耀眼,好似在提醒我不该忘了前仇旧恨,已经卷入的纷争哪里能这么轻易地脱身呢。
我叹了口气将刀收回柜子里,开了窗见外面暖意洋洒,晴空明媚,心里舒坦了几分。之前自己每日愁苦着脸,庸人自扰,来到这以后不再多想其他,过得也愉快些。
婆婆出去已经有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回来,我微微有些担忧,出了门站在路口等着。
又过片刻,总算是看到婆婆挎着篮子回来了,我忙上前去迎,“婆婆怎么出去这么久,害我好生担心。”
她笑笑,伸手抹去鬓角的汗,“我去镇里将草药卖了点钱,顺便买了些苦菊回来给你吃,这苦菊在我们荒漠很难见到,听说春天吃了能清火,你这孩子啊有些性急,可得多吃点。”
我讨巧地笑笑,“太苦我就不吃了,婆婆去镇里玩怎么也不叫上我?”
她嗔怪地睨我一眼,“你这孩子,哪里是去玩了。”
搀着婆婆进了屋,我们便忙着开始做午饭,婆婆做了道苦菊瘦肉汤,味道清淡馨馥,入口微苦,我突然想起在我嫌药苦时给我枣丸吃的百里大夫,之前从鸣悲泉逃出来时身上手上都刮了几道血痕,额角也被砸伤,如今虽已完好,但百里大夫要是在的话,一定又会跟我念叨他的药有多厉害,不会留疤云云。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在黎国是否安好。
转眼到了二月初二花神节,听说镇里会有赏花会,晚上还能提花灯游集市,我不禁动了心。
“婆婆,今天过节,我们去镇里玩玩吧。”我拉拉婆婆的衣角,她正专心地绣着花。
“平时我就不喜热闹,今天人肯定都出来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往里掺和了。”她嘴角含笑地对我说道。
我撅撅嘴继续撒娇,“哎呀,您一点都不老,怎么还总这样说自己呢。”
她放下手中的绣活,拍拍我的脸,“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小孩子喜欢这些。”说罢从袖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递给我。
我欢喜地接过,仔细打量起来,这是个金线粉底的福字纹荷包,有“纳福迎祥”的美意,看着极为喜庆,颜色也鲜活,摸一摸里面还塞了碎钱,我有些不解。
“早给你准备好的,拿着钱去镇里玩玩吧,记得早点回来,别太晚。”
我忙抱住婆婆,偎在她怀里,“我一个人去,那婆婆你呢?”
她笑着轻抚我垂下来的发丝,“我呀,就种种花,绣绣东西,做好晚饭等你回来,如何?”
我只好点头,“那好吧,我很快就回来的,婆婆你不要总是绣花,对眼睛不好。”
“知道了,快去吧。”她笑着摆手催我出去。
我不放心地多看了她两眼,她对我的大惊小怪很是无奈。
如愿以偿地进了平安镇,花神节果然名不虚传,街道上人山人海热闹极了。虽是白天花神灯还未点起,但花枝上已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剪纸。石砖墙,杨柳岸,满目琳琅之余不乏古朴清丽的韵味。
走了几步看见有家糕点铺,香味诱人风飘四溢,我便去买了些花糕准备带回去给婆婆吃。一路上,游乐的把式颇多,有装狮花的,有抛绣球的,还有挂彩笺的,我倍觉新奇停停走走,到处张望。
逛得久了我驻足站在一株桃花树下仰面,“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暗叹不知是谁把诗写得这么好,又惊喜自己已经很能认字了。
“这位小姑娘,你诗读得真好。”有人在我背后爽朗说道。
我怔了怔回过头去,却见一个身穿青色云纹曲裾深衣的男子立在我身后,他仪表堂堂,神采奕奕,正对我笑靥如花,这词用得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噢,这……这并不是我作的诗,是……是这树上的彩笺这么写的。”由于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成年男子,我讲起话来都结巴。
他继续笑得如沐春风,“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作的诗了,这不是每逢佳节人人都会说的民间俗话嘛,我刚才是说,”他突然把语气加重格外强调,“姑娘读得好听。”
我霎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看他穿着富贵,想来不会是坏人,便腼腆答道,“多谢夸赞。”
他笑意更深,一双桃花眼眯成了线,“姑娘不用客气。那什么,姑娘可否借我点钱?”
“你说什么?”我惊呼一声,该不会遇到骗子了吧,现在连骗子都长得这么端正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我说,姑娘能否借我点钱?姑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我觉得不对劲,转了转眼珠子拔腿就溜,未曾想刚一个转身就被他挡在了身前。
“你,你要干什么!”我叫道。
“嘘,不过是向你借点钱,你这么紧张干嘛,”他稍弯了腰对我眨眨眼,“出门忘了带钱,姑娘你就借我点吧。”
我暗暗握紧腰间的荷包,与他周旋起来,“那你回家拿啊。”
他佯怒道,“我这不是不方便回家嘛。”
莫非他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不对不对,一定是离家出走的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过与我何干!
“这位少爷,你穿得不知道比我好多少倍,你找我借钱?别在我这逗乐子了。”我伸手推开他。
“我没跟你逗乐子!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多话!叫你借我点钱怎么跟要你命一样呢!”他停了笑意慌忙拉住要走的我。
他说我多话……赫哲王子每次训斥我的不耐神情突然一闪而过。
我偏过头去瞪他一眼,“你以为这平安镇都是你家开的啊,你想叫谁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他被我噎得板起了脸,这时一个胖乎乎的矮个子跑了过来。
“少……少爷,我我我……我没讨到钱。”他大口喘着气,一脸憨厚地对眼前这个男人说。
我挣开他拉着的手,不悦道,“我也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