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果然没有轻易地放过我,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残忍。
我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向地面。曾经让我觉得暖心的人,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难道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如果不是百里大夫,我杀不了阿虎将军,更不可能一错再错,难保这一切不是他早就设好的圈套。
“阿月,”他轻声唤我,“人人都在争,你不争,就尸骨无存。”
命运果然没有轻易地放过我,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残忍。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更别提会有什么宏伟的志向,在我心里能活着就很好。但若我无法全身而退,我也要尽力掌握一二,不想再被人随意摆布了。
我冷冷甩开他的手,“如此,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面色柔和许多,“好。”
“你为何会变成药人?那是个什么组织?”我直截了当地提出,紧紧盯着他的眼眸,不放过他的一丝情绪。
他表情有些复杂,沉缓片刻方幽幽说道,“我是个孤儿,被组织收养,目的就是把我练成药人,药人是最好的下毒利器,小时候有很多人跟我一样被训练,都还没成年就死了,只有我撑了下来。在黎国习教阴阳异术的门派组织众多,我所在的正是最顶尖的琴郎阁。”
江湖纷争与我无关,我继续问,“那晚在泉边,你本来要杀的人是谁?”
“没有谁,我的法力越发纯熟,再加上我一直苦修心法,所以就想滴血于草木之中,看看血咒退化到何种地步了,结果还是徒劳无功。撞上你,纯粹是个意外。”
原来这个血咒如此厉害,只是对草木有了杀心便能走火入魔成那样,我惊叹之余,又追问道,“你的血就是毒药,可你又不能杀人,这不是互相矛盾么?”
他浅浅一笑,“组织取我的血可以炼毒制毒下毒,并不一定要我自己动手。还有一点,越厉害的对手越要收为己用,杀人那是下下策,像我这样的药人法术高强,百毒不侵,这种任务派我去是最好的,又省心又不会背叛。”
我恍然大悟,此等高深的谋略真是望尘莫及,心知他也是身不由己才从黎国逃出来找寻解咒之人,便也消了几分气。“那你知道解咒之人是谁吗?”
他锁眉摇了摇头,语气里颇显无奈,“只知道是个玉诀女人,其余一概不知。但是既然能打听到这点眉目,说明肯定有知情者曾经在除玉诀以外的其他四国出现过。这次我托琴郎阁的旧友打听到锦瑟的事情,我必须抓紧时间,阁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派人来追杀我。”
我心里了然,总算是弄清楚了百里大夫的底细。“在鸣悲泉,你一直帮我,就是为了打玉诀的主意吧,那你为什么要把阿珠的那件事提前通报给赫哲王子?”
“阿珠不是一直为难你嘛,我顺便帮你出口气,而且王子一早就怀疑了阿壁,通过阿珠来警告他至少大家都没什么损失,要是你那个馊主意真的得逞,公主绝对不会饶了你,说不定还会连累唐靖恩。”
我有些过意不去,想来确实是我唐突了,“你想要我的帮助,那怎么不带我一起走?你不怕找不到我么?”
他宽慰地笑笑,“不怕。本来我以为唐靖恩会带你一起走,只要去帝都就能找到你,就算你走散了,琴郎阁的密报也能帮我,只是没想到我们如此有缘,冥冥中竟然在这里提前相见了。”
听他说这话,坦诚待我我亦不好再追究,他有他的难处,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且敢做敢认不欺瞒,是君子所为。我犹豫片刻,复对他展颜,“我们还是朋友么?”
他也对我温柔笑起来,“当然。若阿月真不愿帮我也无妨,百里还是会尽力护你周全。”
我向他撇撇嘴,“行了吧,百里大夫你工于心计怎么会让自己吃亏。你这么放心地告诉我,还不是算准了我会心软答应你。”
他满意地弯了弯嘴角,“阿月真聪明,那么……”
“我帮你找出尉迟府的秘密,但是我的身世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我现在只想争取过安稳日子,不想卷入其他纷争。如此我还要问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印记的?”不管平安镇是否平安,我这条命都是婆婆救回来的,我会一直陪着婆婆,婆婆去哪我就去哪。
百里的眼眸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无事般对我笑道,“那晚在泉边你只着单衣,全身湿透,衣领还都那样那样了,”他不忘用手夸张地比划起来,“什么都看到了,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就觉得那印记肯定不简单,你别紧张。”
我的脸都要绿了,刚想发作却听远远传来一声,“百里老师!”我惊惶地去看,却见尉迟晟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正担心他是否听见我们的谈话,百里大夫拍拍我的肩,“放心,刚才我设了结界,不会有人听到一个字。”
尉迟晟跑到我和百里大夫之间,笑得一脸灿烂明媚,“本少爷肚子饿了来寻摸点吃的,这么巧就看到老师了,咦?那什么月你真的没走啊?”
我板着脸不想搭理他,果然是少爷脾气,喜怒无常,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百里大夫对他笑了笑,“晟少爷找为师可有什么事儿么?”
尉迟晟呼啦一下展开扇子潇洒地摇起来,几缕发丝飞扬,我忙屏住呼吸,“没呀,我就是出来看到老师了,打声招呼而已。”
百里大夫摸摸胡子,语调温和,“如此,为师还有事,这就先走了。”路过我身旁的时候还塞给我一个冰茶香袋,我忙拿起它狠命地吸了几口气。
尉迟晟又呼啦一下合了扇子,瞬间笑意全无,恶狠狠地欺身过来,“喂,你怎么跟那老匹夫勾搭上了?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你们在聊什么?你别忘了我们才是一伙的!”
我闪了过去,离他远远的,“无可奉告。”
他显然对我的态度很不悦,刚要教训我又突然“嗤”地一声笑起来,我不解地看着他。
“噢……本少爷明白了……你是不是喜欢他?哈哈哈……”衬着洋溢的光一个大男人竟然笑得花枝招展,说话的口气还阴阳怪调,莫不是疯症又上来了?
我顺手捡起地上的一粒石子就向他砸去,“你才喜欢那种糟老头子呢!”
我和婆婆这就在尉迟府住下了。尉迟老爷待我们极好,府里的下人见到婆婆总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句“夫人”或者“老夫人”,唤我为“小小姐”。后来婆婆觉得不妥便告予尉迟老爷,下人们则又改口为“刘夫人”,因“刘”是婆婆的夫家姓,我便成了“月小姐”,不免暗想这大户人家讲究的规矩真多。
连着几日,尉迟晟都紧缠着我去石亭陪他下棋,每每都是我在听百里大夫的教导,他却在一旁支着脑袋梦游周公。百里大夫伸手在昏睡的尉迟晟耳边打了个响指,结界便已设下。
“阿月,我看晟少爷很喜欢和你相处,你多陪陪他,看能不能在他的嘴里套出一些关于锦瑟的事情。”他对我说。
我虽有些不情愿,但已经答应了百里大夫要帮忙,只好应承下来。这尉迟府表面看似祥和,实际上疑点颇多,就连百里大夫这么聪明的人都毫无头绪,我更是一筹莫展了。
“尉迟老爷为什么会突然爱棋成痴呢……”我喃喃道,木木地盯着棋盘发呆,突然想起来什么,精神抖擞地对百里大夫说,“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锦瑟曾经住过的房间呢?”
百里大夫摇摇头,满面愁容,“没用的。那间房早就弃置,并没什么稀奇。”
我忙追问,“那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他无意地用手指轻叩棋盘,缓缓说道,“里面蒙了灰尘,但是不重,显然被弃置很久却还常有人来打扫。陈设很简单也很普通,多是些旧物,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我心下听得疑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沉吟片刻又提议道,“那不如我们找些在府里当差久的下人问问?”
百里大夫更是头疼地扶额,“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这最为古怪。从表面来看,锦瑟好像真的死了,至少下人们知道的都是这样。而且尉迟老爷并没有对这件事隐瞒什么,他好像并不避讳,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怕别人找到锦瑟的秘密。”
“也许锦瑟是真的死了呢,她也是从你们组织逃出来的吧,会不会是被暗杀了?要真的有什么秘密,尉迟老爷肯定会遮遮掩掩。”
“说不定这是反间计,如果锦瑟当年就死了,江湖上不会现在才有她的传闻。”
我有些恼,心烦地糊了糊棋盘上的子,见旁边的尉迟晟睡得酣畅,不满地捣了捣他,百里大夫见状忙收回结界。
“你多和他说会儿话,我还要回去研究棋谱,秘密很有可能就藏在棋谱中。”说罢便转身离去。
我暗自思量,同样痴迷于棋的尉迟老爷每日都精心钻研各种棋谱,府里大小房间的书柜也无杂文,清一色的奕论。会不会连尉迟老爷自己都没找到秘密呢……那这个秘密肯定比锦瑟的生死去向更为重要,因为从他对婆婆的态度就能看出,他最爱的人依旧是婆婆。
尉迟晟被我摇醒,迷蒙中半眨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的心突然跳得飞快,好似透过他看到了那天早晨同是这副样子的赫哲王子,这两个人都被宠得不可一世,然而一个心性单纯,一个却残忍嗜血。但是,我还喜欢那个残忍嗜血的他,我还想着那个残忍嗜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