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还好,我也就没事了,你早些休息吧,我还要去你魏大哥府上,与他议事。”
“替我问声好。”我答道,听话地送他出了听雪斋,一转身却是满腹狐疑,那个废弃的园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究竟是秦梦生的娘记错了,还是大哥有意隐瞒呢?
然而此时我已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追究这其中的古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唐氏谣》一闹,虽然转移了许多人的注意力,但我许久未见莲大人,世渊,尉迟晟等,没有他们的动静,心里自是不安。尤其是莲大人,我已和他摊牌,不会再受他摆布,从他之前透露过的信息,我知道宸贵妃是个神秘的关键,或许能对我的身世之谜有所帮助。
如今只可尽力操纵局面,不可坐以待毙。
于是我决定进宫走一趟,找云歆公主打听宸贵妃的事。
这日,我正不作停留地往她所住的永乐宫去,突然“咚”地一声,有粒石子被掷在了我脚下,我忙稍一顿足,扭头向掷来的方向看去,却见李晔满脸无邪,吊儿郎当地坐在假山顶上,“你最近可还好么?”
他的语气饶是带着些许的戏谑,连带着看我的眼神也不怀好意起来。这一身新换的华服宽袖锦带,纹饰精巧,却仍是不改的荼白色,衬着他此刻越发地面如冠玉,我有些恼地看他从假山顶上跳下来,甩甩衣摆走到我面前。
“怎么不答话?”他蓦地走近了些。
“不想理你。”我作势要推开他,只想赶快去永乐宫找云歆公主,他自然是不乐意的,直接挡在我面前,取笑道,“靖嘉公子,本王可许你走了?”
他竟端起了江山王的架子来压我!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气,规矩对他行礼,“臣靖嘉礼数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唔……”他闻言笑得极其开心,“本王问你,最近过得可好?”
“回殿下的话,臣一切都好。”
“胡说!”他不相信道,接着又凑过来,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唇边噙了一抹难以察觉的邪肆,“唐氏有佳人,却为男儿身,貌如名中月,宛若花间魂。”
我气得浑身颤抖,一时抛了礼数,对他斥道,“李晔!你什么意思!”
大概他很少听人直呼姓名,这对于尊贵的他来说,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他怔了怔,才笑着回我,“唐雍月,你还说你过得好,《唐氏谣》过了这么久,你都还能气成这样,想瞒我?啧啧啧……”
我有些不服,“你故意招惹我,我是生你气,与那劳什子的《唐氏谣》无关。”
“哦?帝都盛传天下无双的靖嘉公子有龙阳断袖之癖,你竟一点都不气?看来当日我的戏言一语中的,你果真被当成了我的娈童男宠。”
我随手从腰间划过,对着李晔就是一鞭子,他被唬得慌忙跳开,动作还算轻盈,我骄矜道,“你善马术,力气也比我大,但你不会武功,所以还是不要对我说话太过分,要不然,鞭子可不长眼。”
他玩味地轻笑一声,“我不学武功,是因为讨厌那些打打杀杀的,不过看你这一显摆,倒也觉得趣味横生。”他沉吟片刻,稍歪了头问我,“你这是要去哪?”
我没好气道,“永乐宫。”
“你去找芹儿么?”他阻止我道,“如今你是见不着她的。”
我不解,“为何?”
“此前《唐氏谣》在帝都传得那么厉害,虽然没有波及到芹儿,但是我父皇绝对不会允许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和你有所接触的,所以这风头没过去,你去了也只能吃闭门羹。”
我想想也是,便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那我出宫回府了。”
若是因为这件事,能够让陛下打消将云歆公主嫁给我的主意,倒也不错,所以说世事难预料,谁能肯定带来的因果究竟是福是祸呢?
他忙跟过来焦急道,“你站住!本王没有发话,你哪来的胆子走的?”
“得了吧,你就知道拿你的江山王身份来唬我。”我不理会,径自转身往回走。他在我身后懒懒道,“这些时日没见你进宫,想来也没出去走动,你心里肯定压着诸多不快,我亦因我的母妃而颇有郁结之意。”
我闻言顿了顿,他的母妃,不就是我极力想打听的宸贵妃么?本来怕他敏感起疑心,我从未在他面前表露好奇,如今他主动向我提及,大好时机我不能错过。
稍稍转了身,装作不懂地看他,他对我没有防备地笑笑,“我们一起去砸西瓜吧。”
盛暑难耐,宫人常以砸西瓜为乐,但近些年大夏被战争所累,国库空虚,如此消遣倒成了奢侈,仅供给皇子公主独享。
李晔拉着我往他的扶摇宫去,直至大路,往来者多了,才松开手规矩地走在前面,为我引路。我几次见他,他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一个人,不坐御辇,不跟宫人,想到云歆公主也是如此,遂疑惑道,“没有随行的宫人么?”
“闲散惯了,不喜欢被人跟着。”他不以为意地笑着。
“云歆公主好像也是这样。”
“她啊……比我还能折腾,宫人怎么敢跟?”李晔半开玩笑道,对我眨眨眼,“这回托你的福,她倒是被迫拘起了性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干扯了嘴角笑笑,又怔怔地晃了好一会儿神,无奈道,“这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阴我。”语气里倒有了几分苦涩委屈,好似在有意无意地向他抱怨。
李晔闻言转过了脸,只看着前面的路,悠悠道,“男人间的斗争不就是这样,你得适应才是。”女人可以为男人而争,依男人而活,但是男人不可以,男人拥有的,不过自己。
来到扶摇宫,虽然气派非凡,规格极大,却不是我以为的富丽堂皇,而是别具清新的素雅干净,有种浑然天成的古朴。前殿的宫人见我和他进来,忙跪地行礼,他稍稍一抬手,宫人们便都知趣地退下了,我见状有些窘迫,对于此刻明目张胆的单独相对感到不适。
“跟我来。”他单纯地笑笑,径自往内殿里去。
我停在原地有些无措,他走了几步,见我没跟上来,便侧身好笑地看我,“你怎么总像个女孩子一样扭扭捏捏的?”他大抵已经摸清了我的脾性,知道我非常厌恶别人将我与小姑娘比较,遂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我果然板了脸抬脚就往里走。
扶摇宫的内殿有个精巧异常的凉室,这凉室不大,四方各走约十五步便到尽头,通体由玉石翡翠筑成,放眼一看便觉清凉。凉室里有一方小水渠,边置两樽巨大的冰雕,一个是龙,一个是凤,俱腾腾地冒着寒气。
我在惊叹的同时,又不免感到悲哀。宫外百姓的生活已经越发萧条,就连帝都和江南也仅仅是维持着表面的繁华安定,而李晔的扶摇宫里却还有这等别具匠心的构造,我瞬间体会到了什么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往右走了几步,开心地端过案前的一排西瓜,放在了我面前。
“我们一起砸西瓜吧。”他对我笑着说。
然而在我眼里看来,这一切倒像是不知甘苦的浪费与胡闹,遂站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他。他笑得无邪,不在意地弯腰,捧起一个西瓜塞到我怀里,“来吧。”
“我……”迟疑片刻,犹豫着不知该怎样同他讲,他看出我的不情愿,神色有些黯然,“其实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和我走得太近,但是,我是真心想要和你做朋友的。”
抱着西瓜的手臂微微发酸,我静静听李晔道,“母妃在江南,她一个人住一座很大的宫殿,我时常偷溜出宫,跋山涉水去看她。这次我陪在她身边,她问了我很多事情。我告诉她,之前最风光得意的慧妃死了,韶儿生病了,还有你。”
“我?”我讶异地扬声问道。
“我告诉她,唐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二公子,看着比我还要小,却总是一副老成严肃的样子。”说到这,他还取笑地看了我一眼,“他不喜欢笑,他的顾虑很多,他很守规矩,他不喜欢别人和他闹着玩,尽管这样,我还是很喜欢和他相处,因为我很羡慕他。”
人就是这样,我羡慕他的自由,他的放纵不羁,他却在羡慕我。
“你羡慕什么呢?”
“母妃也是这样问我的,我说我羡慕他有个好哥哥,羡慕他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羡慕他的家比我温暖。对了,我还说,我羡慕他被人喜欢。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被谁喜欢过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像个单纯的少年。
我忍俊不禁,也不是那么严肃了,“你是天之骄子,是受世人尊敬,陛下宠爱的江山王,不说别的地方,就是这宫里,偷偷恋慕你的小宫女都不知道有多少呢。”
他认真地摇摇头,眼里有种“你不懂”的意味,“那算什么喜欢啊。”
“那你说,怎么样才算喜欢呢?”
“遇到了,就知道了。”他颇有些神秘。
我微微垂目,心里泛起一片涟漪,这话是我从前和世渊说的,如今却从李晔的嘴里说了出来,原来他和我的想法是相同的,在这个世上,竟然还能有人和我一样。
“这次母妃想要留我在江南,她问我愿不愿意,我没答应。”
我抿抿唇,“你不想留在江南?”
“不是。”他的脸色也有些沉重,“现在这样的情况,我没有办法丢下父皇一个人,他需要我,庶派的一众官员都需要我。”
“那你既然很想你母妃,为什么不把她接回宫里来呢?陛下那么宠爱你,也许,只要你多说几句好话,他就会答应把你母妃迎回宫吧。”我顺着他,终于还是将话题引到了宸贵妃的身上,我需要在李晔身上了解到我无法探知的,关于宸贵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