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在马车上过了三天,才遇上第一个能进去坐坐的饭馆。远远看见一个红黄的幌子,上书一个大大的“旅”字。
止。
车夫高声一喝。马车往前悠了两步便停稳了。
风凉扶着安氏下车,随着陆三管家进了旅店。虽然是个小地方的小饭馆,人却很多。坐了一会儿,陆三管家咬着花生米问上茶的小二:“你这店里有什么招牌,尽量上来尝尝。”
小二稍一愣神便哈哈笑了两声:“客官您可是说笑了,咱们的招牌可不是鸡鸭那些俗菜,而是秋娘。”
应水北镇,翡翠秋娘。
应水北镇本来就是个小地方,却因为有了秋娘而搏了些小名气。别人不知道,风凉却是听苏源讲过一些的,据说这个秋娘今年已经是双十年华,命运多舛,少年丧父,不过八岁就被母亲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那时候小丈夫不过五岁,秋娘懂事也勤快,很快屋里屋外就成了一把手。
奈何好不容易日子有了点盼头,小丈夫满十五了,能成亲了。秋娘却被村里的流氓硬生生劫走了,小丈夫扛着锄头去救人,反把自己搭上了。后来官府来人锁走了那群恶人。婆婆拉着秋娘的手说:“好孩子,娘不怪你,耿哥儿是个男人,就应当这么护着你……”秋娘立时就跪下指天发誓,这辈子守着老太太,给老太太善终。
老太太思念儿子,终于还是病倒了。后面的故事就开始洒狗血,秋娘买了地典了家中的器具跟好尺头,都还不够。于是仗着一副好嗓子出来卖唱。这样的一个貌美的弱女子,自然会有恶棍前来砸场子,秋娘为保名节,当场撞柱。后再无人捣乱,秋娘便卖唱为生养活婆婆。
本朝以孝治天下,秋娘的故事正好代表了两大美德——孝顺与忠贞。再加上秋娘本身衣服翡翠般剔透的好嗓子,慕名前来听曲子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想起来苏源当时的语气表情,竟是微微倾慕的。风凉心里一苦,其实苏源这等薄幸男子,实在不是女子的上选夫君。他待谁都好,对哪个女人都是一样的体贴细致。但是能让他只闻其名就心怀倾慕的女子……风凉想着,心里有些复杂……
这些她都能忍,可是为何,他不信她!
她低头咬着唇,带着隐约血色。眼底又是愤恨又是伤痛。
“秋娘来啦!”
一阵不小的骚动。一个浑身雪白衣裙的女子,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
风凉不厚道的嗤笑了一声,立马低头喝水掩饰了过去。
小姑娘大概还看不出来,可是她是生育过孩子的女人,身边又有十分厉害的调养嬷嬷,专门养身体的,对于女人的体态举止十分了解。秋娘这幅样子,不说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却委实配不上翡翠秋娘这个称呼。
举手投足只两个字:虚伪。
然后陆风凉后知后觉的发现,在这里等着看秋娘的,只有她……跟她娘两个过路的女子……
蓦然停住手里喝茶的动作,陆风凉抬头看去,表情严肃而凝重。从眉梢眼角的风情到回身行礼的婉约。一身雪白的衣裙,一身自命高洁的气质。
呵。
心里的那点莫名的不对劲儿落了实。竟是像极了陆染墨。她的好姐姐。
闺中岁月相伴也是双十岁月,彼此都是熟识入骨的。她蒙骗了自己那么多年,原来心里早就知道了不妥。而苏源……应该也是喜欢陆染墨的吧……
这般女子。看似纯真,洁净,骄傲。却虚伪,阴险,恶毒。多少心里迁怒,陆风凉抬头再看向秋娘的眼神就有点不善。
秋娘左右逢源行了礼,跟常客都打了招呼,蝴蝶一般翩跹在男人们中间。然后摇曳着站在了台子上,清了清嗓子:“今天……”
陆风凉简直要扼腕叹息,不是说已经消停了么。怎么又来?!
纨绔带着一群打手横着走了进来:“秋娘,何时跟老子回家?!”
秋娘脸蓦地一红,眼中秋波辗转,却侧了身,道了句“黄公子自重”。竟是本地第一大户的独子,黄大少。
黄大少被那一眼秋波看麻了半个身体,只嘻嘻笑着:“我可是等了好几个月了啊。”眼睛直勾勾的,竟然就伸手去拉秋娘的袖子。
却见本来无甚动作的秋娘突然轻叫一声:“请公子救我!”蝴蝶一般轻盈的身姿就落在了黄大少身后的一个男子跟前。
男人们还不觉得有什么,陆风凉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甚至还听见陆三管家低低的骂了一句贱妇。只有安氏还是毫无察觉的抱怨茶水难喝。
风凉抬头看去,也忍不住赞了秋娘一句:好眼光。
这男子身高八尺,体态颀长健硕。身着烟青色长衫,腰系青云带。缀着三四个坠子。目如沉水,面若刀削。一看便是见过世面家中有十分有权势的那种极品夫婿人选。若能得他眷顾敬重,安稳一生便没跑了。
原来撞柱保名节,也是待价而沽罢了。
而那男子被秋娘扯住了衣摆,目光却紧紧盯着窗外一处狠狠不动,像是不敢打草惊蛇,所以不能踹开身前挡路的人。但是再不行动,便会晚了什么。于是局面开始变得尴尬。秋娘扯着男子衣摆,夸张的叫起了恩公——黄大少见这男子气势便知不是自己这土地主之子能惹的,早就退了。
那男子忍不住低喝:“放手!”
秋娘掏出手绢粘粘眼角:“秋娘自幼庭训有云,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
陆风凉忍不住又扑哧一声,庭训?秋姑娘,你不是自幼丧父么?哪里来的庭训……
低头泼茶,却见男子腰间青光一闪,玄青玉!
这东西似铁非铁,似玉非玉,水火不侵。却是皇家出来办密令的差人身上必带的,一路上官府均要给予方便。也就是说,这男子是身怀要务的皇家密探。风凉对于这男子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感兴趣的是那块玄青玉。如果有了这东西,好多事情查起来就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