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画,这五福桃花钿便不用贴了吧?已经很喜气了。”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皱眉,稍稍转头,一对蓝玉耳坠便在颈间摇晃不止。为了得体地赴宴,雨画已经在我的头上放了好些发饰,现在又在我的脸上抹抹画画,我就像个任人打扮的玩偶。
“小姐,您是不知道,奴婢见多了那些官家小姐,哪个不是又描斜红又贴面靥的?您这样打扮真的不算隆重。”雨笙在一旁相劝,手上不停整理我的衣角。
我今日穿着较平日更为正式,母亲说了,封都的生辰宴不比从前,赴宴者若是不精心准备,会让主人觉得被看轻了去,更何况是上柱国家的千金大小姐成年后的第一个生辰。说是生辰宴,实则为相亲宴,受邀的适龄才俊也不占少数,哪一个幸运儿受到管小姐青睐,也是极好的事情。赴宴女眷尚如此精心打扮,管小姐更要让自己在众女伴中闪耀夺目,才显得出寿星的主场地位。
“小姐耐心些,这花钿帖歪了可就不美了。”雨画柔声道。
“大小姐来了。”外面的小丫鬟通报。
我被雨画按坐在镜前一点也不敢动,镜中,姐姐出现在身后,微笑道:“顺道来看看你,收拾得怎么样了。”
“姐,你脸上也有一张花钿?倒是好看。”我道。
“你快些,母亲已经在催了。”姐姐伸手点了点她额前纤长的妃色花钿,淡淡道。
“好了,小姐这唇脂真好看。”雨画看着镜中的我,喜道。
我连忙起身,雨笙把帖子递给我,我揣在袖中,跟着姐姐前去正门。
“马车都备好了,二位小姐请。”
钟叔将我们送上车,仆人们将贺礼装好,马儿开始缓缓前行。小窗帘被冬阳晒暖了的风吹起,帘上精美的刺绣花纹泛着金色的光泽,亮堂堂的温暖。
街上人不多,一路畅通,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上柱国府的广亮大门和我们府上的有得一比,同为皇恩浩荡之家,钟鸣鼎食之府,站在门口迎接的人排成一列。由于赴宴的大半是女眷,因此是女管事在门口迎接。
我和姐姐将帖子递给女管事,女管事看了眼便随手递给身边收帖子的小侍女,一边堆满笑脸指引道:“秦大小姐和秦二小姐真是稀客,快请进!”
领路的侍女接过我们,乖巧地带起路。
管府的格局与秦府有相似之处,回廊走道,山台楼阁,虽也眼花缭乱,一路上我也记下些路线,想着若是再无人带路,也别闹出诸如在蜀中郡阁迷路的笑话。
到了宴厅,贺礼交给了收礼奴仆,说是宴会结束再拿给寿星过目。看来,管小姐并不在乎寿礼为何,我们花的心思也白白浪费了。
“到底是上柱国家的大小姐,连这些都不屑一顾的,难为某人还巴巴地选了好些时候。”姐姐不冷不热地说道。
我也不反对,那管小姐这样对她的宾客,冷暖自在人心,便小声对姐姐说:“大不了下次再不来了便是,谁稀罕那谢礼。”
姐姐笑看我一眼,拉着我的手道:“我的好小合,真是跟姐姐一条心。等会儿管府的侍女回来,可别叫她们听见。”
“可不是我先说的风凉话。”我小声顶嘴。
两句话的工夫,管府侍女就回来了。跟着一路走,到花园的水池边,远远就听见亭子里热热闹闹的女人声音。挡风的帘子下露出许多鲜艳的裙角。
“小姐,吏部尚书府的二位小姐到了。”
“请她们快些进来吧。”应是管小姐说话的声音,清脆尖细。
亭子里安静下来。侍女掀起帘子,姐姐带着我走进去。
里围坐了近十位小姐,穿红戴紫,个个都打扮得相当贵气。管小姐坐在上首的位置,头戴五色鲜花佩饰,面戴珍珠花钿,身着华丽的妃色长裙,披着雪白的狐裘衣,怀中捧着暖炉,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姐姐,轻笑道:“这位就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小姐,这位是二小姐吧,真真是标致的人儿,姐妹们,你们说是吗?”
小姐们低声议论起来,须臾又安静下来。
姐姐端庄道:“管小姐真是个可人儿,不仅人美嘴也甜。今日是你的生辰,得了寿星的夸奖,是思若与妹妹的荣幸。”
“是呢,在此还要祝贺管小姐璇闺大喜,萱庭日丽。”我上前一小步,报以最得体的笑容。
“多谢二位姐妹吉言,如苇,赐座。”管小姐莞尔道。
许多双眼睛在打量我们,我置之不理,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邻座的小姐两两交谈,在座的我都不认识,只有与姐姐小声闲话。
姐姐用帕子盖住嘴,低声道:“小合,那紫衣姑娘一直盯着你看,你瞧瞧那是谁。”
我回头,看见拂柔坐在角落里疑惑地看着我,见我看过去,马上移开目光,又忍不住看过来,朝我嫣然一笑,我乐道:“那位就是柳拂金的亲妹妹,柳拂柔,也是之前在蜀中结识的朋友。”
姐姐若有所思地颔首,朝拂柔礼貌地微笑。
“等会儿聊聊就知道,拂柔的品性很让人舒服,你会喜欢她的。”我朝姐姐眨眨眼。
这时,一个侍女走到管小姐跟前耳语了几句,管小姐惋惜道:“真是,我的生辰也不来了,身子怎的这样弱。”
所有人安静下来,管小姐身边的一个女子问:“顾小姐不来了?”
管小姐没有回答,对大家道:“姐妹们请移步湘柳厅,午膳已经备好了。”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了亭子前去用膳。拂柔趁机走过来,面露喜色:“哥哥说你来了封都,我起初还不信,如今见着了,才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你几时到的?也不来看看我们。”
我顺势挽着拂柔的手臂,娇道:“我也是昨日才知晓霞歇楼竟是你们家的,若是早知我们会搬到封都来,当日分别时你就该把住址告诉我呀!”
“滑头!”拂柔笑道,“这位便是思合的姐姐吧,家兄昨日提起,说秦小姐是怎样的知书识礼,今日一见,秦小姐的美貌也不输才识呢。”
“柳小姐过奖了。”姐姐道。
“若不嫌弃,秦小姐叫我拂柔便好,思合的姐姐也自当是我的朋友。”拂柔道。
“拂柔?真是个温婉动人的名字,亦可叫我思若。”姐姐道。
我问:“拂柔,这些小姐你都认识吗?”
“都认得,管小姐请的客人可都至少是朝中四品大员的亲眷,只是许多都是点头之交,与我交好的顾小姐近日患病,本都要好了,不知怎的今日又不来了。”拂柔道。
“顾小姐?”
“御史大人的孙女,顾书琅,不知你们可曾见过?”拂柔问。
“未曾。”
筵席上,菜肴丰盛,同桌的小姐们和和气气,一顿饭也就过去了。酒足饭饱,我跑出去如厕。
坐在木马子上,忍住哼歌儿的冲动,我打量着管府的茅房。对了,大户人家的茅房叫雪隐,布置得也讲究许多。干净整洁的地面,光滑细腻的木马子,宽敞的隔间,比现在秦府的还要宽上一些。
“我跟你说了,人家是小地方出来的,你看那手,哪有你的白皙?”一个尖溜溜的声音传来。
“姐姐可别这么说,人家父亲毕竟是正三品的高官。”
这又是哪家的小姐聚在一起碎嘴?正三品?是在说我们?
“正三品又怎么样?你看看她们俩,怎么能和妹妹你相较。说到这里,我父亲晋升的事还请妹妹费心。这里面没人吧?”
“她们怎么了?”
“她们两个的父亲母亲是名门望族之后,可她俩是在南边的一个小地方长大的呀!从小耳濡目染难免站上些俗气,从那种地方来的人怎么能跟妹妹你比?”那尖酸刻薄的声音道。
这是摆明了在说我和姐姐,岂有此理!不过我倒想听听,她们还能说出多无礼的话来!
“我不也是兖州过来的吗?姐姐你这是在笑话我了?”
“傻妹妹,你父亲当年是兖州知州,你从小在知州府长大,那秦思若两姐妹在哪儿呀?她们在破落院儿里过家家,你看那手,哎哟那手,真是……”
“真是什么?”我看着眼前一高一矮两个姑娘,一个是比我们后来的少府监的女儿,听侍女通报过,所以记得,另一个矮胖矮胖的小姐,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父亲的官阶应该要比从三品少府监低一些。只是现在看着我,她的笑容已经发僵了。
“少府监大人是怎么教女儿的?怎么净和一些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若是掌管百工腻了,我也可与顾小姐说一声。”我淡淡道。
“季繁知错了,还请秦小姐一定不要与顾小姐说。”那高个子连忙低头道,“杨姐姐,快道歉。”
胖小姐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你认识……顾小姐?”
“杨小姐,贵府的家风可真是不堪入耳。”我狠狠甩下那两人走开了。听见那胖女人在后面怯怯地问“她记得我吗……”
未曾想还有这样看我们的人,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自入封都,听到的赞美艳羡之声不绝于耳,未曾想到还有对我们家抱有这样看法的人。也难怪这些名门之后目高于顶,看看她们的衣着打扮,个个花枝招展的样子,令人厌烦。
姐姐和拂柔在花园等我,我气愤地讲述了方才的事。拂柔安慰我说:“别心烦,那杨小姐的父亲只是个小小铸钱监,不知怎的进了管府大门,还入不了我们的眼。你要是真的被她气坏了,那可得不偿失。”
姐姐也是被气坏了,目光凌厉地看向小姐们聚集的亭子。
拂柔赶紧挡在她身前,劝道:“这些小姐们都是这样趋炎附势的,名门女眷虽多,可性味相投的也只有顾小姐和你们了,可别再被这些无理取闹的人绊住。她们之中有谁去过淮南,到过蜀中呢?别看了,思若。”
“这样的女人,自会有人去收拾她。我们走!”姐姐狠狠道。
我们三个提前作别管府,回到自家府上。生辰宴就这么草草结束了,真是窝心又可气。可是既然有人这样说我们,必定还会有其他人这样认为。那么那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平民百姓呢?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会把我们家说成什么样?我们尚且会遇见这样的事,父亲在朝中呢?母亲又听见什么样的是非?
姐姐心中大概也因此郁结吧,若我再说起,她必定更加窝火。我只好做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避重就轻地说道:“早知道,我就不去那什么劳什子宴会了,又不认得主人。省的心烦。”
“那你也别去桢王府,省的心烦。”姐姐见我这样说,故意道。
“王府是一定要去,哥哥是一定要看的。”我才想起来,之前给王府的小厮传话定的是明日到,我现在应该好好收拾收拾我要带的东西,“姐姐,那我先回了,你也别想那些了,她们说话连屁都不是。”
“你又开始了,嬷嬷听见该说你了。”姐姐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朝她吐了吐舌头,欢欢喜喜地回院子里收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