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鹉……”
谁在叫我?我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么熟悉的身影……
“爹爹……是你吗?”我艰涩开口,努力支撑身躯,把手伸向前方,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爹爹……扶阿鹉一把……”
我看不到爹爹的眼睛——因为被刘海遮住了,但我认为,爹爹的眼睛肯定跟以前一样清澈,明亮,一定的……
我抓住了爹爹的手臂,满怀期待地掀开了爹爹的刘海……
“阿鹉,爹爹跟你说过……不要掀爹爹的刘海,你忘了吗!”爹爹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吼道。同时我也看到了爹爹的眼睛……还是我的爹爹吗……爹爹的眼睛不是红的……
爹爹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在雨中离去,朦胧的身影使我的心拔凉。
“爹爹,阿鹉错了,阿鹉错了,不要走,不要抛下阿鹉啊!”我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刺激着我的耳膜,渐渐地,我感觉喉咙似乎没了知觉,无论怎么吼都无法发出声音,于是,我只能看着爹爹在雨中消失。
“啊……啊……爹……呃……爹爹……”我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渴望能将爹爹唤回来。
“阿鹉,跟哥哥回去……”哥哥淳鹰拉住我的手,扶起我低声叫道。
“不,我不回去……哥哥!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呜呜呜……”我掩面跪在地上,打开哥哥的手,撕心裂肺地叫唤,“爹爹!哥哥我要爹爹!哥哥给我爹爹!”
“阿鹉……”哥哥声音哽咽,一把拽起我,我拼命反抗:“不要!不要!哥哥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找爹爹……”
“阿鹉!爹死了!他早就不是我们的爹了!他杀了我们的娘啊!”哥哥一把背起我,怒吼,“阿鹉!你听话点!”
“呜呜……”我趴在哥哥肩头默默哭泣。
我盖上哥哥的遗体,垂眸低下了头。
“哥哥……你等着,我一定把所有捉妖师的魂魄给你和娘看……包括……爹爹……”我握紧了拳,咬着牙狠狠道。
世人都知道,西山有一种妖,善恶不定,恶的常常杀人取魂魄,善的则帮捉妖师杀之,那妖之名,便为霖莺。
善霖莺常常跟捉妖师打交道,也避免不了日久生情,成亲后自然更对恶霖莺造成了无法避免的威胁,也在那时,恶霖莺几乎灭尽,只有数十只匆匆逃亡,至今不知去向。
霖莺一族曾在数百年前与涂山狐妖一族大战,死伤无数,只留下数十只善霖莺,怎料一捉妖师突然叛变,将善霖莺几乎全部灭尽,只留哥哥,后不知去向,只留寥寥一句话:
“世妖皆邪。”
而那杀了所有善霖莺的捉妖师,便是我爹爹……
善霖莺与恶霖莺之所以品行不同,不是因为性格,而是血液。
霖莺身体里的血液会突变,善霖莺的血无色无味,恶霖莺的血则为暗黑,散发彼岸香气。
哥哥与娘都是善霖莺,而我却是恶霖莺,爹爹起初便坚持杀了我,却一次次被娘制止。
“不行!那是个恶霖莺!将来还指不定害多少生灵,你怎能将其留下?”
“可她也是我一块肉,杀了她怎么能忍心?恶霖莺也不是生来便恶,我们只要看好阿鹉,不就一切太平了吗……”
……
而哥哥,便是在我出去时,被不明真相的捉妖师杀的。也就是那一刻开始,我恨捉妖师,更恨爹爹。
我流泪用刀一遍遍地刻着墓碑,其实墓碑里根本没哥哥,天地之妖,本就无实体,死后自然化为世间万物,消散于人间。
“姑娘在此干甚?”一对男女道。
“哥,她是霖莺,先检测一下她是善是恶。”女子耳语。
看来那女子有天眼……
所谓天眼,便能看穿世间一切妖怪原型与人心。
我捡起一块碎石,在手臂上一割,暗黑的血便缓缓流下。
“是恶!妖怪!”男子执剑朝我刺来,我也不逃,一手扎进男子胸膛,一把掏出其魂魄。
“哥!”那女子怒瞪着我,却没有动手,想必是不会武功,这样就好办多了……
“你这恶霖莺!为什么要杀我哥!”女子怒吼,愤恨地仰视着我。
“太罗嗦了,本来看在你不是捉妖师的份上只是让你失去记忆罢了,既然你那么想陪你哥哥……”我笑了笑,将手扎进女子胸膛,掏出了魂魄。
女子倒在地上,脸上惊讶的神色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我在女子身旁丢了只鹦鹉风车,只因我想让爹爹知道,阿鹉回来了……
我将两人魂魄放入随身携带的魂魄瓶中,数十个魂魄不安地散发蓝光——没错,我已经杀了数十个捉妖师。
民间对我的传闻,也从来没有断过,有人说,我是男子,有人说,我是女子;有人说,我是人,有人说,我是妖怪。
总之传言无数。
民间传闻我是“无声夺魂者”,只因我杀人时完全没有声音,但我只是眼疾手快。
所以我一直认为世人都是愚蠢的……
他们分得清善恶,却不分是非对错,也不管来源缘由,善便留,恶便屠。
我来到街市,看到茶馆人山人海,不由得一笑,又在说我的传闻吗……
“话说这‘无声夺魂者’,哎哟那是专杀捉妖师啊!比如那大名鼎鼎的山海大师,就是死于其手下啊!杀了还不算呢!还每次都在现场丢下一只鹦鹉风车,搞得现在所有小孩子都不敢去买它了啊!”
说得好像煞有介事的,那山海大师还大名鼎鼎,得知我身份时可是连声求饶,还塞给了我一大袋金银珠宝。
“散开散开!”一队官兵推开人潮,朝那对兄妹死去的地方奔去……
发现得真快……我不动声色地瞪了眼那队官兵,继续若无其事地乱逛。
“咕噜噜……”
肚子有点饿了……
我带着仅剩不多的银子,奔进了一家客栈。
我看到一个年轻的道士在客栈门口摆摊。
那位道士长得有几分像哥哥,都是薄唇浓眉。
哥哥对我说过,薄唇薄情。可哥哥丝毫不薄情,他对待亲人一直都那么专一,除了爹爹,他真的恨他。
带着几分亲近,我问那位男子:“你……在干嘛?”
“姑娘想捉妖么?”那男子笑了笑,“邪妖可以,善妖我从不抓。”
这是第一个道士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有些微微地感动。
“我能雇佣你么?”我第一次僵硬地笑笑,“虽然钱不多,但勉强可以让你谋个生计……”
那男子有些愣神,我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叫什么……”
男子眨着眼睛,笑笑:“灿洋。”
我把一锭银子递给他:“我只有这么些钱……不介意的话,我能雇佣你么?”
我第一次对一个道士说那么多话,灿洋犹豫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我帮他整理摊子:“你真的会捉妖?”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一只妖。”
我笑了笑:“你不收我?”
“你是好妖,你不杀我,你就是好妖。”
淡淡的几句话,却令我有些心动。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谢谢你……”
我第一次对一个人说出感谢,鼻子有些酸,这就是感动吧……活了千百年,我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感动……
“谈什么谢谢呢?我们是朋友啊!”灿洋笑了笑。
他笑起来好好看,比起我僵硬的笑容,真的阳光好多,感觉好舒服,暖洋洋的。
被仇恨蒙蔽心灵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温暖。
只要他在,便是最好的。
虽然我知道,我还是要杀人,但我希望他不知道我杀人,一直都不知道。
他的笑容一定要留下来。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打断了他:“淳鹉。”
“很好听……”
收留了灿洋后,我的生活变得拮据起来,我不吃东西还好,可以吸收天地灵气,但日日的青菜使灿洋消瘦起来。
我有些担心灿洋会营养不良。
第二天平明,我进到一家客栈。
“姑娘何事?”
掌柜和蔼地问我。
“你们这……招人么?”
“正缺一个小二。”
“我来可以吗?”
“姑娘不必客气,进来吧……”
每月的报酬不多,却足够灿洋吃上几顿肉了。
那天吃肉,灿洋问我:“阿鹉,你哪来的钱?”
“赚来的啊!”我微笑着看着他。
灿洋有些犹豫,我笑着说:“吃吧。”
“每天出去……难为你了。”
我发现,认识了灿洋以后,我越来越爱笑了,渐渐地,也忘了要杀道士这件事情……
直到那天,有个男人敲响了客栈的门。
他举着个牌匾:捉妖。
“掌柜的,我想回家一趟马上回来。”
“好的快去快回啊……”
在那个男人走后,我跟在他身后,他转过头来,猩红的双目死死盯住我。
“爹爹……”
我有些愣神,木讷地运掌,却被爹爹抓住手腕。
“阿鹉,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条人命?”爹爹的声音很凌厉,手腕被捏得生疼。
“若我不杀了他们……死的就是那些善妖……你们捉妖师……只知道杀妖怪……却从不分妖怪好坏……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我掏出匕首,狠狠往爹爹脖颈刺去。
当年爹爹就是用这把匕首,刺透了娘的脖子。
我忘不了娘眼角边残留的泪。
我看到他一个运掌,将我的匕首反握,刺透手臂。
“若你还敢杀人……下次就是脖子了。”
我咬牙拔下匕首,一拳重重捶在地上。
那****在街上走了很久,被绷带扎着的手臂依旧有些麻痛,我想起爹爹的话,又咬牙紧握拳头,手臂上的绷带瞬间绷紧,血浸染在纯白的棉纱上,又渗出来,流入我的指尖。
“阿鹉?”灿洋打开门,看着我手上的绷带,抓起我的手,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看着他焦急的神情,苦笑:“没事……只是摔倒了……”
灿洋有些急,也不追究原因,拉到屋内,将我的手臂横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揭开绷带,看着手上的小血洞,咬牙。
“是不是很痛……”他拿出一罐膏药,动作轻柔地拂在小血洞上,“怎么伤的……”
“大街上遇到两个人吵架……我……嗯……被一个人用刀戳了一下……”
“那个人在哪里?!”灿洋咬牙,手上的动作不经意一重,胳膊上的痛楚瞬间传到大脑之中,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灿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替我的伤口吹着气。
“不痛,不痛……嘿嘿……”我呢喃着,不经意间傻笑出声,有些许尴尬。
自己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不好听,也不知,他是否会介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时清泠的月光,却有些暖意。
他笑了笑:“笑什么……都伤成这样了。”
他小心翼翼地包扎着,暖暖的大手牵着我的手,宜人的温度传到我的手指尖,我笑了笑:“你手真暖。”
他愣了愣,胡乱嘟囔:“嗯……挺暖的……”
我静静地开口,望着灿洋:“灿洋……”
“以后你就这么一直握着我的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