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自然是战火不断，不过洛秋一到这边就听说了大捷的消息。战局终于有望逆转，也是省了她不少事。
洛秋是主动提出自己来长安的，因为这边还有不少她认识的人。
当年之事，洛秋因过于年幼，细节是完全记不清了。只知道是她后来的大师姐救了她，到长安城郊的时候，又遇到一个孤身一人小姑。那小姑娘比洛秋大一些，叫做步攸，当时七八岁的样子。大师姐原本是打算将两人一起送到七绣坊的，然而路过北邙山时，步攸却自己留在了天策府。她说父亲和兄长都曾是天策府的将士，都曾为此国土洒下了热血。母亲不堪承受生活的重担，弃她而去，她如今觉得自己应该将父亲和兄长的愿望延续下去。
“攸姐！”
步攸转身：“呀！秋娘你怎么跑长安来了？”
当洛秋出现在军营中时，倒是引得一阵侧目。正是最好的年纪，穿着最适合的衣裳。洛秋知道自己的，各种才艺都懂点，武功也不差，最重要的是酒量好，这样的姑娘在江湖上简直能横着走。
“我听说你们打了大胜仗！”原本还想说什么，周围却已经有几个人围过来。
“是方秋方姑娘么？我们常听攸娘提起你。”
“方姑娘此番来长安可有什么缘故？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洛秋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示意了一下步攸，表示不便再此细说。步攸立即会意，笑道：“我这些师兄弟没一个正经的，咱不理他们。”说着拉着洛秋往营外走。
古道上，秋意萧然。步攸说：“天下人都知道我们打了胜仗，却没人知道我们折了多少人。”
洛秋说：“当时我们一起去七秀坊多好，你哪里还需要吃这种苦？”
步攸的肩甲上已然留着一片血污还未来得及清：“我命大。这么多次死里逃生，如今还不好好活着。国不将国，有些事总得有人完成不是？”
洛秋看了看她，其实这么多年来也早就了解自己根本无法说服她。也不想在继续沉重的话题，转而笑道：“还没告诉你我改名了！现在叫洛秋了。”
“怎么突然改的？”
“我之前不是信上说我见到了大哥了么？大哥如今姓洛，我就跟着改了。其实旁人都叫我秋娘，原本也没几人在意我姓什么。不过我这次来，是为我家里的事。”
步攸疑惑：“你家里的事？多少年前的旧帐好端端翻出来做什么？你当初可都不太明白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秋停在一棵树下，伸手随意地接着落叶：“当初年龄小不懂嘛。不过毕竟有人害我爹娘，我没有机会也罢，有了机会总要想办法追究一下。而且我那两个哥哥，二哥我不确定，大哥心里肯定是在意的，也不过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步攸站到她身侧并肩而立，洛秋本就不矮，而步攸还要整整高出一个头。“我劝你还是不要追究了。此事多半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当年朝中腐败，哪些跟叛军勾结，其实如今仔细想想，谁心里都有数。可是如今大局已如此，你再细查也没用啊。知道太多反而容易引祸上身，你自己一人太不安全。”
洛秋随手接住一片枯叶，轻轻一揉就化成了碎屑：“我心里有分寸。没有一点把握，我也不会就这么一人来长安。虽说如今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未必能改变什么，但是万一呢？总得先走走看。”说到此突然笑了笑，“不会有事的。其实我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步攸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姑娘就是没吃过亏！栽几个跟头看你还是不是这么嚣张。”
“我这哪里是嚣张？跟我二哥比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谦逊到不行了！”
步攸彻底被逗笑：“那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去找一下澜姐？”
“大师姐还在这里？她现在都很少写信给我了。”洛秋游戏懊恼地鼓了鼓嘴。
步攸笑说：“澜姐还在带着一些秀坊弟子忙着救济流民。这几年澜姐已然独当一面，确实很少得空了。你去看看她吧，我等下得回队伍，若是不忙，傍晚也会去的。”
洛秋倒是没有直接去找大师姐，而是在附近转了一圈。路上遇到了几个不长眼的看到她一个姑娘想仗势欺人，顺手解决了也不觉得多麻烦。结果就一直转到了玲珑塔，洛秋映像中似乎是听过关于这里的故事，便沿着阶梯一直走到最高处。这里已然一片荒芜，残垣上依然留着被焚烧过的痕迹。当洛秋往塔内看时，竟然发现里面站着一个和尚。
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回过头时，洛秋一下子笑出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明净禅师的魂魄回来看看的。”
那个人双手合十，对着她行礼：“惊扰到施主了，贫僧罪过。”
“没有啊，大概是我惊扰到大师了。”僧人抬起头时，目光微沉。洛秋心里奇怪这个人和人说话时候原来都是不看对方一眼的。“大师怎么一人来这里啊？”
眼前的人却几乎毫无神情的波动，“听闻进来长安战事惨烈，贫僧便云游至此沿途超度亡魂。经此地时，想起了明净禅师，便上来祭拜。”
洛秋却突然觉得这人有趣得紧：“好巧啊，我也是路过的时候突然想上来看看的。看完了，我们一起下去呗？”
那个人依然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施主请。”
洛秋走在前面，觉得两人说不上话特别尴尬。其实她对于所谓佛法，只是凭感觉知道个大概，并不真的了解。而这个人从头至尾都不看她一眼，才真的让她觉得奇怪。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多看她两眼的。
一直走到阶梯的尽头，夕阳已似血，尽染长空。洛秋终于感觉缓了口气，转身说道：“那大师我先走啦。”
僧人的神色依然沉静如水：“施主慢走。”
洛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师你怎么称呼啊？”
“贫僧道笙。”
洛秋却没有说话。相对无言许久，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大师你都告诉我你叫什么了，一般来说，也该问我怎么称呼啊。”
道笙突然抬眼，似乎完全没想到还会被提出这样的要求。洛秋看到他瞳孔的一瞬间，感觉怔了一下。这个人眼中有些诧异甚至不知所措，眸子漆黑漆黑的，完全不像那种看破世俗，只余清澈的眼睛。一下子更觉得有趣，嘴角似乎有些不听话地向上扬起。
道笙终是迟疑着开口：“请问……”
“秋娘！”背后突然传来一声。
洛秋立即转过头去，一边招手喊道：“师姐！”
“我刚从攸娘那里回来，听说你来了。在同谁说话？附近这么不安全，怎么不去找我？”
“我等下过去说！”洛秋一边喊着一边转过头，只见眼前人的神情更加不知所措。垂着眼好像不敢多看她一眼。
“大师你往哪儿看呢？”洛秋笑道。眼前的人一下子连耳朵根都红了，不得不又抬眼看着她。洛秋是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听见没？我叫秋娘。以后见到我可别假装不认识我！”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身往远处的师姐跑去。
秋意萧萧，再过几日就八月半了。洛秋想着自己的生辰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