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苏城，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早起时微凉，得加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若飘雨，就要换更厚一些的。
六点半，天还蒙蒙亮，从窗户望出去，灰雾像蒙在眼睛上，外面刚散出包子香味的早餐店铺都还看不真切。
包子肉香，豆浆油条。
一夜过后，苏城渐渐醒来。
林羽背了书包下楼，两个包子，一个菜一个肉，外加一袋豆浆，就是早餐了。
六点五十五，她从芝兰街走过，行人渐渐多起来，菜农挑着从地里刚摘的新鲜蔬菜叫卖，上班族骑着自行车或是电瓶车小心翼翼地在人流中穿行。
昨天晚上，因为那张照片，班级群沸腾了好久，清一色的谴责，或者表达不敢置信。
人人都像站在道德制高点，低头俯视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你怎么能这样，你不可能是这样的啊。
最后班主任出来制止，才没让风暴愈演愈烈，照片也令李博删除。
林羽边啃着包子边想，今天才是重头戏吧。
七点，她踏着铃声走进教室。
用了点小心机，故意踩着点进，少听几句闲言也好。
但是除了语言，光眼光也能让人感觉到敌意。从教室门口走到座位上，全班行注目礼的感觉不要太刺激。
好像来了一个与他们不同的新物种。
旁边萧潇稍让开身体，留出林羽进座位的通道。
她坐下后，萧潇也没有像前几天一样围过来打招呼“你来了”。
情形像回到刚转学过来的那几天，偌大个教室，林羽这儿是个孤岛。
放下书包，翻开书本。
显然，她对这种情形是有预料的。
清晨微热的阳光从窗户透过，一半的她坐在阳光里，一半的她隐在阴影后。
有花香飘进来，嗅得一鼻芬芳。
午间休息，班主任拎了她去谈话。
内容无非是，现阶段高考最重要，其他事都要为高考让路……抽烟喝酒不是一个好学生应该作为的……
林羽顺服地点头，嗯。
班主任苦口婆心，校规班纪轮流说了一遍，又问，你知道错了吗？
林羽，嗯。
最后又含沙射影，恋爱这件事啊，也是宜晚不宜早……
林羽顿了顿，嗯。
反正“证据”也摆在那儿，辩解更费工夫。
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班主任皱着眉头挥手让她回去。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只听班主任和其他老师说：“本来以为转学来的这个是个好的，没想到成绩倒还行，品德不行啊……”
那个老师说：“几个尖子生抓抓好就行了，就你还管这么多。要我说，直接换到最后一排去，别影响其他学生就行了。”
林羽装作没听到，哒哒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还有三个月，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要熬过这三个月。
“瞧，这是谁啊？”李博站在门口，怪声怪气地说话，“是林羽啊。”
李博是班内第二方阵营，不好不坏学生阵营，最看不惯老师对好学生的优待，昨天发图片的也是他。此刻，他堵在教室门口，专门等林羽的。
林羽没理他，抬脚进教室。
李博手一撑，拦住门。
“怎么，说几句都不行啊。抽烟喝酒的也不知道是谁，还在这儿装清纯白莲花呢……你装，你倒是装得像吗？”刻薄的话语像条毒蛇，咬住猎物嘶嘶地分泌毒液。
林羽不说话，沉默得像块石头。
“小太妹。”他哈哈地笑。
“怎么就看上白季了？哈哈，那个弱鸡……”
“不过你们俩也挺般配的……”其他几个和他一起的少年也嬉闹地笑起来，好像做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等他们终于笑完闹完，林羽才一字一句地说：“你也知道我是太妹啊，那你可要小心了。”
猎物也伸出了与她外表不相符的毒牙，少年们愣了。
一瞬的分神足够能让猎物得到机会反转，林羽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走进教室。
李博几个不忿：“装什么B，谁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
走廊上的声音多多少少传进教室。
见林羽走进来，少年们窃窃私语起来。林羽不听都知道什么内容。
……
“安静！”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是王旭。
班级第一发话，还是比较有权威。
林羽回到位置上，萧潇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你没事吧？”
林羽摇头：“没事啊。”
她嗫嚅，还是没把安慰的话说出口，逃也似的转头盯卷子：“那我…我复习了。”
当一个少年被其他少年视为异类，那他与他们之间就连表面的和平都难以维持。
*****
下午放学，林羽向班主任申请回家晚自习。
原因无他，学校的干扰太大，她已不能静心看书。
班主任拧着眉头欲言又止，劝导的话在嘴里出了又进，说：“这事，我得打电话问问你父母。”
林羽说好。
几分钟后，班主任打电话回来。结果没出意外，“你父母同意了。”
林羽说：“谢谢老师。”
回家晚自习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不用吃食堂的大锅饭了。
小城市下班早，饭点，正是芝兰街烟火气最足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弥漫着饭菜香。
偶尔听到女人大声责骂，那是在收拾调皮的小孩，接着传出男人哈哈的笑声，小孩轻声反驳。夕阳还剩个尾巴，温暖得像幅画。
街上还有很多小餐馆、面包店。
不是全国连锁的那种，小小的门店，摆上几副桌椅，老板掌勺，老板娘上菜。
林羽背着书包进了一家饺子店，店里一面墙上贴着大大的菜单，红色底黄色字，晃得让人不注意都难。常年油烟熏着，积了厚厚一层油渍，有几个字被融成了一团墨糊糊。
她下意识想走，太…脏了。
刚转身，老板娘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白胖胖的饺子，浮在汤上，飘着几颗葱白。
见有客人，原本的笑脸笑意更深：“姑娘，吃什么啊？我们店里的饺子都是手工包的，饺子皮最劲道了……”
苏城虽然是个小城市，但发达的网络让这里的生意人也早已染上“逢女客就叫美女”的习惯，好似叫美女更能体现尊重一样。
所以一听到姑娘这个称呼，她首先一愣。
老板娘还在介绍：“…饺子馅都是今早刚剁的哩，保管新鲜。”
“一碗三鲜饺子。”她打断，点单。
在离门口最近的凳子上坐下，解下书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老板娘笑道：“好嘞。”像蜜蜂一样转回后厨，然后传出乒乒乓乓的锅铲声。
林羽抽出两张纸巾，用力擦面前的桌子。翻过来看，是浅浅的黑色。还好，桌子不是太脏，心下膈应少了一点。
环顾店里，没有垃圾桶，想起门口路边倒是有一个，她便站起来准备出去。
刚跨出门槛，就听到旁边角落有吵闹叫骂的声音。因着地势偏僻，又有店铺的招牌做遮挡，倒也没人注意到这里，但若有人听到，就会发现那些话语着实…难听。
林羽本不欲多管，但两天连着遇到这种事，心里多少觉得不太痛快。就算是食物链最低端的人，也应该有生存的基本空间吧。
她将纸巾扔到路边垃圾桶里，恰巧瞟到对面有两个便衣警察，不知是巡逻的还是出来吃晚饭的。
但恰好，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她几步就追上对面的两个警察，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拉住其中一个。
磕磕碰碰地说：“警…警察叔叔，那…边…好像有人在打架…”
神情紧张，说话吞吞吐吐，眼睛里却分明写着害怕，很符合一个遇见坏事但又不忍不救的乖乖女形象。
被林羽拉住的那个警察下意识就察觉到这些，不疑有他，先安抚道：“别怕，你先说清楚，你在哪看到的？”
林羽往那个角落里一指：“就…就在那，招牌后面。我…我听到他们在骂人，还打人……”
看女孩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警察更不好不管，那个警察便道：“老王，我们过去看看吧。最近那些小子又开始猖狂起来了。”
被叫作老王的警察眉头皱起：“是啊，最近这类报案确实有些多了。”
他又跟林羽说：“我们过去看看，你就不要过去了。”
她乖乖点头，似乎安心了许多。
林羽在街这边看老王两人走过去，绕到招牌后的角落。不过一分钟，就有四五个黄毛红毛走出来。跟他们之前高声叫骂相比，现下却有些灰头土脸，一个个低着头。
老王在训他们，另一个不知名字的警察也肃这脸配合老王。
大约又过了两分钟，老王似乎结束了训话，挥挥手，黄毛红毛立即像鸟兽一般散开，几秒就隐在了一条巷子后。
那几个混混走后，才露出了原本藏在他们后面的欺压对象，是个黑毛。
看身形，有点熟悉。
林羽微微转动角度，看清正面。擦，怎么又是他！
正好对面那个少年也抬起头，眼光似乎往这边瞟了一眼，只一瞬间的怔愣也被林羽准确捕捉到，她知道他也认出她了。
同属于食物链底端，所以更有缘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