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两天,医院里的枪声早已平息,所有的人都仿佛很快适应了环境,好像之前的枪杀事件没有发生过一样。天空中依然下着阴雨。赵护士的尸体被搬到了躺医院的太平间,有的人叹息她那么年轻,有的人怀念她的笑颜。搜查队的人时不时的在医院周围巡逻,埋伏的人等着同伙出现,好多抓几个人给日本人一个交代。
“真是作孽啊,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被枪杀了,这是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啊?”病房中曾经被赵护士照顾过的老奶奶,含着泪对着窗外瑟瑟的寒风,自言自语。落叶在天空中,回旋,悄然无声。
大队长在医院的楼下徘徊良久,他紧握的拳头,无数次想打在敌人的脸上了。薛诚说过,他们不是妥协退让,只是先按捺住悲伤,不能再让更多无辜的人牺牲。总有一天,他们会向敌人讨回公道。今天英淑就要离开了,和党内的特工人员一起离开,作为朋友,大队长应该要去送一送的,但是每一次想到因为英淑的冲动,如果英淑没有杀山田,如果不是山田看上英淑,如果山田不纠缠英淑,或许赵护士不会死,他知道自己这样牵强的责怪英淑是不对的,但还是无法面对现实。他一直很满足,每一天的生活,即使天下大乱,即使城里都是敌人,他可以每天都可以看见赵护士,看见她的笑脸,这样就足够了。现在,这样小小的愿望都破灭了。
铁皮火车上的英淑,眼中泛着泪光,她知道赵护士已经死了,她最亲密的战友已经不在了,而她也再不能执行情报员那样的任务了,那么她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人生总没有一次,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的。
面对大队长苍白的脸,英淑觉得估计自己此生内心也难安了吧,她欠一条人命。她这样想着,想着,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火车缓缓向前时,薛诚向她挥手,英淑仿佛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释怀”,相对无言,默默无语,或许再也不会相见。她在心里说了无数遍的谢谢、无数遍的对不起。曾经的种种过往,如云烟,如画幕,在眼前浮现。
美好如她,可终究是两两相忘。
火车行驶轨道的摩擦声,轰轰隆隆,英淑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好高、好高,比周围的一切嘈杂声都响亮。
“等革命胜利了,我就向我的爱情告白。”
曾经在那个阳光洒满大地的日子里,赵护士开心的对英淑说,她想如果有一天,没有战乱了,祖国和平了,她会勇敢的迈出一步,向大队长更靠近一点,他退一步,她会向前挪三尺,直到他能看见她为止。
人生有太多的遗憾,明明有些事很想去做,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那个人已不在。
大队长终究没有出现在火车站,英淑低着眉,有些许失落,她不求所有人的原谅,因为在她的内心,自己还没有原谅自己,怎么能祈求别人的救赎呢?她要逃避的是她该承受的命运,前方的路途坎坷,那是上天对她的历练。对她而言,生活并不算顺顺利利。有些人还依然在心中,而有些事也同样挥之不去了。
行走的火车如同蠕动的长蛇一般,直到汽笛的声响渐行渐远,薛诚缓缓的放下挥别的手,默默地对着空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若有所悟的在心中感叹,该走的终究是要离开的,该面对的现实还是要去面对!
“别难过了,这样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大队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人群中,良久后拍了拍薛诚的肩膀。
薛诚回过头,抿嘴笑了笑,眼里收起了一腔寂寞。
“都回去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薛诚用坚定的眼神看向大家,赵护士死了,英淑离开了,虽然他们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但是和上级的联络也“断线”了,今后怎么维持和党组织的联系,是近期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赵护士的仇怎么报,还需从长计议。
大家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五味杂陈。需要安慰的人太多,需要安慰的事太多,想要说出口的话太多,又咽了回去。刘铭芝低着头,最先走了出去,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洒脱的人,面对别离一向都是云淡风轻的。但面对死亡时,送别再也不会见面的朋友时,他还是惆怅了,不像失去爱人的疼,不像亲人离世的苦,没有饮苦酒那么浓烈,却久久的不能清醒。
“我们去杀了那群畜生,能杀几个是几个,为赵护士报仇。”茶馆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其中一个小伙子站了起来,他从小和二喜同村,一起长大,他跟随着连队走到今天,想过会有一天将生命献给国家和人民,但是接收不了一个女子惨死。
“仇是要报的,但现在不是时候,敌人正广撒网,等着我们进圈套呢。我们现在与他们硬碰硬,只会是以卵击石。”大队长冷静了下来,有理有据的分析着。
“那我们就打游击战,像以前一样,敌明我暗。”有一个小战士憋不住了。
“不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如今在敌人的心脏部位,一旦我们有所行动,敌人只会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到时候连累无辜,又暴露了行动。”经过这么多年,薛诚算是打游击战的“专家”了,但是如今的形势,他们肩负的责任还很重,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薛诚耐心的部署着今后的计划,也听取了大家的建议,在一场讨论会结束之后,他胸口的那口气仿佛可以平稳的呼吸了,他安静的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看见花坛里的花,那个再也不会相见的女子没有给他留下期许,只留下了这片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