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儿伤得很严重,但并没有死。
这是她醒后才知道的。
苏醒前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棕熊精极其残忍地把金吒大卸八块,脏腑和肠子都掉在地上,那场面惨烈到了极点。接着,棕熊精把魔爪伸向了她。
于是她本能地大声呼救。
果然有人来了。
其实那个时候她正发着高烧,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她额头一摸,说了声“好烫”。
接着嘴巴被撬开了,灌下去一碗苦涩的药。药喝下去后她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夏玉儿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身子轻飘飘的,脑袋痛得几乎要裂开。她陡然惊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板床上,只穿着内衣,而这内衣却不是她的。手撑在床上想起身,只略微移动就牵动了背后的伤处,剧痛让她呻吟起来。
“你醒了呀。”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门被推开了,进来个农妇打扮的女子,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有碗白米粥,冒着丝丝热气,还有两个馒头。
夏玉儿惊魂未定,怀疑地望着那女子。
那女子善解人意,笑道:“衣服是我给你换的,你就在我家安心养伤吧。”
夏玉儿微微点头表示谢意,问:“我该怎么称呼姐姐你?”
那女子道:“叫我阿娇嫂吧,大家都这么叫的。来,把这粥喝了,你肯定饿坏了。”
夏玉儿伸手欲接,但手上无力。
阿娇嫂一眼看出她的难处,道:“玉儿妹子你歇着,我来喂你好了。”
夏玉儿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阿娇嫂道:“是你哥哥告诉我的。”
夏玉儿心中又是一阵疑云:“我哥哥?”
阿娇嫂喂她吃了一勺粥,道:“是啊。李公子说你受了重伤,求我和我相公救你,他急得呀,差点就要给我们跪下了。我说玉儿妹子,你被抱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可把我吓得不轻。后来我检查过你的伤势,你能活下来呀,真是福大命大。”
夏玉儿明白了,她说的“哥哥”是金吒。虽不解金吒为何自称是她哥哥,但还是配合他把这个谎圆下去。
她问:“我哥哥在哪?他还好吧?”
阿娇嫂道:“应该歇息了吧。噬魂山妖精太多,方圆三十里都没人敢住。你们胆子也真大,居然敢跑到那鬼地方去。真是难为你哥哥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背着你在大雨中跑了多久才找到我们家。你放心,他年轻人身强力壮的,淋一点雨不会生病的。”
夏玉儿听说金吒背着她在大雨中狂奔,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惊喜,更心疼金吒,一勺粥送到嘴边,竟不张口。
阿娇嫂问:“怎么?粥烫了?”
夏玉儿回过神来,忙道:“啊,不是。”
阿娇嫂服侍夏玉儿吃完了粥和馒头,问她现在感觉如何。夏玉儿说头痛得厉害。阿娇嫂点点头,说这是你淋了雨所致,家里牛膝、三七、白芷等药存了不少,不难医治,难办的是你背心遭受重击,有好大一块淤青,家里没有治跌打损伤的药。夏玉儿说她包袱里有些治外伤的药丸药膏。阿娇嫂高兴不已,说我这就拿过来。
她取了夏玉儿的包袱带回房中,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床沿,道:“玉儿妹子,你看看需要什么,挑出来,应该吃什么敷什么,告诉我便是。”
夏玉儿指着一个黄木盒子,道:“这盒子里的药膏有活血化瘀的奇效。”
阿娇嫂二话不说,把夏玉儿的内衣和肚兜解开了。只见夏玉儿滑如凝脂、洁白似雪的背脊上出现了一块两尺多长的骇人淤青,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生怜惜。阿娇嫂打开黄木盒子,用食指挑了一团药膏,轻轻抹在夏玉儿背上。淤青范围甚大,一团不够,又挑了一团,她已经刻意把动作放得轻柔,但夏玉儿仍咬着嘴唇忍痛。
药膏涂抹完了,阿娇嫂望着夏玉儿的冰肌玉肤,赞叹道:“玉儿妹子,我生平也见过不少漂亮的姑娘。可像你这般天仙下凡似的美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也不知道谁才有福气娶你当媳妇。”
夏玉儿微笑不语。
阿娇嫂给她系好肚兜,穿上内衣,让她枕着自己胳膊弯,轻轻扶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
“那么,你就好好歇息吧,明儿我再给你上药。”阿娇嫂吹灭了油灯道。
夏玉儿轻轻应了一声:“嗯。”
阿娇嫂走后,她深吸一口气,潜运元神,察觉到自己脏腑虽受震动,但并未受伤,也就放宽了心。此时药膏已经生效,背脊上一阵清凉,原本灼热的痛感明显减轻了。她合上眼,转瞬就沉沉睡去。
清晨,雄鸡的啼鸣声中,夏玉儿醒了。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觉得头痛减轻了许多,呼吸也变得顺畅。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啊!”
也许是忘了伤势未愈,伸懒腰时的动作太大,牵动了背后的伤处,她痛得叫了一声。
门被推开了,一个身高膀阔的男子小跑着到床前,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痛?”
夏玉儿望着那男子,恍如隔世,颤声问:“你……你是金吒?”
那男子道:“不然我是银吒?”
夏玉儿见金吒安然无恙,登时如释重负,高兴得竟然晕了过去。过了片刻,人中剧痛,她醒后定睛一看,金吒正焦急地注视着自己。
金吒道:“你醒过来啦,可把我吓着了。”
夏玉儿搂住了金吒脖子,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脯上,嚎啕大哭起来。
金吒好不尴尬,耳朵根都羞红了。他七岁上五龙山拜师学艺,二十岁才下山,同门之中虽有几个女弟子,但阐教纪律严明,凡修道者,不论男女,均不可动七情六欲,否则必遭重罚。五龙山十三年的修道岁月,他和几个师姐妹虽然私交甚深,但始终恪守男女界限,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举动。
他本想将夏玉儿推开,然后一本正经地道:“男女授受不亲,请夏姑娘自重。”
可是夏玉儿抱得很紧,他又顾念她有伤在身,只得硬着头皮,安慰道:“莫哭,莫哭。堂堂成汤郡主在我这等小毛贼面前痛哭流涕,成何体统?”
夏玉儿破涕为笑,放开了金吒,问:“阿娇嫂去哪里了?”
金吒说阿娇嫂和她丈夫赶集去了,走时给咱们准备好了早膳和汤药。夏玉儿说她要先洗漱一下。金吒说那我去烧热水,你歇着就好。过了会儿,他端着一盆热水进来,里面放着条毛巾。
夏玉儿伸手去拿毛巾,一不小心又触动了背伤,疼得她紧咬牙关。
这一切金吒都看在眼里,他当即道:“我来吧。”
夏玉儿一愣,金吒已经从她手中接过毛巾,轻轻为她擦脸。她在馨庆宫都是由宫女服侍洗漱的,现在突然换成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她的意中人,既觉得别扭又感到欣喜。幸好金吒专心给她擦脸,并未注意到她眼中飞扬的神采。
等她漱口后,金吒把粥和馒头端来了。
夏玉儿故意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叹道:“我背后痛得厉害,手抬不起来。”
金吒信以为真,立马道:“我喂你吃。”
夏玉儿心中窃喜,金吒把一个馒头送到她嘴边,她又道:“这馒头太大了,我一向都是撕成几团吃的。”
金吒把馒头撕开,一团一团喂给她吃,还不忘嘱咐她细嚼慢咽。
其实阿娇嫂做的馒头和宫里的比起来天差地远,但夏玉儿仍旧吃得非常香甜。
夏玉儿吃饱后问金吒他们是怎么到了阿娇嫂家的。金吒说我一醒来就发现你躺在我身边,嘴角全是血,叫你好几声你都不答应,当时雨太大,我生怕你淋了雨加重伤势,赶紧背着你去找地方治伤和投宿。
金吒拍拍心口,道:“总算老天有眼,让我找到了这里,阿娇嫂和牛大哥心肠好,又都懂些药理医术,能遇上他们真是谢天谢地。”
夏玉儿又问:“你为何自称是我哥哥?”
金吒尴尬一笑,道:“不然呢?我总不能厚颜无耻地说咱们是夫……夫妻吧。”又道:“你放心,阿娇嫂和牛大哥都是老实巴交的乡里人,我说你是我妹妹,他们深信不疑,决计不会知道你的郡主身份。”
夏玉儿道:“原来如此,你想得真是周到。”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就算你说我们是夫妻,我也不会怪你。”
金吒忽问:“你到底怎么受的伤?”
夏玉儿吹牛不打草稿,道:“哦,你问这个啊。昨天雨太大,山上掉下几块大石头,我一不小心就被其中一块砸到了。”
金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以你的身手,几块石头从山上掉下来,怎会躲闪不及?就算如此,你也不至于昏迷不醒,险些丢了性命吧?”
夏玉儿见瞒不过他,只得坦白,说自己被棕熊精打伤了,关于棕熊精要强占她为妻一节自然是略过不提。
金吒听她把棕熊精描绘得穷凶极恶,自忖十九是棕熊精饿了想吃夏玉儿,这才发难,又道:“我还有几件事要请教你。”
夏玉儿嫣然一笑,道:“‘请教’二字如何敢当?你直说便是。”
金吒缓缓地道:“倘若我猜得不错,我在牢中已经死了一次,是中毒身亡。”
夏玉儿黯然失色,半响才开口道:“不错,对你下毒的人就是我,当日我在你的酒杯上涂了毒药。这毒药无色无味,中毒后不出一盏茶工夫就会停止心跳呼吸。”
金吒不动声色,又问:“可我现在好端端的,这又是何故?”
夏玉儿道:“你中的毒虽然毒性剧烈,但中毒后只是暂时死亡,只要二十四个时辰内服下解药,就可起死回生。”
金吒盯着她,道:“这么说来,解药也是你给我服下的?”
夏玉儿道:“是。”
金吒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夏玉儿道:“请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
金吒道:“我明白。”
夏玉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我知道你对姬发和姜子牙忠贞不二,就算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归降成汤的,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法子。你吃了毒药,大王以为你死了,一个死人他还何必为难呢?我事先打听清楚了,大王答应了你的请求,留你全尸,还会将你的遗体送回陈塘关安葬。运送灵柩的那几个家伙偷懒,出城才十几里就想把你给埋了。”
金吒听见“把你给埋了”这话,顿时打了个战栗。
只听夏玉儿续道:“我把灵柩偷走,途中忽降暴雨,只得先行在噬魂山避雨。结果偏偏撞上了那个该死的棕熊精,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金吒叹道:“你为了我冒这么大的险,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夏玉儿微笑不语,心想:“你能明白我就满足了。”
金吒发呆了片刻,喃喃地道:“先下毒,再救人。居然有这种救人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如果我没及时服下解药,岂不是死路一条?”
夏玉儿小嘴一扁,嗔道:“当时时间紧迫,我只能兵行险招。不然还能如何?倘若被囚的人是你弟弟木吒,你和我易地而处,你倒说说你有什么妙计救他?真是不识好人心!”
金吒顿时没话说了,半响,他一拍大腿,道:“我听姜师叔说过,你会一门摄人心魄的妖……法术,你用这法术把狱卒都制服,不就可以趁机助我逃走了?”他本想说“妖法”,但想到夏玉儿是郡主之尊,又屡次对自己有恩,说“妖法”实在不敬,就改口说“法术”。
夏玉儿摇头道:“不行。我那法术太耗元神,对付三四个人很容易,如果超过十个人就不成了。”
金吒道:“原来如此。”又道:“我还有事请教。”
夏玉儿微笑道:“尽管问。”
金吒的表情变得极其怪异,嘴巴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踌躇半天,终于说了出来:“你是人还是妖?”
夏玉儿笑容顿敛,脸上的表情又是温柔,又是哀伤。
金吒把脸转过去,道:“你若不想回答就罢。”
夏玉儿沉默良久,道:“我是妖。”声音非常小,说完这三个字,她觉得自己和金吒已是形同陌路。
金吒表现出来的却是夏玉儿意料之外的平静,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哦。”又道:“其实你把我和二弟从摘星楼救出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了,回西岐之后姜师叔告诉我们的。”
夏玉儿凄笑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要再来问我?”
金吒道:“因为那时我不相信你是妖,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
夏玉儿道:“是吗?多谢你对我曾对我抱有希望。”
金吒听她语气中饱含酸楚,似乎在自嘲,忙道:“我想误解我的意思了。”
夏玉儿垂首不语,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全都滴在被子上。
金吒正色道:“人分善恶,妖也分好坏。只不过你是本朝郡主,我是反贼。倘若不是这样,我们兴许能成为至交好友。”
夏玉儿鼻子一酸,苦笑道:“我已不是郡主了。请你今后千万不要再提这个词。”
金吒奇道:“怎么说?”
夏玉儿被问得紧了,含着热泪把纣王逼迫她远嫁到游魂关,自己无奈离宫出走的事说了出来。
金吒被夏玉儿的勇气和决心深深震撼到了。
夏玉儿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金吒,我不是郡主了。那咱们还能做朋友吗?”
金吒一怔。
夏玉儿紧张地等候他的回答。
半响,金吒反问道:“难道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夏玉儿甜甜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米牙。
金吒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夏玉儿温柔地看着他。
金吒道:“你已救了我两次。去年在摘星楼我就问过你为何要相救我和木吒。咱们现在既然是朋友,就应该推心置腹。”夏玉儿尚未说话,他又补充道:“你可别又说‘救人不需要理由,杀人才需要’。”
夏玉儿盈盈一笑,道:“我随口编的一个理由,你居然还记得。”顿了顿,又道:“我本来想将此事一直隐瞒下去,但你既然问我,我也不想再藏了。毕竟,你方才也说了,朋友之间就应该推心置腹。”
金吒微笑道:“我洗耳恭听。”
夏玉儿悠然道:“还记得去年在朝歌城外,你和木吒曾遇到一个掠夺小孩的妖精?”
金吒依稀记得确有此事,叫道:“想起来了,那个孩子叫……”一拍脑袋,叫道:“对了!叫祝小宝。妖精半夜掳走他,但是被木吒刺伤了,我们兄弟俩把他救了下来。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夏玉儿道:“我就是那个妖精。”
金吒一惊,道:“是你?”摇头道:“不对,我记得那个妖精面目狰狞,吓人得很,哪像你这般漂亮?”
夏玉儿笑道:“我变成那个样子其实是想把你和木吒吓走,我不想多伤无辜。谁知道你们本事大得很,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金吒心中一动,暗想:“原来她善根未断,日后该当逐步引导她走向正道。”
夏玉儿续道:“当日若非你阻止木吒杀我,又赠我云霄洞疗伤灵药,恐怕我此刻也不会和你在此说话了。我救你,完全是知恩报德。”
金吒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他问:“我记得当年你说,偷孩子是为了增强修为?”
夏玉儿道:“不错。孩子们被我采集一次元气,只会睡上一觉,身体是不会受半点影响的。何况一个孩子我只用一次,绝不敢用第二次。朝歌城中十岁以下的孩子都被我用过了,你们遇上我那晚是我第一次到城外寻找孩子。”
金吒问:“那些孩子,你把他们都送回家了吗?”
夏玉儿点头道:“是。孩子们被我带回馨庆宫,住上一宿,第二天晚上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金吒眉头皱得很紧。
夏玉儿急道:“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啊。那些孩子可爱得很,我怎忍心加害他们?我可以指天发誓,我绝没有动过他们一根汗毛!”
金吒道:“我信你。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孩子失踪,虽然只是一宿,可他们的亲人该有多着急?”
夏玉儿道:“这个你放心。你们救了祝小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偷过孩子。”
金吒点头道:“那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再无罅隙。
夏玉儿和金吒就在阿娇嫂家的农庄住了下来。农庄的条件虽简陋了些,但地方不小,有两个空余的房间,正好给夏玉儿和金吒一人一间。
阿娇嫂和她相公牛大志都是好客之人,夏玉儿要给他们金银作为食宿钱,他们坚决不肯收。金吒心中过意不去,白天就和牛大志一起砍柴割草,偶尔也帮阿娇嫂蒸馒头包子。阿娇嫂打心眼里喜欢夏玉儿,把她当成自家妹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夏玉儿心中感激,把自己的一支珠钗送给了阿娇嫂。
到了第六日,夏玉儿的背伤好了七八成,已能下床轻微活动筋骨。她告诉了金吒,金吒也替她高兴。
和金吒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日子,虽然短暂,但对夏玉儿来说,可能是她一生中最欢乐的时光。
第十日,夏玉儿的伤终于痊愈了。
伤是好了,可新的烦恼又接踵而至。
这几天夏玉儿心里一直在犯嘀咕:“我究竟应该去哪儿?”
经过数日的思想斗争,她决定留给金吒一封书信,然后悄悄离开。
月明星稀,大地寂寥无声。
夏玉儿来到金吒房外,轻轻敲了几下门。
金吒把门开了,他见是夏玉儿,有些奇怪,问:“怎么还没睡?”
夏玉儿道:“睡不着,想找你聊聊。”
金吒踌躇了。
夏玉儿道:“一会儿就好。”
金吒笑道:“好。”
夏玉儿进房,房里没有椅子或板凳,她微微皱眉。
金吒指着床沿,道:“就坐那儿吧,我站着好了。”
夏玉儿道:“那怎么行?你也坐。”
金吒推辞了几句,最后依言坐下了。他心想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极为不妥,所以坐得离夏玉儿远远的。
夏玉儿看了他一眼,道:“我的伤已经痊愈了。”
金吒喜道:“那太好了。”
不经意间,夏玉儿的手碰到了怀中的书信。
“我要走了。”她忽然觉得直接说出来能让自己好受些。本想托阿娇嫂把信转交给金吒,但现在不需要了。
金吒奇道:“走?去哪里?”
夏玉儿粲然一笑,道:“不知道。总之离了朝歌,我就是自由的。”
金吒心想:“这话倒也不错。”他问夏玉儿打算何时走,夏玉儿答明日便走。
两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劫难,夏玉儿对金吒是情根深种,金吒是修道之人,对夏玉儿自无男女情意,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夏玉儿要离去,他也不禁难过。
金吒忽问:“你愿不愿意随我去西岐?”
夏玉儿微微苦笑,自嘲道:“西岐容得下我这个妖精兼成汤余孽吗?”
金吒道:“你是妖,但在我看来,有很多人都没有你善良。至少……你和你姐姐不一样。”
夏玉儿呆住了,过了半响,笑道:“多谢你的金玉良言。”起身道:“你早些睡,玉儿告辞了。”
金吒心中着急,一把拉住她手,叫道:“且慢。”
夏玉儿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又是欣喜又是害羞,低声道:“你干什么,快放开。”
金吒忙松开她,赔笑道:“金吒一时鲁莽,你千万别见怪。”
夏玉儿笑着摇了摇头,心想:“我怎会怪你。”
金吒道:“若你不嫌弃,咱们结拜吧。”
夏玉儿愕然道:“结拜?”
金吒点头道:“不错。”
夏玉儿问:“你是认真的?”
金吒道:“当然是认真的。”
夏玉儿沉默片刻,笑道:“你如何证明?”
“明”字刚说出口,臂弯立刻一紧。
金吒挽了她就往门外走。夏玉儿惊呼:“喂,你要做什么?”
到了外面的空地,金吒率先跪下。夏玉儿见他跪下,方知他不是说笑,便也在他身旁跪下。
金吒双手在地上围了个小土堆,伸手在额头擦了一把汗,笑道:“就这样将就一下吧。”
夏玉儿不懂“撮土为香”是结拜的礼仪,见他手上黑乎乎的净是尘土,蹙眉道:“这是干什么?”
金吒把结拜的礼仪一一解释给她听。夏玉儿听后,笑着道:“好吧,是我孤陋寡闻了。”
金吒微微一笑,朗声道:“皇天在上,我金吒和夏玉儿姑娘今日结为兄妹。有福同……”
夏玉儿忽然娇笑起来,打断他道:“不对不对,你方才说错话了。”
金吒奇道:“我哪里说错了?”
夏玉儿笑道:“不是结为兄妹,是结为姐弟。”
金吒不解地问:“怎么是姐弟?”他心想:“你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怎能是我姐姐?”
夏玉儿问:“你今年贵庚?”
金吒道:“二十有一。”
夏玉儿道:“这就对了。我三百零一岁,比你大二百八十岁,你不是我弟弟吗?”
金吒吃了一惊,脸色煞白。不是他不相信,而是实在难以将夏玉儿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和一个三百零一岁的老妖精联系在一块,至于“姐姐”这个称呼,他更是万难叫得出口。
夏玉儿抿嘴笑了笑,正色道:“夏玉儿今日与金吒结为兄妹。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为证!”俯首向金吒拜了八拜。
金吒也朗声道:“金吒与夏玉儿结为兄妹。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为证!”也向夏玉儿拜了八拜。
两人起身,一个亲昵地口称“大哥”,另一个微笑着叫对方“玉儿妹妹”,两张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喜悦的神采。
金吒道:“妹妹,你别走了,跟大哥去西岐吧。武王和姜师叔都是明理之人,何况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一定不会为难我的妹妹。”
夏玉儿一呆,旋即明白了金吒和自己结拜的用意,心想:“你总算为我考虑一回了。”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强笑道:“好,玉儿就听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