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里，有着白白的胡子和白白的头发的圣诞老爷爷穿着红色长袍，脚蹬长筒靴，坐着8匹驯鹿拉的雪橇来为孩子们送礼物了……”
圣诞节的前夜，我为我那两个年幼的儿子讲圣诞老人的故事。去年的圣诞节，他们得到了他们最喜欢的礼物，而且还有圣诞老爷爷给他们每人“写”的一封信，内容当然是赞扬他们是多么可爱的小伙子，并提出希望，比如希望“多多喝水，好好刷牙，不要打架”之类的。果然，他们每次不爱喝水时，只要一说是圣诞老爷爷让喝的，这两个3岁的小男孩就争抢着去喝个水饱。
但是今年，他们的问题多了起来：“圣诞老爷爷是从北极来的、还是南极来的呢？”
“当然是北极！”我确定地说，“遥远的北极的冬天，白雪茫茫，那里的树和房子都穿上了银色的衣服，所以圣诞老人的大红袍真是像火一样呢……”
“是像火狐狸吧！”大壮说。
“但是，妈妈……”小壮的表情有些游移，“到底……有……还是没有圣诞老人呢？”
“当然有！”我坚定不移。
“你说到底是真有还是假的？”现在孩子的表情有些痛苦了。大壮接着说：“妈妈，他们说圣诞老爷爷是假的，礼物其实是爸爸妈妈送的……”
我很恼火—一问家人，才知道是电视节目里说的—这是谁做的烂节目啊？孩子们那么美丽的幻想，刹那间，就破灭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悲哀。
我一直喜欢过圣诞节。不是我崇洋，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浪漫的、富有想象力的节日。尤其是对于孩子。
你想，寒冷的夜晚，从天而降的圣诞老爷爷给孩子们送来他们最喜爱的巧克力和礼物，然后他又神秘地离开……早上，孩子们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突然看见自己一直想要的礼物就放在枕旁，想象着故事书上、电视上出现过的圣诞老爷爷真的来过，（因为礼物就在眼前啊！）那种欣喜若狂，那种没有来得及看见圣诞老爷爷的遗憾而又神秘的表情，连我们大人，都觉得浪漫和感动呢！
我不甘心，坚持说电视错了，孩子们瞪着纯洁无瑕的眼睛：“电视也会说错吗？”“当然！”我是彻底想打破他们对电视的崇拜—“电视经常说错话呢！”（从小就让他们知道没有绝对的权威，他们要学会怀疑一切）。
那天夜里，我照例放了大袜子在他们的枕边，当然依然有圣诞老爷爷亲手“签名”的信。信中说：“我总是悄悄地来，不会让你们看见，因为我是神秘的，连你们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亲了一下你们的小屁股，你们都没有醒呢，我马上要走了，当然是回到那个神秘的地方，我亲爱的孩子，明年我还会来，带着你们想要的礼物……”
第二天，我的孩子们一睁眼就看到了礼物，欣喜若狂地抱着礼物跑到楼上：“爸爸妈妈，圣诞老爷爷送礼物来了！是真的来了啊……”我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忙活了大半夜（生怕他们被惊醒），现在是最快活的时候啊！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看他们和爸爸嬉戏，心想，此生何求？
我第一次真正地过圣诞节，是10年前在德国的不来梅。早在节日前，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就像我们的春节一样，商店里都是购买礼物的人，但是到了圣诞节那天，街上却是安静的—因为在欧洲，圣诞节是个安静的节日，是家庭的节日，全家人在一起互送礼物，亲吻祝福，吃圣诞大餐，其乐融融。
到了夜里12点，全家人一起去附近的教堂，听管风琴悠扬的旋律在寂静的夜空回响，孩子们随着唱诗班的圣诞乐曲一起歌唱。回家的路上白雪皑皑，人们边走边轻声细语，享受这美妙而浪漫的时光，路旁一扇扇窗子里，彩灯闪烁，都在迎接圣诞老人的到来……
孩子们带着对圣诞老爷爷的期盼进入梦乡……
那是成年的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童话般的浪漫。
感谢我的孩子，在我快要被尘世耗尽了纯洁的年纪里还能不断地重温童话。每一次给他们讲童话故事，我都犹如回到了少女时代——仿佛自己就是那个美丽纯洁的公主……
有一阵，孩子们老在问我一个问题，就是所有的童话故事为什么都有一个王子和公主？为什么王子吻了一下，白雪公主就能醒来呢？比如讲到《小红帽》的故事会问小红帽的爸爸在哪里……而且我还发现这些故事大都漏洞百出，经不起追究和推敲。
后来我突然明白了，如果童话都那么天衣无缝，孩子们还有什么想象力可言？正因为童话的许多破绽，才会让孩子有了更多的疑问和想象的空间，每个孩子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填充它。所以童话的结局往往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对于孩子们，这真是最好的结尾了。
有一天大壮和小壮讲故事，小壮说：“小动物之间都是互相依存的……”我有些傻眼，这样的句子对于4岁的孩子实在是有些过于老到，于是我用笔悄悄地记录。小壮仍在讲：“我到现在还在怀念它们呢，那两个小动物。”我不解，问：“哪两个小动物呢？”大壮接过说：“是小兔子和小熊！”天，他怎么知道？我并没有听到他们两人交流这个故事啊？难道他们真的有心灵感应？“对！”小壮继续讲，一口气讲了4个故事，个个精彩，超乎我的想象。后来我发现大壮不再参与了，便问：“大壮你为什么不讲了？”他回答：“因为我的小动物没有问题！”我要笑翻，原来小壮讲的故事大都是大鲨鱼吃了小鱼，或者大怪兽又怎么吃了谁，总而言之，就是小动物之间的故事，大壮说他的小动物没有问题，自然就不用讲故事了。
春节的压岁钱，放在他们的枕头底下。大壮恍然大悟：“原来，压岁钱就是压着睡呀！”小壮说：“不对，压岁钱就是要压碎它……”
有一天小壮的头被撞红了，问他疼不疼。他咬着牙说不疼，坚决，果断。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地说：“妈妈，刚才啊，肉不疼，是血疼。”
除了孩子，谁有如此的想象力—把肉和血分开的想象力？
往往是我们这些大人，我们的媒体，我们的课本，把我们孩子的这些天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一点一点弄丢了。可是，谁又能够告诉我，怎样才能不让他们变成世俗的人呢？
除非，不让他们长大，否则，在这物欲横流的俗世，他们怎样快乐地活下去呢？
所以，童话给了他们快活的理由。
“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给了孩子们美好的活下去的理由。我现在是真的感谢这些童话，尽管许多都是谎言，但却那么浪漫而美丽。
2006年初于康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