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北望
衣岚抬头，蜿蜒的山道从脚下延伸到目光所不及的苍云山上。半山腰的云雾像是绸带包裹着整个苍云山，云雾中的苍云山既圣洁又无情。
衣岚回头看，山脚下百余人的庞大车队正在休整，大气华丽的辇车显得气势十足，但不远处放满杂物的马车又把这种气势冲的一干二净，这支雕花辇车和简陋马车共处一队的奇怪车队杂乱无章，像是只年迈的老虎，表面上是威武的花纹，骨子里只留下破败的旧骨头。衣岚凄凉一笑，也对，毕竟是被别人赶出来的，即使有再多的华丽辇车，也掩盖不住失败者的情绪。
车队中最大的辇车旁，衣秦天正在跟他人吩咐着什么，衣秦天身着锦衣，左手还带着象征族长的戒指，但却没有什么身居高位的威严，跟下人吩咐事情时总是面带微笑，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笑，一直笑，为什么能一直笑呢？衣岚看着衣秦天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爷爷失踪时他在笑，为什么丢了氏长之位他在笑，为什么现在全族都被赶出苍云山了他还在笑，为什么他能一直笑一直笑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没骨气得人却是自己的父亲呢.......
“岚儿，来。”似是感觉到衣岚的目光，衣秦天回过头，笑着朝衣岚招招手，衣岚面无表情看着他，他像是感受不到衣岚的不满，依旧笑得温文尔雅。看衣岚没有过来的意思，他笑着摇摇头，走过来摸摸衣岚的头，像是慈爱的父亲面对淘气任性的孩子一样。
“岚儿，你看。”衣秦天指着面前的宽大官道“我们沿着这条官道一直向南走，路过鹤辕郡，到达青阳郡，青阳郡的青木川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青木川可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为父年轻时曾去过，遍布满城的青木，穿城而过的赤阳川，那可是和苍云山云海一样美丽的景色。”
衣秦天低头看衣岚不怎么感兴趣，微微一笑，“这一路我们会经过鹤辕郡的墨柳城，我听说那里的风雷门每年都会举行比武大会，胜利者将会获得风雷门的巨额奖励，那可是墨柳城一年一度的大聚会，我们走快一点的话说不定能赶上呢，到时候由风雷门举办的拍卖会也会一并开始，说不定能碰到你喜欢的东西.........”
“父亲.......”衣岚打断他，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不会觉得悲哀么？”
衣秦天一笑，又抬起手准备摸摸衣岚的头，衣岚微微一偏错了过去，衣秦天收回手，笑容依旧“岚儿，你在山上时不是一直想去云止城里看看么，墨柳城虽然比不上天音国都城云止但也是一座很繁荣的城市，你去了之后可以见到很多没见过的事物.......”
“父亲，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衣秦天看着衣岚倔强的眼神，笑容微微变动又恢复，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笑容“岚儿，有什么可悲哀的么？在苍云山上一呆这么多年，现在有机会到别的的地方，不是很好么。”
“可是你的氏长之位被抢了。”衣岚一字一句的说，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恨。
衣秦天微微皱皱眉“氏长之位对于现在的衣家来说太重，放弃才是衣家最好的选择。”衣秦天看着衣岚眼中掩盖不住的恨意，眉头皱的更重了“岚儿，你不能因为氏长之位就记恨你藤荆叔叔”
藤荆！一听到这个称呼，衣岚的拳头立刻握紧，指甲深深的刺进手掌中，眼中的恨意更明显了，衣岚不懂，这个对他们衣家忠心耿耿的外族族长，怎么会在他爷爷失踪之后立马翻脸，不但抢了衣家轩辕氏氏长之位，还把衣家这仅存的轩辕纯血一族整个赶出苍云山。
衣秦天看着这一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岚儿，你还太小，很多事你还不理解，你只要知道，你藤荆叔为了我们衣家好.........”
“父亲........”衣岚忽然松开紧握的拳头，眼中的恨意也消失不见，整个人变的平静如水，语调中听不出一丝恨意，只是冰凉“你心底里，真的就不觉得悲哀么，哪怕是为了衣家.........”
衣秦天低头看着面前的儿子，不过十四岁，却紧绷着个脸，稚嫩的小脸上有种决绝的坚毅，脖子上还系着他爷爷送他的戒指挂坠，送他时他爷爷还曾骗他说那是轩辕黄帝戴过的轩辕戒，当时他还真以为得到了什么洪荒宝物，高兴得不得了，在苍云山上到处炫耀，那般幼稚小孩子的行为和现在冷静决绝的衣岚简直判若两人，可那也只不过是发生在三个月前的事，三个月就把衣岚变成了这样，看来他爷爷的失踪对他影响才是最大的。
衣秦天嘴角划出一抹苦笑，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盯着他的衣岚，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哥哥，快来帮我们，我们的木剑掉了。”正当两人气氛冰结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嗓音传来，衣岚收回紧盯着衣秦天的目光，转过头去，看到十岁的衣阳正站在车上，指着车下的一把小木剑可怜兮兮的看着衣岚，边上同样十岁的衣雪儿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来了。”衣岚上扬出一个欢快的语调，嘴角荡漾出一抹笑容，看也没看还站在身旁的衣秦天，转身走向衣阳。看到衣岚嘴边的笑容，衣秦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那笑容他太熟悉了，和他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一样，温和，君子，又虚假。
“岚儿那越来越像你了。”衣秦天回过头，衣雷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冷峻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自从大哥走了之后，你就一直戴着那样的笑容，现在连岚儿也学会了........大哥走了之后，果然很多事都变了..........”
“是啊，大哥一走，衣家不受影响的就只有衣阳了吧。”衣阳拿着衣岚帮他捡回的木剑，正兴奋的在衣雪面前挥舞，衣雪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衣阳情绪受到打击，自己坐在一边撅着嘴，衣岚在一边微笑着，三个人像是一幅温馨的家庭画，衣秦天嘴角微微扬起个笑容，暖暖的。
“族长........”衣秦天回过头“老三，你怎么也开始叫我族长了，咱们可是兄弟。”衣雷政点点头“二哥，这个你拿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箓递给衣秦天。衣秦天接过来看了看符箓上的魂纹“王守符，能抵挡一次王级高手的攻击..........这么高级的符箓，衣家也没有多少吧.......”
“衣岚他们我也都给了........”衣雷政抬头看向高耸入云的苍云山巅“.........这一路可能不太平......”
“是啊............”衣秦天顺着衣雷政的目光看过去，苍云山巍峨的矗立在眼前，半山腰云雾缭绕，苍云山就像是其上居住的轩辕氏一样庞大神秘“想让我们消失在这条路上的人可不少啊.......”
就在衣秦天抬头看向苍云山巅时，苍云山云海之上的望月崖上一个中年男子正看着白茫茫的云海，男子目光像是穿透了深深的云海看到了山脚下的车队，看到了抬头望向山巅的衣秦天。许久之后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父亲.........”男子身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一身白裙，三千青丝垂于身后，全身弥漫着一种不然尘世的美，少女看着叹气皱眉的男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忧愁，上前握住男子的手。
“没事，若儿.........”男子用宽厚的手掌握住少女的手“没事的.........”说话时，男子的目光一直盯着云海，脸上有一种深沉的不舍。
少女转头看向苍茫的云海，她不像他父亲一样可以透过深深的云海看到山脚下的车队，但她知道车队一定是到山脚下，不然凭父亲的氏长身份不可能在轩辕氏这么乱的时候还来望月崖看云海翻腾。少女看着翻腾的云海咬了咬红唇。
“父亲，衣岚........还好么？”少女抬头看着男子，眼中有一丝的留恋。男子低头看少女，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有你衣叔叔在，岚儿不会有事的。”
“父亲.....”少女欲言又止，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云海，终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直视男子坚毅的脸庞“衣岚他们一定要离开苍云山么？”
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又快速的隐去，低头看着翻腾的云海，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现在的苍云山是是非之地，凭衣家的身份与能力，留下来只是徒增灾祸。”男子顿了顿“青木川是个好地方，凭衣家的实力在那里可保平安。”少女点点头，转身看着云海愣神。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云海分开又聚合，一个少妇从云海中走出来，少妇一身白衣，看样貌和少女有几分相似。
“母亲。”少女唤到，少妇冲少女点点头，又转头看着男子“荆哥，王勋要见你。”
“他？”男子皱皱眉“我不想见他，让他回去吧。”
“藤族长真是好威严啊，一个不想见就打算让我走么。”一阵爽朗从云海中传出，遂即一个魁梧的男子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在前面的一个面露桀骜之色，身上有种藐视天下的狂气，后面一个身穿青衣，面带笑容温文尔雅，有种很浓的书卷气。魁梧男子一拱手“啊，错了，现在该叫你氏长了，藤荆氏长，还有藤柳夫人，藤若姑娘。”
被称作藤荆的男子似乎不意外王勋的到来，但也没有回答王勋敬意的意思，背过手去依旧看着翻腾的云海，藤若也没什么反应。
王勋笑了笑，并不在乎自己受到这样的不敬，自顾自的走到藤荆身边，看了一眼云海，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很感叹的样子“真没想到啊，轩辕氏最后一支纯血一族居然落魄到这种田地，连苍云山都没有他们的安身之地了。”王勋转头看了看藤荆又笑了“不过这样也好，衣家势单力薄，留在苍云山霸着这氏长之位也不好，还是藤族长这轩辕第一高手坐氏长之位来的安稳啊。”
藤荆冷哼一声“轩辕氏第一高手不是我，而是衣轩老爷子。”
“那是在以前，现在衣老爷子不知去向，这轩辕氏还有谁能与你争锋？衣秦天么，还是已死的衣舍安？”藤荆面色一寒“王族长见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些闲话吧。”
“自然不是。”王勋冲两个少年招招手“他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王勋指着书卷气的少年说道。
藤荆回头仔细看那个少年，少年目光中有隐隐笑意，让人一看就便生好感，身上浓浓的书卷气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读书赶考的书生，最让藤荆在意的是，少年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明明他和衣岚，以及那个桀骜少年王勋的儿子王旭一样，都是十四五的少年，但面前的少年身上总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感。
少年上前一步，冲藤荆拱拱手“轩辕氏迟墨，拜见氏长。”
“迟墨！”藤荆看着王勋，眼中露出了一丝愤怒“你去了白塔？”
“是的。”王勋还没回答，迟墨就上前一步，答道“王族长亲自去白塔解除了禁制，所以我才能随王族长一起来见氏长。”
“王族长，那禁制可是衣老爷子亲自下的……十年前的事，你也知道.......”藤荆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迟墨，话确是对王勋说的。
“对......”至此迟墨没有说话，安静的站在一旁，王勋接话道“十年前的事你也知道，所以我才去白塔把他接出来的。”
藤荆盯着迟墨不说话，脸色明显不是很好。
迟墨微微一笑，又上前一步，站在王勋身旁，低头看着翻腾的云海“传说，黄帝有十二个儿子，黄帝给十二个儿子各赐了一个姓氏，这十二个人后来各自以姓建立氏族，这十二个氏族被世人称之为十二纯血，这十二个纯血氏族一直担任轩辕氏的氏长之位。”迟墨顿了顿“可惜轩辕氏衰败，世袭氏长之位的十二纯血也跟着衰败，到现在就只剩下衣家了，现在衣家要从苍云山迁到青木川，路途遥远...........”迟墨抬头看着藤荆，笑的温文尔雅“藤氏长，你说，凭衣家十二纯血的名气，这一路上会有多少豪门强派追随他们呢？”迟墨故意把追随二字说得很重。
“你什么意思？”藤荆微眯眼，眼中有隐隐杀意涌动。
“我的意思藤氏长应该明白，衣家作为最后一个纯血，出了什么事可不太好。”说完他专门停了一下给藤荆一个思考的时间“况且，藤氏长作为第一个不是十二纯血的轩辕氏氏长，还有很多事要做，而我只不过是个小人物，你不必担心什么。”
藤荆微眯眼，转头看王勋，王勋在一边不插话，只是微笑看着。
“藤氏长，我在白塔里住了很多年，现在无处可去，会在王族长那里暂住。”迟墨又说道
“说什么暂住。”这是王勋开口“都是轩辕氏的，如果无处可去，就算到我王家吧。”
藤荆看着默认的迟墨缓缓说道“我藤荆，以氏长之名下令，轩辕氏苍云山五部族所有人齐聚苍云山巅，共讨轩辕未来，期间非我命令者，不得下山！”
王勋似乎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王家领命，若无事，便先行告退了。”不等藤荆回答，便转身带着王旭离开，迟墨对着藤荆拱一拱手，也跟着走了。
“迟墨。”迟墨一行人走到云海边上正要融入无边的云海时，藤荆开口问道“现在的你，代表的是迟家，还是你自己？”
迟墨的身影一顿，然后接着走开“迟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了，藤氏长，你还是多关心衣家吧。”
“衣家，衣家.......”藤荆看着山脚下的衣家车队，百人车队在山巅上看起来这么小，小的就像一条小虫子，和苍云山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太渺小了。
此时的衣家族长衣秦天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他组织已经休整好的车队准备继续前进，等到大多数马车都开始前进之后，他站在最大的马车前冲不远处的衣岚招招手，衣岚看了看他，转身牵着衣阳，衣雪上了另一辆马车，衣秦天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整个车队开始出发，沿着管道一路向南走，衣岚在车里坐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探出头了望像北面正在离他们远去的苍云山，目光迷茫又不知所措。车队中，有很多族人和衣岚一样，望着北方不愿回头，但一直向南的脚步却停不下来，直到最后，庞大的苍云山隐于目光所不及的地方，在衣家族人心中，很多东西都隐藏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