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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逢生(三)

火在肆意的纷飞。

叶叔曾用他手里的这把罪剑业火出了四剑,一剑出鞘一斩就收回剑鞘中,而剩下的三剑则连剑鞘都没有出。

所以没有人见到业火剑得真正样子,也没有人见过这么放肆纷飞的火。

火焰像是藤蔓,从剑上向上蔓延,穿透了握剑的五指,攀上了握剑的右臂,从肩膀上纷飞蔓延出篝火般的汹涌火焰,叶叔还没出剑,只是握着这把出鞘的剑,陈七就已经感到强烈的灼烧感,这种灼烧感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穿透覆盖在身周的魂力,直接作用在皮肤上,甚至直接作用在身体里,陈七感觉连他的血液都开始蒸发,连他右肺流出的血都蒸发掉了。不单单是他身上的血,连远处衣雷政和邹庸吐出来的血都蒸发掉了,整个营地都有一种灼烧感,天性敏感的马跑的离叶叔越来越远,可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灼伤感,甚至连天地间下的雨,在还没有落在地上之前就被蒸发掉了。

“只是拔剑就有这样的威力,那把剑真是把好剑。”被这样的异象所吸引,邹庸看向叶叔,看到叶叔手中的剑后不免感叹道,他手中的秋水也是名剑,可拔剑时也不过是引来一湖水光,而像业火这样扰动整个营地的环境秋水还做不到。邹庸抬手看了看手中的秋水剑,一向沉稳的脸上难得的漏出了一丝苦笑。

他苦笑的原因不是因为秋水不如业火,而是因为他已经发挥不出秋水的威力了。他被衣雷政一招虎愤打到胸腔,表面看起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导致看起来有点血肉模糊,而事实上他胸腔内的肋骨已经没几根好的了,断了的肋骨不知道扎碎了多大的肝肺。

他活不过今晚了,只是凭借着精神强调着一口气而已。

这本来就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他不单单是个姓邹的父亲,还是个姓邹的门主,他能决定一门的兴衰。

但他还是个父亲,所以他想报仇,但他是个门主所以不能把白马门牵扯进来。

所以他必须死,必须被衣雷政亲手杀死。

衣雷政知道他的想法,在邹庸这个沉稳的男人显得很豪迈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想法了,因为那股豪迈劲是看透生死的豪迈。

知道他求死,所以跟他拼命,所以扑开他躲避叶叔的一剑,所以现在和他再次拼命一搏。

邹庸知道衣雷政已经明白他的心意,所以一上来就用了他最强的招数似水流年,但这个招数他现在已经用不出来了。

衣雷政虎愤一击不但打断了他的肋骨,伤及他的内脏,还毁了他的魂脉,现在他身体里的魂脉就像一团乱了的毛线,魂力根本没办法运行了,即使他调息这么久,也没什么用了。

“哎~”邹庸叹了口气,然后归剑入鞘,那片湖光随之消失。邹庸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在想事情。

他想到了很多,他想到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带着他行走江湖,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爱恨情仇。那是他父亲还年轻,年轻所以气盛,一心想要搏名,直到他母亲被仇人杀死他父亲一夜悲白发才明白平淡的可贵,于是带着他落脚同方城,开了个小小的镖局,取名白马。

马就是驹,白马就是白驹,白驹过隙是形容时间过得飞快的,眨眼就没有了,而他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就过得飞快,眨眼就没有了。

眨眼就没有了。

他父亲眨眼就没有了,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镖局,名剑秋水,和父亲因为思念母亲感悟光阴而自创的光阴三剑。

一剑如白驹过隙,一剑似年复一年,一剑是似水流年。

邹庸比他父亲有天分,也比他父亲努力平稳,淡泊名利,所以比他父亲强,这光阴三剑他掌握的很快,但只得其形不得其意,用的不如他父亲好,

直到二十年前他娶了妻,生了子,因为刀王叛乱时局不安以致于他们镖局生意大好,人数渐多,镖局从白马变成了白马门,而后因为行镖得罪人使的他妻子被人杀害时,他才理解了第一剑。

白驹过隙是幸福,幸福就如同白驹过隙,一眨眼就没了。

当时邹衍还小,而白马门才刚刚开始壮大,虽然他很想念妻子,但他不能倒,他不能像他父亲一样因为思念而倒下,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所以他变得沉稳,他的表情变得少,他对邹衍的要求也变得高。

还好邹衍很争气,论修行比他强,论儒雅也比他强,是个很符合君子州审美的君子,只是还年轻,白马门在天修之战后又壮大了一些成为了同方第一镖局,所以邹衍经历的事情少,掌握不了光阴三剑,但依旧是个让人骄傲的儿子。

从儿子直到他膝盖高,到儿子和他一样高的这么多年里他明白了年复一年这一剑,对妻子的思念和对儿子的教育就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年复一年的重复,平淡又重要。

然后白马门被人胁迫行此不义之举,然后邹衍夜袭白马宅院一去不回,然后他们今天包围了一家营地他对衣雷政使出了一剑似水流年,然后衣雷政推开他避开了叶叔的一剑,然后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第三剑。

光阴啊光阴,似水般的流年,不论生活如何颠沛流离,都这般流动,平淡,沧桑。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光阴三剑的剑意。剑意是能穿透时间传递心意的,现在的他终于能明白他父亲走之前的心意了,沧桑,平淡。

邹庸笑了。然后他动了。

没有魂力,也没有杀气,他独自用了光阴三剑,说独自,是因为这三剑并没有对手,与其说他用出了这三剑倒不如说他舞出了这三剑。

他的秋水剑没有出鞘,他的魂力没有波动,但他的剑意却透过剑,透过手,透过心传递到了遥远的地方,遥远到要穿透时间。

而在这座山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剑意。

不是衣雷政和邹庸两个人,也不是整个营地,而是这座山,从山顶的易老星苗三刀,到营地里的衣秦天藤悟等人,一直到在山脚下的卜先生都感受到了这股剑意。这股似水般流转的剑意。

天地似乎静了,,雨声小了,连业火剑的火焰似乎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流水般的光阴在身边流过,很多人都有所感悟,尤其是像藤悟和卜先生这样的术士感悟更深,而像衣阳衣雪这样的小孩子可能感悟不如他们,却因为心性通透能感悟到不一样的东西,只有衣岚和易老星是不一样的,他们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感悟非常的特别,如果说术士的感悟比较深,孩子的感悟方向比较特别的话,那衣岚和易老星的感悟就是又深方向又全面,言语无法描述。

但这一切都和邹庸无关,他只是随心意舞剑,并非要感悟众人,所以他独自舞剑,舞完了白驹过隙就舞年复一年,然后再舞似水流年,最后他一剑刺向衣雷政。

这一剑还是似水流年,但没有杀意,没有魂力,所以没有威力,连衣阳都可以挡得住,更不要说衣雷政了,所以这一剑不是杀敌的,是求死的。

而且这一剑刚好舞完了光阴三剑,天地间剑意收敛,雨继续下,业火剑的火继续汹涌的烧,众人从顿悟中醒来,衣雷政也醒了,于是看到了他那一剑,感受到了那一剑没有魂力也没有杀意,所以明白了这一剑的意味,所以他出手了。

也还是虎愤,也没有魂力,没有杀意,但是有威力。

邹庸一剑从上往下斩出,衣雷政一只手由下向上击打他的手腕,虽然没有魂力,威力依旧很大,而且邹庸本来就是求死,所以衣雷政一拳击中他的手腕,那把秋水剑连着剑鞘飞走,飞到不知道的地方去了,然后衣雷政使出了第二拳,一拳击中了邹庸的喉咙。

即死。

邹庸即死。

没有痛苦的即死。

死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戴着笑,不知深意的笑。

结束了。

衣雷政在心中想到,本该是开心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伤心。

他垂首站在邹庸的面前,双手下垂,表情有些悲伤,像是参加老友的葬礼。

但他没有悲伤多久,因为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这股气息不是针对他,只不过他碰巧被这股气息覆盖住。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在营地中心陈七正背对着他,而在陈七正对面十数步的地方是叶叔,叶叔正提着业火剑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得很认真,大概走了六七步的样子。

衣雷政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从邹庸死亡的悲伤中走了出了,用力一跃,猛的跃向了远处,很远很远的远处。

叶叔还在慢慢的走。

他早就该出剑,毕竟业火剑出鞘,早一分出剑他就少受一些伤害,但他不能出,一是因为邹庸的突然顿悟,一套剑舞一股剑意感触了整座山上的人,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当时陈七背后不远处就是静音,静音后面就是妇孺,而叶叔这一剑,极有可能会伤害到妇孺,所以他不能出剑,他只能跟陈七绕圈子,他缓慢的向右走,而为了安全,陈七缓慢的向左走,直到最后,他们这个对峙的圆圈终于到了叶叔想要的位置:他面对着陈七,而陈七背后是营地的入口,三波白马门的人正守在那里,他一剑挥出就能打败陈七以及他身后白马门的人,于是他慢慢向陈七走去,每走一步,他的剑势都在隐隐提高,但衣雷政还站在那里,他必须要提醒他,所以当走到第七步的时候他猛的把剑势提高,衣雷政立刻觉得危险,也立刻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尽量的向一边跃去。

此时他又走了一步,走到了第八步,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向前走的陈七终于察觉不对,向后跃了一大步,跟叶叔重新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但他依旧觉得危险,所以他决定出手了。

这个时候叶叔又超前走了一步,第九步。

这个时候离陈七还有数十步的距离,陈七已经觉得很危险了,月牙状的刀芒已经破刀而出,这是三爷最擅长的月刀芒,也是陈七最擅长的招式,这招他用过无数遍,所以比任何人都熟,比任何人都快,在叶叔刚踏出第九步的时候,刀芒就已经飞到了他面前。

然后叶叔迎着刀芒又走了一步,第十步。

一道剑气飞奔而出。

真的是飞奔而出,无视距离,无视地形,无视是谁,剑锋所指之处剑气便直直刺出!磅礴、笔直且带着火的剑气从叶叔手中的业火剑中激射而出,一路上所有的一切都被火焰淹没,月刀芒淹没,陈七淹没,邹庸的尸体淹没,站在营地入口的那拨白马门的人淹没,那道含着火的剑气勇往直前,直到从营地中心叶叔的剑上一直刺到山道变的山崖上才停止了前进,从高处看就像是有人用巨大的毛笔沾了赤红色的墨从营地中心画了一道笔直的线到山崖上,而在这巨大的笔直的线面前,人小的就如同一个点。

“十步剑!他怎么可能会剑圣宗野的十步剑!”这声惊呼是藤悟发出的,在发出这声惊呼的同时也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表情,是惊恐,是茫然,是不可置信,是怅然若失。这些全都是因为叶叔用的是十步剑,剑圣宗野的十步剑,九州第一强者剑圣宗野的十步剑。

仗剑行千里,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不记功与名。

这就是九州第一强者剑圣宗野,这就是十步剑!

他不需要千里不留行,因为他凭着一把剑就可行走千里无人敢挡。

他不需要深藏功与名,因为他是最强,他藏不住,也没有什么名利能比他这九州最强的名头相比了。

这就是宗野的十步剑,这就是九州第一强者的剑圣宗野。

虽然对于十步剑剑圣宗野并没有保密,但易得形难得意,当年剑圣宗野仗剑行天涯,凭借手中一把破铁剑屠尽柳国公府,最后在满是尸体的柳国公府他顿悟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遂得剑意,握剑在手十步以内必杀一人,一往无前,无可抵挡。

有很多人都学习过宗野的十步剑,虽然学的来十步之内的剑式,却学不来十步杀一人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学不来那抛弃一切只为一剑的剑意,所以他们学不来十步剑,即使走十步,也不过是普通的剑招罢了。

但叶叔不一样,他用的是真真正正的十步剑,仗剑行千里十步杀一人,一往无前,不可抵挡,山挡破山,水当焚水,人挡杀人,所以当在他剑面前的人都死了,不论是陈七,还是他身后三分之一白马门的人都死了,而且在收了这一剑的众人里,只用陈七因为境界高超留了全尸,其余的人全都被业火剑的火烧的什么都不剩了,连残渣都没有了。

一剑尽,剑意尽,剑势尽。叶叔手剑入鞘,露出他一直被火焰包裹的右手,他的右手一直被火焰包裹着,所以看不到,现在他收剑入鞘,火焰熄灭,露出了他的手,很惨。

整个手连同整个右臂都被烧伤了,并不是像传统意义上烧出水泡般的烧伤,而是整个整个手像是晒黑了的碳一样裂了缝,缝大小不一,大的能看到里面被烧黑了的骨头,小的还能看到里面鲜活的肉,那是业火,纯洁强烈的业火,这样一烧叶叔的右手也许还能救得回来,但可能再也没办法用出精妙的剑式了。这就是业火剑,比衣雷政的虎愤还过分的业火剑,但这一剑值。叶叔只不过是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却把对方最强的人和很多小喽喽一次清杀,而叶叔还犹有再战之力,从眼前看,是很划算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右手什么时候才能好。

现在的场间很乱,本来因为邹庸那突如其来的光阴三剑,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而现在叶叔这勇往直前的一击十步剑,让所有人都乱了起来,松山水寨有些人因为陈七被杀而愤怒,想去杀了叶叔,有些人因为那勇往直前的一剑而吓破了胆准备逃命,而且现在他们真的是群龙无首了,按各自意志行动的数百人到处跑,甚至有自己人撞到自己人的情况发生。

白马门的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有的想听邹庸的话走,有的人想为邹庸报酬,有的人被叶叔一剑吓呆了,数百人各行意志,乱糟糟的到处跑,和松山水寨的人遇到到后就更乱了,而且由于人数太多,他们有很多人彼此不认识,再加上松山水寨和白马门本来就是敌对的,现在一乱,连他们自己都打起来了,场面混乱的的不行。

“老三.......”就在这混乱中,有一个声音传来,很细微,很多人都听不见,但是叶叔听见了,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半被烧焦了的陈七的尸体。然后他看到陈七的尸体动了一下。

陈七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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