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作家布满了各式镜子的家里,曹立志经常感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是他们闪电式地成为真正情侣,也就是有精神和肉体双重关系的人后。
在不用各种知识,思想之类的武器来解剖彼此的间隙,男人和女人心急火燎地,脱光了自己,脱光对方,探索靠语言的解剖无法企及的一些东西。这种探索其实更象是单方面的。****的曹立志,每次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面,仰面朝天,都惊讶地想,女人为什么要象最专业的警犬那样,用鼻子细细嗅遍他的全身。
紫檀每次在曹立志的身上,都爬来爬去,嗅来嗅去,甚至连男人常常忘记换袜子的脚趾头,也不放过。
开始的时候曹立志非常不适应。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个男人,是个所向披靡的雄性,女作家的举动却让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一块“蛋糕”。而且好象还是狗狗的“蛋糕”。“蛋糕”也曾经尝试要翻身起来,把女人也当作“蛋糕”,结果却不尽人意。我们晓得,一切的雌性动物,在某些关键的,非常的时刻,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力量,往往是雄性动物不能匹敌的。据说护犊的母狗,或者母狮,就常常创造出感天动地的生命奇迹。曹立志在一来二去的,用了暗劲的房帏较量中,终于相信了那些《动物世界》里的故事。当紫檀认定了他是一块“蛋糕”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要想,自己不是一块“蛋糕”。
几个月后,曹立志终于在床上铩羽缴械,安心做了紫檀的“蛋糕”。他静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体会女人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嗅来嗅去的感觉时,想到对方无限接近于透明的,淡蓝色的婴儿眼睛,竟突然觉得,紫檀分明就是从自己子宫里,生出来的一个小人儿。
其实曹立志根本没有子宫。
这种错觉很强大,很奇特,一时让男人喉头发紧。他猛然坐起来,扯过大汗淋漓,忙碌在自己身上的紫檀,想狠狠吻她,却惊讶地看见,对方的婴儿眼睛里面,竟然跟他一样,全是泪水。
男人和女人都感到了震撼,两个****的身子,紧紧焊在了一起。他们很担忧,很害怕地发现,那一瞬间,彼此好象触及到了传说中的某种东西。
这种东西让紫檀获得了某种豁免权。
在接下来穿上人类的衣服,用人类的声音,来继承床上未完的探索时,性满足后的曹立志,突然充满了体贴地,把自己整个呈献了上去,让对方更加刁钻地解剖他。随便怎样解剖,他都愿意。男人还很忠诚地,试图跟在女作家解剖的后面,再次寻找着人生的里程碑。哪怕女人那些解剖,象总统竞选人那样自负,****分子那样猖狂,男人也做纯情小猫状,洗耳恭听。
对于女人口若悬河的当儿,要不断停下来,在镜子里,观察自己样子的怪癖,曹立志也同样宽容而理解。如果,这种宽容都实在不够用了,曹立志也会很小心地,提醒和安慰对方说,继续讲,继续分析,不要照了,没有哪个女人,比你更迷人。
曹立志说的是肺腑之言,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女作家却将信将疑。
那个紫檀,跟大多女作家一样,先是被生活搞了,才不得不去搞文学的。紫檀走上文学道路的最初原因,并不象她自己宣称的那么深刻。有时候她会对电视说,她是真理的探索者;还有时候她又会对报纸说,她是度自己,度别人,全是些流行的说法,有点真实,却也有点颠倒时空。八九岁的小女孩子开始看小说,逃不掉的,书里的世界比生活本身,更加迷人。
紫檀天生一张大方脸,小时候总被伙伴们拉着手,围在圈子里,喊她“伟大的首都”。意思是说她的脸太广阔,太方正了。这个绰号象刀子一样,慢慢阉割了紫檀混迹于人群的兴趣,也后遗症一般,留给了她一样病,那就是不停地照镜子。没人时,大张旗鼓地照,有人时,偷偷地照。走在路上,照橱窗或者汽车的后视镜,没有这些,一个小水凼子,也能凑合。回家后,就照真正的,各种各样的镜子。远照,近照,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倒也给女人带来不同的快乐,不同的烦恼。这样乐着一会,恼着一会的,一个小时,一个半天的,也就过去了。因为有了镜子的陪伴,孤独的女作家,倒也不孤独了。她生命的三分之一的时间,基本都是在镜子中度过的。但是,这无数的时间的堆砌,却并没有让女人弄明白,那个“伟大的首都”,究竟有多伟大。因为镜子里面的紫檀,从来都在变化,每时每刻,都因为各种主客观原因的变化,镜子里的她,也在变化。
跟曹立志好上以后,紫檀就更想弄明白那个“伟大的首都”了。她卯着劲钻研,却并没有把这些渊源说出来,她越不说,男人就越弄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人,会这么爱看自己。看一万年,又能有多大的变化呢。那些个气色的一点改变,眼睛的一点肿胀,脸颊的一点点松弛,在领导着五十名员工,往比尔盖茨的理想冲刺的男人眼里,简直是显微镜下面的细菌,不值一提。
男人保留了自己的意见,很艺术地夸奖着女人。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知心姐姐,用科学的方式来帮助孩子,孩子却一无所知,仰着头往善良的圈套里面走。
曹立志正暗自得意,没想到,紫檀听了他的话,虽然暂时停了那些解剖,停了解剖中间顿号似的照镜子,照电视机屏幕,或者照窗子门扇上的玻璃,却把脸凑到了男人的眼睛下面,摆了个很妩媚的POSE,在“知心姐姐”的瞳孔里面,继续端详着自己,说,真的吗,我真的很迷人吗?不许骗我欧。
那个时候,立志宽容理解妇女的曹立志,也突然有点无奈了。他合上眼皮,关闭了自己的瞳孔镜子,一边发誓是真的,一边却遗憾地想,要是跟紫檀生个孩子,智商也不一定会超过一百。
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判断,让来自农村的总经理,心里有点梗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