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是死刑犯,一死缓犯一无期徒刑。
人的心就是奇怪,偏偏是块活木头,只要你把他从冰块下,火中扯出来,丢到略微暖和,略微潮湿的地方,它就死皮赖脸的烘出那么一两枚叶子来…妈的!
两个月前,理发员居然给他蓄了发!
一个月前,哪位本来常常冷着脸的理发员在给他理了发
之后,还冷冷的递过来一面镜子,用眼色示意他照一照。
他的心像烈日下的冰山一样,轰隆一声解体了,似乎还有几股春水出来。
今天,女看守员——而且是漂亮的女看守员!——领着他向理发室走去。途经工具库时,女看守员正披一身阳光,见工具库那隐在阴暗中的玻璃窗子正好能反照出她那带光的身躯,便故意放慢了脚步,侧着眼欣赏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伴之以挺胸、正襟、用手梳理帽子下面的头发。一股浓浓的茉莉香,冲进林世韩的鼻孔。
女人他心里蠕动起近乎阿Q站在吴妈面前的意识。
女看守员偷窥着自己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她似乎很关注自己那最富有女性特征的胸突,有意识挺了几挺。
林世韩即使站在她的身后,也能透视出她的胸。他贪婪
他曾经是万念俱灭、连自已有无呼吸都意识不到的人,女人晃动在他脑子里的影子只有衣服——警服之类。而今委:他却怎么也镇压不了自己的欲魔——冬眠了十一二年,居然还没死掉的家伙。
他不是处男,女人布衣职业,服装的存在而只以磁性生物体存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忘记了十余年,而却不是陌生了三十六年。
送包袱的女人三十四五岁,模样很凡俗,可以说是标本式的大路女人。她个子不高,体态浑圆,倒也结实。那一张脸也是肉糊糊的,没有什么秀气。
她叫马风莲。三十年前,她的母亲当过林世韩的保姆。十几年前,林世韩的父亲遭了难,然后远离他乡,也就是现在林伯伯。
他本人也沦落成无家可归的人。他住无处栖身的情况下,闪进了保姆马婶的家。马婶本 来就是很精明的人,又在大户人家出入多年,被熏陶出了一点“大气”。她非但照例将林世韩当贵人,毫不畏险地收留了他,
还有意识地让闺女马凤莲代替自己来伺候这个。贵人”
摸样凡俗、心里从无漂亮姑娘那种欲望之火的马凤莲几乎不敢想象觅偶是凭自己奔走就可以办到的事,唯母命是听已成习惯,这是个寡语的人,只知道看母亲眼色行事。她也有某种自尊心,这种自尊心的内容是:在这许多父母都对自己闺女那种“抽疯”行为表示忧虑的年代,她仍然老实本分,守着父母过日 子。不知是哪一天,马婶终于把林世韩、马凤莲叫到一起,一照抽着烟一边说:“依我看,这乱世道把你们这两个本不是一裸秧子上的瓜扭到一起,也算是天意。日子长了,人多嘴杂,白也是不清白!我的主意呢,索性把事儿挑明了……
马凤莲低头不语,算是同意了。一裴落松心情惶乱,但又不忍心当即就甩出几句直言,怕伤了对他有大恩大德的马家母女的心。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得体的措词,就被一伙造反武士抓走,去给他父亲陪斗了。
马婶的话,他希望是一时信口开河,事后应被看成玩笑。后来,他被判了死刑,递而减成死绥、无期徒刑,一连八九年再没有见到马凤莲,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什么消息,更有理由认为当年马婶的话是玩笑,或是已经变成了玩笑。谁知在半年前,马凤莲来探监了,这女人在少女时代就没有明显的喜怒神态不冷也不热,年逾三十岁以后更是如此,让人看不出她是姑娘还是妇人。
在监视人员那带有明显鄙夷意味的目光下,这女人丝毫没有耻辱感,径直走到林世韩跟前递东西。当然,她也从不会作出明显的热情样子。
从未觉得马风莲有什么魅力的林世韩,自从十年前经历一次“枪毙。之后更加成了一块木头。现在,出现在他那迷迷糊糊视野中的马风莲,越发象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人。
——然而今天,他的心象是“活”了。
当女看守员领着他走向探候室时,他的心就乱了一路。整个脑子里都是女看守员那个具有明显女性轮廓的身躯,时而又幻化成他生平唯一占有过的一个女人的模样,以及这女人仅仅作为雌性动物存在时的模样……
当他走进探候室,走近马凤莲时,他几乎没有看清这女人的脸,他的两眼便象钳子一样钳在这女人的身体上,幻觉般地觉得眼前这女性躯体就是他曾经占有过的那个女人的躯体。那个女人叫肖玉村,漂亮极了,那躯体的上流风韵是十足的,与眼前凡俗而浑圆的马凤莲绝不是同一个档次上的女性。但是,此时的林世韩是个刚刚由木头复活成动物的人,似乎只要是女的,肉体就是诱人的,使他的心往外溢着涎水。
世界的含义,此时在他心中只凝缩成——女人……
****机能和性爱机能都未获得正常发育的马凤莲,不太明白林世韩眼神的内涵,何况她一生中从未接受过男人的这种目光,因之没有什么喜悦感也没有戒备的感觉。
“这几天……要特别老老实实”她希望能听出她的暗示。希望你顺顺当当……”
“什么?就这几天了?”他的眼更加贪婪地盯住她。
“唔……我回去了。”她象往常一样,总是把探望的时间压缩到最短的时间内。
直到她蹑蹑地走出房间,他仍在呆呆而立。
女看守员走进来,对他说:“走吧,先回号房。二十分钟后,法院还要来人找你……”
二十分钟后,他被带进一个很宽敞的办公室,又波赏了个椅子坐下。他眼前晃动的是花花搭搭、模模糊糊的警服,他几乎没有看清任何一张脸口他脑予里晃动的只有马凤莲那虽然粗壮但毕竟是女人的身躯,
人们轮番说了些话,他几乎都听成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的风,没有完整地记下任何一个句子。就连。无罪释放一那几个字,也没有化成什么光辉灿烂的心境,只是在这几个字刺激了他的耳膜之后,他顿时觉得马风莲那女人——或是世上任何同龄女人中的一个——一下子离他更近了。
不知是哪位在场者说:“就这样吧,我们马上通知你的大哥,大姐,让他们明天来接你……
另一个说:“关于在你的事上肖玉村同志所受到的株连,
我们将另行做出妥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