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芬替李伯母把房门带上,轻轻的走进慕容的房间。她以为慕容会躺在床上,谁知她走进去时,发现慕容正坐在窗边,眼睛看着外面,若有所思的样子。
“慕容。”宜芬叫了一声:“这么冷你又感冒,怎么不钻进被窝里去?”
“我的感冒好多了,你看,那山坡上的草地已经结霜了,早上那白茫茫的一片像铺了一层雪。”
“可惜这里不落雪,我看报上刊登的玉山的气温降到零下十一度,大雪纷飞!还要好合欢善,禹岭都落雪了呢!有一年寒假我参加合欢山冬令营,差点儿没冻死。
“我方才听广播报告横贯公路有两个林班工人,昨夜因御寒工具不足冻死在草屋内,好可怜哪!”
“真的?报上说伦敦近日来奇寒,温度降到零下十几度,交通受阻,冻死了十几个人想不到台湾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噢慕容你既然没睡在床上,到楼下客厅烤烤火好吗?老赵找来好大的一个炭盆,这是烤好的蕃薯,你尝尝看。”
慕容迟疑的接过蕃薯;用那双大眼睛看了宜芬很久才说:“你真的欢迎我下去?”
“当然,慕容。刚才我怕你在睡午觉,所以没来打扰你。”
“我一直坐在窗边的,我很想下去找你聊天,又怕打扰了你。”幕容沉静的说。
“打扰了我?”宜芬笑了起来,用手替慕容把外套的领子拉平,那是件十分漂亮的长毛短外套,深蓝色,正配慕容的脸色,使她显得格外秀气文静,宜芬替慕容理好衣服,眼睛在她脸上溜了一转,说:“什么事使你变得这样多顾虑?”
“你是和他在一起的,是不是?”
“你是说陆苇?他和我一样的欢迎你,我们下楼去吧!”
“你们很好了吗?”
“你要我怎么回答好呢?慕容,我已经不再是十八岁的女孩子了,已失掉那份狂热、盲目和迷失。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好,我和他邯小地小孩子了。”
“十八岁时的恋情像一团烈火,虽然狂热,总有熄减的一刻。成熟后的爱情像一杯薄荷酒,清淡,却馥郁和隽永,是不是这样呢?宜芬。”慕容思索着说。
“是的,慕容。”宜芬脸上多了一层柔和的光彩,“你比喻得好极了,显见你正在成熟的路上走。”
“最近我看了不少书从书本上我得到不少新的启示,但也有一些新的感慨。”
“无论如何这是好现象。”宜芬凝视着慕容,“人是应该活得开朗和快乐一点的。我们下楼去,三个人起会很热闹。”
宜芬领慕容下楼。陆苇一个人枯坐时,烤了好多好多蕃薯,宜芬和慕容正好赶上吃热的。慕容的神色很开朗,她谈着书本上的问题。陆苇惊于她看法的精辟入微,和几个月前的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以前我常吃生蕃薯和生萝卜。”陆苇在宜芬听完段童年旧事后说:“偶而吃吃挺新鲜,三餐当饭可就苦不堪言了。”
“那你为什么要当饭吃呢?”慕容好奇的问。
“因为蕃薯和萝卜是最便宜的东西。我曾经很穷过,那时林伯伯已过世,再没有人照顾我,供养我。我跑到台北读大学,那点积累仅够缴学费的。冬天自己动手补袜子,因为技术太差,常把袜子和脚皮缝在一块,穿上去了可就脱不下来。”陆苇说。
“你来台北后有没有阿根嫂他们的消息?”宜芬想起来问。
“听人说他们和别人合伙做生意,经营不善,亏光了所有的钱,连那幢房子都保不住。阿根嫂落得到一家公馆当女仆,阿根经人介绍到一家公司当门房。至于详细的情形我不太清楚,总之我认为她们感到难过。有时人生的际遇是很难说的。”
“这是他们咎由自取,你不必为他们感到难过。”宜芬说,她没有忘记陆苇告诉她的阿根嫂待他的种种情形。
陆苇没有再说话,用拨火棒弄炉中的炭火。无论如何那些苦难的日子已经过去的很远很远了,他该珍惜眼前的一切才对。”
“慕容”宜芬见慕容低着头玩弄外套上的纽扣,怕她又想心,说:“等哪天天气转暖和了我们一起到野外玩玩好不好?”
“野外?一慕容仰起了脸看着宜芬,冬天的野外总是又湿又冷的。”
“郅不要紧。”陆苇愉快的插进来说:“我们可以去野餐,生一堆火,既可取暖又可以烤肉吃,保你热得要脱下外套。”
“对”宜芬兴奋地,我们不必到很远的地方去,附近就可以了,摹容你看哪天好?”
“应该由你们决定才对。”慕容说。
“哪儿的话!一宜芬笑了,紧挨着慕容坐着,“你不要把他看成我这一窝人,其实,和我最好的还是你,他只是外人。”
“可是后来居上,是不是?陆苇。”慕容转脸看着陆苇说。
“想不到你也会开玩笑。”陆苇愉快地说:“你仃了两人组成联合阵线以后我可要惨了。”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慕容你看下个星期天如何?”宜芬又说。
“陆苇的意见呢?”慕容问。
“我任何时间都可以。”陆苇说。
“好,就下个星期天吧!要不要我准备什么东西?”慕容说。
“所有的东西都由我来预备好,你们两位小姐只要带张嘴去就成了。嗯,是烤鸡盘号还是烤鸭好?”
“烤鸭比较有情调,尤其是野鸭。”慕容说。
“我也这么觉得。”宜芬附和着。
“好,那我先弄只又肥又大的鸭子来。”陆苇说。
“你可别去偷人家的鸭子啊!”宜芬说。
“你看我可像偷鸡摸狗的人吗?”陆苇一本正经的问。
“不像,不像。”宜芬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的样子把慕容逗笑了,这正是她所预期的效果,慕容是难得开怀太笑的,在她最快乐的时候,她要慕容也分享她的快乐。
“笃,笃。”
客厅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三人立刻停止了谈话和笑闹。
“会是谁呢?”陆苇一边去开门,一边说:“厂长不可能这么早就回来的?”
门口站着的人令他们大吃一惊,那是好日子未曾露面的张文道。他穿着件黑呢大衣,头戴黑呢帽,看上去比以前消瘦了些……
慕容愕然的看了他一眼,就躲在宜芬后面。宜芬正要开口,却听到陆苇在问张文道:“你是来找厂长的?他今天一大早既出去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我知道振华出去了。”张文道的眼睛在屋内溜了一转。 ’
然后转到慕容身上,“难得见你下来坐,怪不得,屋子这么温暖,外面真够冷的。”
“你既然知道我父亲不在,你还来干什么?”慕容不高兴的问。
“你先别生舅舅的气,慕容。"张文道低声下气的说:“我知道我是个到处不受欢迎的人物,尤其是上次那件事的确令你妈妈和爸爸失望和伤心。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这次想了很久我不能永远这么混下去,决定到恒春去垦荒,靠自己的本事去吃饭清清白白的过下半辈子。”
张文道的话实在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一时间没人插得上嘴。屋子里静着,只有炭盆的木炭燃烧着的细微声音。
张文道看了大家一眼,似乎抑制了很久,用很大的努力才说出:“这是真的,难道没有人相信我?我冒着寒风到这里来的意思就是表明我的心迹,也许振华不会原谅我,但慕容的母亲是会原谅我的。我一定要做出点成绩后再来怡园请求振华的宽谅,诸位都是见证人,我张文道不会永远没出息的。好,我要上楼去看看慕容的母亲。”
说完,就往楼上走去。慕容要跟着上去,宜芬一把抓住了慕容说:“让他独自儿去吧!也许他真的有话要和你妈妈说呢!”
“爸爸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了他。宜芬,你想他这次是真的!阡悔了吗?”慕容轻声的问。
“这要看以后他事实的表现,不过,他似乎说得很诚恳和认真。”宜芬说。
“也许他得了教训真的悔过了,但愿他不是在演戏,我们都希望他能走上正途。以前我对他也太过分了,他老认为我高傲和冷酷。”陆苇说。
“那是因为你不愿和他同流合污的缘故。”慕容十分懂事的说又不安的望望楼上,“不知他和妈妈谈了些什么?”
十多分钟后张丈道垂着头从楼上下来了。慕容不忍的喊了他一声:“舅舅。”
张文道停住了感动的看着慕容。苦笑着说:“我这个舅舅一直是让你失望的,是不?”
慕容摇着头。张文道庄严的说:“以后我将不会让你失望。再见,我走了。童小姐,陆老弟也都再见了。”
“你不吃了饭再走?”宜芬脱口而出。
“不了再见。”
三个人在门口目送着张文道?肖失在暮色里。在客厅内重新坐好后,陆苇叹口气说:“回头是岸,他的选择是对的。”
“厂长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很高兴;”宜芬欣慰的说。这时老赵走了进来说:“开饭罗!今天的羊肉火锅挺不错的。”
吃完饭,老赵送上一壶浓茶。陆苇、宜芬、慕容三人围着 炉火又聊了一会儿天。陆苇站起来正预备走,厂里一个工人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不好了,郭永年受伤了,伤得很重,我们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郭永年?”陆苇想了想问:“是不是那个新来不久的小工人。
“是的。”
“我陪你去看看,厂长也不在家。"陆苇说。
“今天运气真不好,黄主任不在,连宋大个儿也不在。”那个工人嘀咕着。
“我去一趟。”陆苇对宜芬、慕容说了就急步往外走。
“陆苇,你的大衣。”宜芬追出去把大衣递到陆苇手中。
外面又冷又湿,陆苇和那个工人顶着寒风急速的往工厂走去。
到了厂里,陆苇排开人群向郭永年躺着的地方走去。可怜郭永年痛苦的呻吟着一张脸白得像纸。
当陆苇的眼睛接触到郭永年的左腿时,他几乎失声喊了出来。那条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地上全是药水,冒着气泡。
陆苇又是心痛又是生气的说:“怎么没有人把他移开?”
说着就要动手去移动郭永年的身体。一个工人止住了他不行的,那些苏打水的腐蚀性很大。”
“快找双手套来。”陆苇一边命令着,一边说:“哪个快去打电话叫辆车来,他必须立刻送医院。”
陆苇把半压在郭永年腿上的马达移开,他的额头上直冒着汗珠。郭永年仍不停的惨叫着,听得人直打哆嗦。
“车子来了没有?”陆苇急急的问。
“已经打电话了,立刻就来。”有人回答他。
“这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在等车的那段短暂时光,陆苇问。他必须把发生这意外的原因查明。
“这地上很滑,平常没有宋大个儿在,新来的工人是不准随便进来的。郭永年这孩子不知道要来拿什么,不小心他的身体碰到机器,刚好这马达不知道怎么松了,就跳了出来,压在他的腿上。我们听到他的惨叫声就围了过来,没有人敢随便移动他——”一个年老的工人解释着。
“这部机器太旧了,本来预备下个月就报废的,谁知道出了这不幸——”另一个工人感慨的说。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拖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又哭又叫的闯了进来。
“天啊!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睛?永年的爹才死不久,永年又出了这种事,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该怎么办啊?”
“她是永年的母亲。”仍是那个年老的工人在说。
郭永年的母亲见到儿子的惨状,眼泪又流了出来,哀求着陆苇:“你一定要救救他,别让他成了残废。”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救护车驶来了,陆苇和几个工人合力把郭永年抬了上去,往医院驶去。
“他会不会成了残废?”当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后,陆苇迫不及待的问。
“他伤得相当严重,好几根骨头都被压碎了,会不会残废目前很难说。”医生冷静的回答。
陆苇办好郭永年的住院手续,与李厂长通了电话。李厂长获知此一消息后,连夜赶到医院。
“陆苇,你辛苦了!那个孩子不要紧吧?”李厂长望着面容疲倦的陆苇说。
“我还撑得住。”郭永年虽无生命危险,只是残不残废目前仍难预料。”陆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