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宜芬来了。”钟太太放下织着的围巾说。
“伯母,您好。”
“怎么好久没上我们家来玩?晓瑜每天都要提你好几次哩!”钟太太问。
。在乡下住定了就懒得动。”宜芬说。
“你在那边还好吧?”
“很好,伯母。”
“宜芬,你坐坐,我去给你倒杯茶来。”晓瑜说。
“晓瑜,饭桌上有一盘点心,你端出来给宜芬吃。”钟太太吩咐着女儿。
“我不饿,伯母,不要麻烦了。”
“你尝一点嘛!我妈特地留给你吃的。”
晓瑜说完就到厨房里去了。
宜芬在钟太太的对面坐下,她说:“我接到晓瑜的信还真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了。”
“我原打算让她过完年再走的,可是,她要赶上春季入学,早些去也好。本来我只有她一个女儿,说什么都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得那么远,可是,鸟儿长成了总想往远方飞的,等她飞倦了,这儿仍是她的家。”钟太太说完,拿起毛线织着,每一针里都织进一分她对女儿的爱。
“伯母。”宜芬的眼睛有点湿,她不知该怎样来安慰这个寂寞的母亲,如果可能,她真想劝晓瑜留下来,留下来陪伴这个照顾女儿二十多年的母亲。
“美国不比台湾,冬天冷得很,所以我替她织了件毛线裤,
在家乡冬天时孩子们都穿毛线裤的,这里的孩子,却嫌毛线裤不够时髦,钟太太播头,笑笑。“我讲了好多话,晓瑜才肯带那件毛线裤,她说要穿在里面,不管地是穿在里面或外面,只要她暖和就好,嗯,你看,这条围巾织得怎样?我是预备给她滑雪时用的。”
宜芬的手在围巾上摸了摸,立刻感到一阵暖意,围巾的花式和颜色都好,绝不亚于委托行卖的。想想看,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一头黑色的长发、红色的毛衣、红色的围巾,该会有多悦目啊!宜芬的手慢慢的从围巾上收了回来,望着钟太太说:“伯母,真的,您织的这条围巾真是好漂亮,好暖和。”
“真的?”钟太太高兴的问。
“什么真的假的?一晓瑜端着一盘点心和两杯茶出来了。她把点心放在茶几上递一杯茶给母亲,递一杯给宜芬。
“宜芬,你尝尝这松糕,味道很不错。”钟太太说。
宜芬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往嘴里送,松软清香,的确不错。
晓瑜在一旁说:“怎么?味道真的不错吧!”
“嗯,是不错。”宜芬说。
“这是妈妈在她们办公室对面的店里买的;我说我喜欢吃,她就天天买些来。”
“伯母真疼你。”宜芬说。
“说真的,等我走了,你到台北来时仍可上我家来玩,她会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的。”晓瑜说。
“我会的,晓瑜,你放心。”
“宜芬,你和晓瑜好好聊聊。”钟太太把毛线围巾收好,拢拢两鬓的头发说:“我出去买点东西就回来。”
钟太太一走,晓瑜立刻问,宜棼,你说实话,我妈是不是老了些?“瘦点,上了年纪的女人…瘦就显得老。”
“昨天晚上妈妈帮我理箱子,我站在…边插不上手,从小妈妈就替我安排一切,倒不觉得什么。可是,昨晚我忽然发现妈妈老了、衰弱了,灯光下她的两鬓全白眼角旁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她的手微微的抖着。我看着、看着,冲动得想抱住妈妈大哭一场。
我要告诉她我不离开她了,我——晓瑜的声音逐渐变哑、变弱,她的大眼睛里涌上了泪水,她咬着唇说:“可是我不能哭,我知道我不能哭,我一哭理智的堤防就会被冲破,我不可能不走,就像我不可能不离开妈妈一样,但我不要妈妈在我临走前看到我软弱,看到我不够坚强,担心我不能独力去抗拒家以外的风风雨雨,我必须走走,因为我在这里并不快乐,如果我像你一样找到一份真正的、合适的爱情的话,我会考虑留下来的,可是,我——宜芬,你懂得我的心意吗?”
宜芬点头,她的脸颊偎着晓瑜的,晓瑜从没有这样激动,也从没有这样无助过。宜芬像安慰孩子一样的安慰晓瑜说:“走,我们到你房间去,我要看看你的房间变了没有?”
晓瑜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痕,甩甩头,笑笑,似乎那一甩头,宜芬觉得冷,当晓瑜推开房门时,宜芬猛的打了个寒颤。
那张钢丝床仍放在原来的地方,床上堆满了短袄、毛衣、围巾、手套之类的东西,墙角放着一只理好的大箱子,书桌的抽屉半开着,地上散置着揉成一团团的纸头。
“乱得很。”晓瑜一边说着,一边把床上的东西往墙角边的!箱子上挪,拍拍床沿,眼帘一抬说:“坐,坐。”
“你还是那个样子。”宜芬坐下后说。
旗袍啊!晚礼服啊!手钩的桌巾,还有一些宫灯什么的土产,大部分是别人送的,小部分是妈妈特地买给我的,她说以后会用得着。”晓瑜指指墙角的那只大箱子:“你想不到里面还有几罐辣萝卜干、辣豆腐乳,及几罐上等的龙井茶吧!妈妈生怕我在外国冻着、饿着似的。”晓瑜叹口气,伤感地:“世界上只有母爱才是完全无条件的,妈妈爱我、疼我、关心我,只因为我是她的女儿,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理由了。”
“是的,晓瑜。”宜芬握紧老同学的手,十分感动的说。
“那只箱子是要用邮寄的,乘飞机旅客携带的行李是有限额的,我预备自己带一只皮箱,一个旅行袋就好了。”晓瑜说:“明天再整理随身携带的,嗯,你要不要看看我新做的大衣?在衣柜里头。”
衣柜里挂着一件崭新的咖啡色大衣,比晓瑜在车站穿的那一件深绿色大衣还要漂亮,还要暖和。除了那件大衣外,另外还有几套新做的洋装,全是秋冬穿的,颜色和式样都极好。
“我想两件大衣该够了,这件咖啡色的还有那件深绿色的;洋装的样子还不错吧!是妈妈替我选的料子和选的样子。”
“伯母审美的眼光的确是不凡。”宜芬感叹地说:“真的,每一套都好漂亮,每一套我都好喜欢。”
“这些东西真花了妈妈不少钱。我教书一个月赚的还不够做一件大衣。你看这一组娃娃怎么样?是我班上的学生送的。
“哦。”宜芬顺着晓瑜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六个大小不同,姿势不同,可是都是梳着辫子,全用手工做成的中国娃娃,很生动,很可爱。
“我挺喜欢它们,很别致的礼物是不?”
“也很有意义。”宜芬说:“请你把我的旅行袋递过来好吗?我要送你两样小礼物,不然到时候给忘了。”
“老同学何必破费?”晓瑜说着把那只旅行袋拿给宜芬。
“就是老同学才该送一两件小礼物的。”宜芬打开旅行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一个鞋盒。“这珊瑚别针,是以前托人从澎湖带来的我一直留着,你看看喜不喜欢?”
晓瑜拿起那只别针,小小巧巧的,雅致极了,她看着宜芬说:“这么漂亮的别针,你舍得送我?”
“不值什么的,你喜欢我就很高兴。嗯,晓瑜,这鞋盒里是两双绣花拖鞋,以及两双镶亮片的,不占什么重量,你带去自己穿或送人都可以。”
“谢谢你,宜芬。”晓瑜仔细的看了那几双拖鞋后,忍不住伤心起来:“想不到我真的要走了。”
“你学校里的课找到人代了吗?”
“由几位老师摊着教,反正就要放假了。”
“对了,顾小云是什么时候走的?”宜芬想起来问。
“上个月中旬,赵梅还到机场去送她。小云的母亲直哭得回不过气,小云虽没哭,一只手拍着她母亲的背,一只手不停 的擦眼泪。我们都认为顾小云风头太健,玩世不恭,其实她也 亨软弱和重感情的一面。赵梅说那天在机场最难过的该是曾家俊了,他站在远远的角落里,看着——”晓瑜说不下去了。
“曾家俊?”宜芬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三个字:“我记不起他是谁?名字好像很熟。”
“我们大三,他正在读研究所。高高的、瘦瘦的、戴眼镜,老是穿着一件又长又旧的蓝布大褂。”
“哦!我想起来了,他跟顾小云有什么关系?”官芬仍不解的问。
“他一直在默默的爱着顾小云,但是他没有勇气向小云表白顾小云是系花,永远有许多有钱的、漂亮的、活跃的男孩子圈着她、捧着她。曾家俊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他不敢追小 云,把她当作天上的星垦,把她当作女神,但是他又不能让自己不爱她,想爱又不能爱,这是一份最痛苦的感情。”
“爱情真是不可理喻。”宜芬叹口气:“顾小云知道曾家傻对她的感情?”
“毕业以后才知道的。那时她已经跟她现在的未婚夫常在一起了。”
“哦。”宜芬育些怅然:“赵梅怎么样了?我还是好久以前收到过她。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