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芬暂时放下信,陷入其想之中。钟晓瑜的预感会成真吗?陆苇会喜欢自己?自已也会喜欢上陆苇?她到振华制药广来工作的目的除了试试自己的能力,除了兔予做一块浮木,除了偏爱怡圈的幽静外还有别的原因存在?难道冥冥中果真有—个操纵一切的神存在吗?果真有某种声音召唤她来的吗?苇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该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她是否该试着去发现陆苇心灵深处的隐忧?就像她下定决心帮助李慕容一样?慕容会接纳她的情感吗?这该是一件困难的工作,不过,她不会放弃,人不该向自己或向环境妥协的。
她拿起信,继续往下看,钟晓瑜是不轻易写信的。有个暑假宜芬到大禹岭去住,帮助辅导徒步旅行横贯公路的年轻人,那是件有意义的工作,她可以免费在合欢山吃住,安安静静的看书或做什么都好。大禹岭的风景是出名的好,那片耀眼酌绿,耶株株苍松翠柏,那冉冉自谷底上升的轻雾,那白色的云朵,那无比沉默、也无比坚毅的峰岭,以及那份慑人的气势圆是别处所没有的。她在那儿住了一个暑假大禹岭是徒步旅行队的食宿站,每个梯队都得在岭上过一夜。她每早送一批人上路,下午再迎接另一批人工作很轻松。那些年轻人个个青春洋溢,友善和蔼,年纪比她小的叫她童姐姐。他们要她唱歌,始在盛情难却下唱了一首“夏夜的星光”,她只会唱那么一首封情歌,是妹妹教她唱的,爸妈笑她缺少音乐细胞,想不到这首“夏夜的星光"使她赢得热烈的掌声。大禹岭的夏夜冷冽如冬 晚上要盖棉被睡觉,否则非冻僵不可,她裹着棉被写了好几封信给在台北的晓瑜,好让晓瑜羡慕自己。谁知钟晓瑜硬是一乎不回,临到下山的那天才从邮差手里接过一封厚达数页的信,竟是钟晓瑜的。
晓瑜不写信则已一写起信来,洋洋洒洒的数干言,外带报告她惊人发展。晓瑜在那封长信里,报告了她和袁逸中的罗曼史,从初识、交往,到好起来全报告给宜芬听。那时晓瑜尚未发现袁逸中的固执,凡事计较,糟糕的疑心病,会是造成他们日后分手的主要原因。总之他们曾经好好的爱过,好好的分手,没有把那首初恋的诗篇写坏,这也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宜芬把心思再放到晓瑜的信上,果然,晓瑜在这封长信里,也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不知该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坠入了情网,他的尊性大名是沈旭初,湖北人,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身高一八,不亚于何幼玫的那位空军丈夫,他的样子倒是蛮斯文的,很有书卷味。三个月前,我在母亲的同事家中初遇见他时,绝没有想到三个月后,他会变成我固定的男朋友。他已经念完研究所,如情况无特殊变化,我们打算年底订婚,然后一同到美目去。真没想到我也正往婚姻这条路土走,有几分感慨,也有几分滑稽,人生不过如此矣!
那一晚上,宜芬反覆想着钟晓瑜信中的话,为什么晓瑜在提到和沈旭初的事时,并无少女该有的兴奋和羞意?难道这就是代表成熟和长大?真没想到晓瑜也在往婚姻这条路上走,她觉得有几分感慨,也有几分滑稽,人生不过如此矣!人生不过如此矣!不过如此矣! 宜芬在极度困乏中睡去。窗外,不知在何时飘起了雨。
那雨一直下了许多天宜芬不得不终止户外的散步。有一天晚饭后,她站在落地长窗前,听雨声,看雨景,觉得这也是一种很诗意的享受。突然,她看见一个黑影子往怡园的方向走来,雨不大,风强劲的吹着,那个黑影子似乎走得很吃力。宜芬正想看清楚点,无奈天渐渐黑了下来,风势和雨势都在加强。她想不通那个人何以在这个时候跑来?就像她想不通李厂长为什么要冒着风雨出门一样?
宜芬转过身,目光正迎上进来的慕容。慕容的共发和衣服都淋湿了,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睁着双惶恐的眼睛看着宜芬。宜芬乍见她,的确呆了呆,慕容不是那个她在窗前看见的黑影子,尽管她看得不太清楚,她断定朝怡园走来的是个男人,比慕容高,而且,那个人不会这么快就走进了客厅,那段斜坡在雨天里是很不好走的。
“慕容。”宜芬恢复了镇静,友善的朝慕容走近,“你这样会着凉的。”慕容仰起头看着宜芬,那样子好像她根本没见过宜芬似的。
“我去替你拿条干毛巾来。”宜芬说。
慕容仍旧不说话,像座雕像似的站着,雨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宜芬发现她的手脚在微微的颤抖着,于是宜芬用最快的速度跑进浴室,拿了条大毛巾再回到客厅。
顾不得征求慕容的同意,宜芬用干毛巾去擦慕容发上和衣服上的雨滴。慕容没有反对,静静的站着,任由宜芬摆布。等擦完了,宜芬小心的问她:“你要不要回房去换件衣服?你的衣眼都打湿了。”
“打湿了吗?”慕容开口问。
“这么大风大雨你实在不该出去的。”宜芬爱怜的说。
“我不怕,我不怕大风大雨,世界上比大风大雨可怕的东西太多了。”慕容低低的说,声音好凄恻。
“当然。"宜芬笑着说:“譬如闪电、雪崩之类的。”
“闪电?雪崩?"慕容摇着头,迷惑的问:“闪电我见过,绿惨惨的像鬼火一样,雪崩你见过吗?”
一没有,慕容,你该去换衣服,我陪你去好吗?”
“不,我的话还没说完哩!”慕容提高了声音,眼睛看着黑暗的窗外,喃喃地:“这里从不下雪,所以绝不会有雪崩的事发生。”
“是的。”宜芬答。从慕容的问话里可以看出她的神智仍是清醒的,什么事使得她冒大风大雨跑出去的?或者她的精神一时失常,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在美国,当大风雪袭击时,常有雪崩的事情发生,那是很可怕的,群山震撼,雪堆不停的滚落,我在电影上看到过,他在这里也对我描绘过,你见过他吗?”
“谁?”
“杨正元。”宜芬怔怔的看着慕容,多么可怜的一个女孩子,她还提他做什么?
“你见过他吗?”慕容又问。
宜芬摇着头,慕容的表情使她难过。
“哦!你没见过他?”慕容似乎很失望的说:“他说过他会为我回来,要我好好的等着他,于是,我就在这儿等他归来,我不跟任何别的男孩子约会,他说我属于他,我属于他……”慕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他永远不会为我回来了,他有了白霭如白霭如曾是我的好同学!”
宜芬听得心都紧缩在一起,她把双手按在慕容的肩上,慕容的肩膀抽搐着,她在跟自己的痛苦挣扎,终于,她软了下来,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泪水满溢出来,从眼角滴落,宜芬看见的不是慕容无色的泪,而是她鲜红的血滴!爱情值得人为它流泪,为它滴血,甚至为它死,却不是杨正元对慕容这样负心的一份爱情,那太不公平了。
“慕容,你怎么会跑出去的呢?”宜芬问。
“我不知道,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呐我——”
“你一定是太累了,慕容,那不过是风雨声罢了。你去了那里?”
“碧湖,我跑去的湖里的水涨了不少,可是,除了水外,我什么都没看到。”
天啊!慕容竟跑到碧湖去了宜芬几乎失卢喊了出来。她定了定神问:“慕容,你看到陆苇的小木屋了吗?”
慕容摇着头,在她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陆苇和小木屋的存在。宜芬见慕容的神情不太对拉住她的手说:
“慕容,你需要换件衣服,需要休息,我陪你上楼。”
慕容迟疑的看了一下宜芬,点点头。
“你可以走了,我自己会照料自己。”到了慕容的房间门口,慕容对宜芬说。
宜芬原想陪慕容进去的,她想多照顾—下慕容。慕容的父亲出去了,母亲病着,下女阿珠因家里拜拜请了两天假尚未回来,老赵是个男人;在这样的风雨之夜,慕容应该需要她的陪伴。可是,慕容的态度很坚决,她不愿把空气弄僵,反正来日方长,她想帮助慕容的心愿是会达到的。
宜芬下楼,看见客厅的门口站着一个穿雨衣的人,那人就是她在窗口看见的影子。此刻,他站在门口,雨帽压住他整个额头,雨滴不停的从他的雨帽往下流,他在半分钟前才进来的。
“厂长不在?”那个人问,从雨帽下露出一双黑眼睛。
“你是陆——陆先生?”那双熟悉的眼睛使得宜芬怔了怔,过了半响,她说:“厂长不在,你不脱下雨衣坐着等他吗?
陆苇脱下雨衣,露出一件灰色夹克,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拭去额上脸上的南水,在宜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珠请假回去了,我去叫老赵替你泡杯茶来。"宜芬说。
“不用了,我不喝茶。”陆苇赶忙说。
“厂长知道你要来吗?”
“不知道,今天厂长回来得早一点,我有一件东西送还给他,他遗落在办公桌上的,明天是星期六,他到台北时候要用的。嗯,厂长出去多久了?”
“不到一个钟头,他走得很匆忙。”
“哦?会有什么事情呢?”
“我也正在纳罕,这么大风雨他出去做什么?刚才慕容跑到碧湖去了,淋得一头一身的雨,你看见她了吗?”
“没有。我是从办公室直接来的,有几封很重要的信必须在今天发出去。”
“噢。”宜芬抬头看陆苇,眼光正碰上他的,她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装着不在意的问:“在厂长办公室忙不忙?”
“比以前稍微忙些,你对现在的工作还习惯吧!”
“很习惯。”
“黄主任说你的工作能力很强,工作态度也很好,他平常是不太称赞别人的,尤其是对女孩子。”
“噢?为什么?”
“他认为女孩子较不易把持自己,容易受环境左右。”
“你也认为如此吗?”
“女孩子有许多种类型,各有各的特点,我不能遽下断语。”
“这倒是真的,你认为慕容该属于那一型?”
“李慕容吗?”陆苇深思的看着宜芬,灯光下的她别有风味,这一回宜芬没有举开他的目光了。我认识她两年多,和她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我想她不失为一个善良的少女,可是情感太脆弱。
“那是因为她受的打击太大。”
“李厂长把她的故事告诉你了?”
“嗯。”宜芬点头。
“你刚才说她跑到碧湖去了?她怎么会跑到那儿去的?"
“她说她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喊她。
“唉!可怜的慕容。”陆苇叹口气,“她现在没事了吧!”
“我送她回房去了,她需要休息。
“你对她的印象怎样?”
“你是说慕容?”
“嗯。”
“我喜欢她想要帮助她。”
“为什么?”
“有时喜欢某个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也许慕容对我有吸引力吧!”
“吸引力?”陆苇笑了起来,不解的看着宜芬。
“你以为同性之间就没有吸引力吗?”
“大多数人的看法是如此。”
“慕容吸引我是因她的特殊和美。”
“很好的理由。”陆苇答:“那么你想帮助她是为了什么?”
“为了尽我的一份力量,我只觉得自己该这样做,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那是什么?”
“李厂长是个好父亲,他爱慕容,他希望她好起来,快乐起来,我不该帮助他达成愿望吗?”
“当然,你是对的,你使我惭愧。”
“惭愧?”宜芬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应该比你早想到这一点,如此看来,我是有点自私了。”
“我不以为如此。”宜芬柔和的说:“也许一你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
“是吗?”宜芬扬了扬眉问:“慕容对你有吸引力吗?”
“你认为呢?”陆苇反问。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问你啊!”
“我欣赏她。”陆苇慢吞吞的说:“就像我欣赏李太太和王家琳一样。
宜芬仰起脸不说话,只是看着陆苇。她好像在思索陆苇的后。欣赏李慕容?为了她的特殊和美吗?欣赏李太太?为了她的娴雅和端秀?欣赏王家琳?为了她的风韵和才华?
宜芬自己倒是想找个机会拜访小小白屋的女主人!
陆苇本来想对宜芬说:“我更欣赏你,你有深度,有内容,是个难得的女孩子。美丽而不炫耀,能干而不卖弄。”
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那天晚上后就没再见过王家琳吗?”
“没有。”
“你想去看看她吗?她就住在后面的白屋里。”
“我知道。"宜芬说:“可是我不好太冒昧的造访啊!”
“这个容易。”陆苇说:“前几天她托我替她买些颜料,你可以给她送去。”
“这是个好主意。”宜芬眼睛一亮,“颜料在那儿?”
“在我的小木屋里,我明天带给你。”
“你好像很喜欢你的小木屋?”宜芬问:“为了它的与世隔绝吗?”
“你怎知道它与世隔绝?”
“李厂长告诉我的,他不止一次的向我提起你,他十分欣赏你。”
“哦!”陆苇扬了扬眉,看着宜芬,“我的确喜欢我的小木屋,并不是因为它与世隔绝,而是因为它属于我。虽然我仅是租赁它,屋主常年不在,我打算买下它,如果价钱不太贵的话。”
“你的屋主很奇怪既然造了它,自己为什么又不住?
“听说他当初是为了钓鱼,才在湖畔建了一所小木屋,后来,他的妻子病逝,他再无闲情逸致垂钓,小木屋就空了出来他自己则到外地去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