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盈不免有些慌乱,这舞一跳起,怕是会露馅啊,“奴婢的舞姿仅是一般,根本不能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奴婢不敢污了皇上的慧眼。”
“诶,怎么是污了呢?如果朕没记错,为宋国使臣送行的那场表演,你也是表现非凡嘛。难道,你不愿意为朕献舞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语盈委婉一拜,灵巧的一双手就旋绕起来。手腕贴合,挽出几朵虚浮花,金莲几点,画出几个半圆。没有伴奏,节拍由心生,没有伴舞,独自翩然。为了不让他识破,语盈尽量捡些简单的动作,每个动作也争取不达到完美,一场舞下来,竟是比平日还要累上几倍。伴君如伴虎,信梅牺牲自己换来的这条命,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保存。
一舞跳罢,语盈轻步跪回成旭身旁,等待他评价。“像,真像啊!人们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果然不是假话。”语盈心中难过,不语。
成旭痴着笑,深陷回忆,“她怎么就走了呢?连一声道别都不留。朕还想看她跳舞,和她一起下棋呢。人们天子高贵,无所不有,谁知朕之苦啊。千金难买,知音难求,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有离开了。这皇上,当真不好当呀。”
深深思念之人就是跪在眼前的自己,成旭不识,却让明理人差点儿失控。语盈婉婉道:“皇后娘娘是用心良苦,不让皇上知道也是为皇上好。知音再好,放到台上说,都会被认作祸水。皇后娘娘是牺牲了自己保全了皇上。请皇上体谅娘娘的苦衷。”
“朕当然不会怪罪她,我怎么舍得呢?”
“舍得!”一词,惹得语盈再不顾及其他,泪落涟涟。如果可以,寻常人家,鸳鸯戏水,多好,多好……
自此之后,每晚的养心殿,只有信梅一人伺候皇上,其余人被打发在了门外,不得擅进。成旭有时批奏折批得累了,便唤信梅到跟前与她下下棋。只有这个时候,信梅才不会认为他是个皇上,只是个工作累了找些乐子解闷的凡人。
记得成旭第一次让她坐到对面与他下棋时,信梅踌躇半天,愣是不敢上前,推说不合规矩,最后,还是成旭把圣旨抬出来了,信梅才乖乖的就座。时日长了,信梅也没有当初的紧张了,只是留心平日里不露馅,一切便可安好。
语盈安好了,她人却烦恼了。皇后去世后,按照阶级排位,何罗衣暂代中宫执掌后宫事物。后宫妃子虽不算多,但也个个年轻貌美,皇上一连一个月不进后宫,这可是后宫天大的事件啊。何罗衣察觉事情必有诡异,一日大早,直赶太后宫中。
“太后,皇上已经一个月不进后宫,这可怎地是好呀?”何太后漫不经心的说:“是不是前方战事吃紧,皇上忙于朝政呢?”
何罗衣不依不饶,“应该不是,嫔妾昨个儿问过父亲了,国家安定,并无甚大事可让皇上操心。”
何太后重了心,“若真是这样,皇儿为何不肯进后宫呢?”细细掂量,太后找了一个太监,“你去把皇上跟前的太监总管唤来,直说是哀家请的。但须记着一点,莫要皇上知晓。”
不多时,贾公公匆匆步入,叩头拜见。
“哀家问你,皇上近日都在哪里歇息?为何不入后宫?”贾公公站起回话,“回太后,皇上近日都在养心殿歇息。至于皇上诶和不入后宫,这……圣心难测,奴才怎敢妄自揣测。”
太后一排案几,“不愿说实话么?贾公公服侍皇上多年,连皇上的半点意思都摸不准,那这个总管的位子就让给他人坐一坐吧。”
贾源惊吓急忙复跪下,“太后饶命,奴才愿说实话。皇上把前皇后娘娘的婢女调到了御前,近些日子,皇上都只让这婢女伺候,奴才们都在外头候着,不知里头的情形。”
何太后气得不轻,喘着粗气厉斥道:“我说呢,怎么一个月不肯进后宫,原是有个狐狸精缠着。那个妖女实在厉害,自己死了,还让自己的婢女牢牢捆住皇上的心。都是贱人!一个比一个狐媚!”
何罗衣见状,假装上前劝慰:“太后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还便宜了他人呢。皇上既然喜欢,本来留着也可,封个小小等级给她,也坏不了事。偏偏她又是那前皇后的婢女,嫔妾害怕,那婢女恐怕也是冲着皇上去的,想把皇上的明镜之心弄乱了呢。”
耳边的风吹得人发紧,太后怒上心头,便想叫人将那贱人捆了来,挫骨扬灰才甘心。何罗衣抚上太后的手,轻言相劝,“太后,那婢女是前皇后调教出来了,许是皇上对前皇后余情未了,瞧着那婢女有几分皇后的姿色,便留在了身边,左右不过是称得上是睹物思人罢了。”
睹物思人?也不是不可能,太后沉稳态度,沉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何罗衣弯起一抹诡笑,“太后,嫔妾掌管后宫事物虽不久,但也学到了不少门路道子,太后若信得过嫔妾,就把事交予嫔妾,嫔妾断不会让太后失望的。”
太后半信半疑的看向罗衣,“你能把事情办好么?哀家不仅要那贱人消失于世上,还要皇上停了对于那些个狐媚子的念想,从此,再不敢妄为。这也算是给皇上的一个警戒了。”何罗衣脑子一转,计上心头,回了一声“是!”悄然退场。
今日朝堂上,成旭与臣子起了冲突,夜深回到殿中,心中郁结不散,气得连晚饭都未食,独自在案前生闷气。门外候着的贾公公看见语盈端着食盒前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快步迎上来,“信梅姑娘终于来了,皇上今日气得不轻,你一贯得圣心赏识,还是替咱们这帮无用的奴才去劝劝皇上吧。”语盈微微一拜,“公公放心,今早的事情奴婢已经知晓了,奴婢力薄,姑且试一试吧。”
“我不是说过不准打扰吗?”成旭发完火才看清进门的人,气势顿时消减大半,“朕不知是你,所以……”语盈不介意的浅浅一笑,端正步子上前。
“奴婢听闻皇上至此时都还未用膳,特地亲自下厨煮了一些小菜,请皇上享用。”成旭尴尬着脸,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对人发了通脾气,那人却不计较,还亲自煮了东西来,真真过意不去。语盈看出了端倪,索性大胆一回,替他夹好菜肴,生生端到他嘴前,让其不得不接过去。
“你还有这番手艺,怎么到现在才拿出来?”美味入口,心情自然大好,成旭本是气头上,吃了几口,引起了食欲,三两下便把食盒里的小菜一扫而光。
“皇上,奴婢做的小菜虽然好吃,但也是自己搭配的菜,没什么营养价值。宫中御膳房做的菜虽总是千篇一律,让人吃多了便嫌腻,但到底是专业的厨子,搭配起菜来都讲究营养价值,好让皇上龙体安康。”语盈话中有话,知道眼前人聪明无比,定听出了话中音,语盈安然相对,看他如何个反应。成旭撑着案几苦笑,“你要说的,莫不是忠言逆耳吧?小小女子有如此见地,到底是皇后最亲密的姐妹。”
突然被人点中名,语盈收起笑,不再言语。成旭正要戏说她为何不吭声,却听见外头公公压着声音请示道:“皇上,太后命人送了一碗补药来,说是听闻皇上今日大怒,怕皇上伤了身子,特地命太医煎了一碗降火药,嘱咐皇上一定要喝下去。”
成旭狐疑,“这时候母后送药来,未免有些古怪。”语盈却没多想,“太后是心疼皇上罢,太后一番心意,皇上可不能辜负。”
端药的嬷嬷进来前,语盈悄然躲入屏后,待嬷嬷亲眼看着皇上喝下药汁,退出了门去,语盈才现了身形。“如何?”成旭啧啧嘴,“苦不堪言。”晓得他是故意逗趣,语盈掩嘴微笑。
忽嗅到一缕异香,语盈觉之古怪,喃语道:“哪来的香气?”声音虽细,成旭却听察到了:“是么?朕怎么没有闻到?”
香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她包围,语盈受不得这香气,下意识就想把窗户推开,怎料,连推三扇都是微丝不动,像是有人在外栓死了窗扉。不祥之感满上心尖,语盈只得靠着柱子喘气。
成旭不知其中道理,看她神色异常,不免担忧,上前几步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宫殿的另一头,何罗衣左右不得安坐,不时向外眺望。“这药也不知是怎样的效力,可恨那探子去听风声,却久久不回。”一小太监急急走入,“娘娘,奴才回来了。”何罗衣按不住性子,“情况如何?”“回娘娘,皇上已经把解药喝下去了。”“那贱人呢?”“回娘娘,毒香的药力已经开始发作,那女子已经开始觉得不适。”何罗衣心中石块落地,不由得拍掌叫好,“正是我要的结果。那贱人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承宠。我要那贱人死在皇上面前,让皇上彻底绝了杂想。”
手心开始冒汗,头脑开始发晕,语盈吃力的摇摇头,却甩不掉那混沌之感。身子越来越沉,语盈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上。成旭连忙扶住她,好让她不撞到地板,“这到底怎么回事?”语盈颤抖着唇瓣,指着香炉说:“是……是……”才说得一字,语盈喉中腥甜,顿时吐出几口血来。成旭霎时醒悟般的朝外头叫喊:“来人啊!快传太医!”话未落音,地上又多了几处朱砂红艳。
“别……别喊了,不会……有人……来的。”成旭惊慌失措,“着到底怎么了?语盈,你一定要坚持住,朕还想和你一起下棋呢。”语盈视线虽模糊,脑子还算清醒,那一声,“语盈!”
可是清清楚楚的落入了她的耳,语盈莞尔:“你……你都知道了。”
成旭神伤,哽咽着:“我当然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没死,为何变了容貌,但自从我第一次见着你,我就认出了你。我们虽无执手之福,却也是并肩的知己,我怎会认不得你?你的眼睛,从来就不会骗人。”语盈听着安心,划落泪珠,缓缓叹尽最后一口气。
语盈死后,成旭以死相逼,破例封其为皇贵妃,葬于皇陵。二十年后,皇上驾崩,与皇贵妃合葬于一墓之中。
梦里梦外,亦真亦幻,谱一曲幻梦悲歌,宿梦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