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里路,我们三个走了两个多小时,搀扶着,歪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使劲咽着唾沫。“咱们都摸摸身上还有钱吗?”兴文上下摸索着,仍然是一无所获。
“我的钱一分没剩,全掏出来了”芳芳斜靠在站牌上,闭着眼睛。
“我就剩下这块儿手机了,钱包都给了徐燕”我依着芳芳。身边的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着飞奔,却载不走疲惫的我们。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一分钱难死英雄好汉了!”兴文慨叹。
“别废话了,省着点唾沫吧,一会儿渴了可没水喝”芳芳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们三个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终于走到万年桥了,狮子还是威风凛凛的看着奔腾的客水。“我们要是狮子就好了”芳芳抚摸着狮子的尾巴“人有七情六欲,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是啊,只有这万千悲壮的爱情,才让这个世界变得可歌可泣”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志坤,去欺骗他,去假惺惺的安慰他。
帅帅却和四个舍友在古玩一条街走了出来,看着狼狈不堪的我们,有些好奇“哥哥,你们是怎么了,被狗撵了吗?”他的舍友笑了起来。
“古语说,笑不露齿,你看看你们几个,后槽牙都漏出来了,淑女一点行不行?”我看着系在腰间的上衣,倒打一耙。帅帅依旧不依不饶,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说清楚,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却无心和帅帅开玩笑。帅帅看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不在说话,把我的上衣解下,整理着。宋步芳,帅帅的舍友和芳芳熟识,“芳芳,你说怎么回事啊?”芳芳只得把发生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那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找到”芳芳艰难的点了一下头,做了一下肯定,我知道撒谎对于芳芳来说,是有多么的困难。
“你的钱包呢?”帅帅拿出湿巾递给我们。
“忘宿舍了。帅帅,你去买几瓶水吧,我们都没带钱”
“嗯”帅帅顺从的去附近的商店买水,却狐疑的看着我们这不平常的举动。我们几乎是同时把一瓶水一饮而尽,看着真空瘪瘪的瓶子,几个女生被我们的一致弄笑了,她们不知道我们是有多么的渴。
回到宿舍,没人提吃饭的事儿,歪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事实上,我们真的没钱买饭了。而那一夜,志坤并没有回来,他在火车站独自守了四个整夜......。
当我们再次来到工地,原来的楼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下平整的地基,夹杂着几块碎小的混凝土块,我们不得不慨叹人类改造自然的勇气和决心。蒋工头没来,一个带班的工头安排了活计也匆匆离开了,我却没有见到小铁锤,他的强项是拆楼而不是平整地基,莫非他病了还是去了新的工地?
平整工地要比拆楼轻松很多。我和芳芳在蒋工头的照顾下,抬着一台小型的抽水机,慢慢的把管子下到坑洼的地基上,开了电闸,把水慢慢的抽到下水道。
小铁锤的同乡走了过来,抽着烟。“大哥,小铁锤呢?怎么没来啊?”我想问他,他肯定知道小铁锤去哪儿了。
他的老乡怔住了,表情异常的复杂,狠狠地把一颗烟抽掉
“你们不知道吗?”我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急忙站起身来“他怎么了?出事儿了?”芳芳也站了起来。
“是的,就是这个礼拜二,人没了!”他的老乡叹息着蹲坐在地上,掏了几次烟都没掏出来。没了?我不知道没了是什么意思,有种不好的念头袭来,莫非?
“他为了赶进度,不顾危险把墙山下挖了几个洞,本想整扇的把墙放倒,没想到挖的太厉害了,墙往里倒了,砸下去半个脑袋”老乡痛苦的抽搐着“人就这么没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不可能,你别骗我!他干了这么多年,不能从地下掏墙,我都知道,何况是他?”我生气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恨小铁锤。
“跟你说,你还不信!那天,我们拼命地把他扒出来,脑浆子躺了一地,连医院都没送。老蒋和一大堆人把他放在板子上,给他换的衣服,烧了上百块钱的纸,连夜雇的车送回老家的。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是吗?是真的吗?”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是”工友们默默的低着头,回答我的声音小到勉强能听清。真的死了?!我不相信!!我似乎还听见他对我说“孩子,好好念书,以后一定要拔出庄稼地!大人都不容易啊!”
我在人群中仔细的搜索着,我希望这是个玩笑,一个俗不可耐的玩笑;我希望今天是愚人节,在我失望的时候,他能笑着从人群中出来。我失神的看着天空,小铁锤似乎向我走了过来,笑的很和蔼“孩子,你来晚啦,活儿我都干完了。你回去上你的大学吧?”“你为什么要走呢?”我的眼泪流着,小铁锤笑了,笑得很开心“孩子能自理了,咱也算完成任务了,不耽误孩子们的生活了,岁数大了该走了”小铁锤一身轻松的微笑着,还是习惯性的掏出一支烟压在耳朵上。“你还没享过儿女福,你不能走”,“孩子,没有父母是图希回报的。只要你们好,大人的心里比什么都舒坦”小铁锤笑着向我挥了挥手,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工地上,依旧延续着热火朝天的喧嚣,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淡忘,为了这个地方曾经有个民工命丧于此,新的大楼也会拔地而起,住着许多不是盖楼的人,在这里繁衍生息。
“人死不能复生,中午咱俩也去买点烧纸,祭奠一下吧”芳芳劝着我。
中午下班以后,还是那个小摊,依然的车水马龙。就在我们和小铁锤做过的桌子上,依然有人喝着啤酒,吃着煮的发黑的鸡蛋,嘻嘻哈哈的。我强忍着泪水,要了一份水饺。和芳芳拿着买来的烧纸,慢慢的来到我们曾经在半空中奋斗过的地方。纸灰袅袅,盘旋着升上高空。我仰望着高处,希望小铁锤能够收到我们的祝福,希望他在那边不再有劳累。我和芳芳一言未说,默默的烧完了纸,把火浇灭。几个保安大约是看到了烟火,走了过来,只是在我和芳芳的身边看了看,大约他们也知道这里过世了以为平凡却伟大的父亲,没对我们的祭奠加以阻止。逝者如斯夫!小铁锤,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