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房里，少女们舒展着柔软的身体正伴着乐声起舞。细碎的足尖仿佛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无声而灵动。杜鹃望着满屋天使，尽管心中无限自豪，脸上却还是要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二十出头花一样的年纪，都向往着外面的花花世界，要她们心无旁骛的练舞其实并不容易，当然，也有高度自觉的人，比如麦冬。
她望向最中间的女孩儿，露出欣赏的神情。麦冬拥有绝佳的控制力，也有着极强的爆发力，能在平静的音乐中精准地完成每一个动作，也能在温柔转身后猛然变成一座喷涌的火山。她总是孑然于其他女孩之外默默地压腿、练习，疲倦时也总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有天分、肯吃苦，如果不是因为……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番天地。
“好了，姑娘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杜鹃又提了一些要求。之后，女孩儿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去，直到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杜鹃和麦冬两个人。
麦冬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头上的汗，开始了今天的特训。转眼两个小时过去了，汗水淋漓的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杜鹃称赞麦冬的状态很不错，直到这时，女孩儿才终于露出了甜甜的笑脸。
“老师，您觉得我真的可以吗？”
杜鹃瞪了她一眼：“叫什么呢？”
“杜鹃妈妈，我们赶快走吧，一会儿我还要去打工呢。”麦冬抱住杜鹃的胳膊，拖着她往浴室那边走去。
麦冬的练功服早已透湿，杜鹃抚着上面的补丁一阵心疼。当初把她带到北京，她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住在她的身边。一晃十年，她就这样背着书包独来独往，倔强地靠自己生存了下来。
“还差多少钱？”
“不差多少了。”
杜鹃拉住麦冬说：“你这孩子，到底缺多少，我给你。”除了念书、练琴、练舞，还要打两份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杜鹃是唯一知道麦冬秘密的人，她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十年的师生情早已令两人情同母女，也只有在杜鹃身边，麦冬才会放下所有防备，笑得像个孩子。她在杜鹃胳膊上蹭蹭，玩笑似的说：“快了，快了，放心吧。如果到时候还没凑齐，我再问您借。”
杜鹃虽无奈，却也尊重她的倔强。不知不觉，目光落在了麦冬裸露的身体上。
“不然植皮吧，以现在的技术，应该可以修复地看不出痕迹。”
“行！那我再去多打两份工。”
“……”
看着杜鹃的神色，麦冬突然也有点紧张了：“会影响录取吗？”
“你想多了！”杜鹃回过神，“我这次出去，特意去考察了那所学院，真的非常不错，如果倒退十五年，我肯定也想去那里深造。你放心，不会影响考试，我只是心疼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要出去……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
想到这里她颇为伤感，紧接着发现麦冬身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块淤青。她试着戳了一下，麦冬哎呦一声。杜鹃心头的伤感瞬间一扫而空，转而有些恼怒——这孩子难道又去打架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遇见小孩儿被人抢，所以就去帮了个忙。”麦冬毫不在意地答道。
“逗我呢吧，最近怎么那么多抢小孩儿的事儿呢！有个男演员叫许什么的，刚见义勇为来着。”
麦冬俏皮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晶晶亮，直到杜鹃恍然大悟：“哦，难道当时的那个姑娘是你！”
麦冬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杜鹃一面埋怨麦冬没有及时告诉她，一面细细察看她身上的瘀伤。看来看去，倒也没什么大碍。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淤痕竟然还这么明显，足见当时伤得多重！杜鹃又气又心疼，禁不住叨叨了几句。
“你现在是一个舞者，不是街头少女了。你知不知道保护自己的筋骨有多重要！你还想不想跳舞了！以后不要再逞能了！”
麦冬笑呵呵地回应着，火速洗完澡，奔向下一站——回转寿司。
天色已经渐晚，西边一片烧红的晚霞，满街都归家的氛围。麦冬静静地在站牌下等车，车却迟迟不来。身后的报刊亭里，老板娘已经开始烧水准备晚饭，甜甜的玉米香弥散在空气中，引逗地麦冬的肚子突然就抗议起来。也罢，先填饱肚子再去工作吧！想到这里，麦冬开心地跑了上去。锅盖揭开的瞬间，热腾腾的白气扑面而来，然后就见一根根晶莹透亮的玉米拥挤地躺在那里。麦冬感觉幸福死了，她挑了一根嫩嫩的粘玉米，刚准备吃，突然就看到了报刊亭的书墙上有好几个许知非在看着自己，吓了一跳。
还真是无处不在啊，过马路时他在，咖啡店拉琴也是这样，抬头就看到了这张脸，还被活活盯了一个下午。杂志封面上的许知非，挺拔、干净，总是被媒体称作“小鲜肉”。麦冬觉得这种叫法并不准确，他并没有给人“肉”那方面的联想，看着他的笑脸，只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麦冬跳上赶来的公交车，准备去完成她迄今为止最讨厌的工作。还差六万，她在心里默算。除去学费、补习费、水电……这钱估计还要赚好久。
因为正赶上下班高峰，公交车里异常拥挤，车门一开，下去一大波人，刚吞了一口新鲜空气，又呼啦啦挤上来一大拨人，麦冬娇小的身子一下子就撞到了立杆上。她踮起脚尖，很快找到平衡，但是因为已经跳了整个下午，不一会儿小腿就酸胀起来。她又想给自己配辆自行车了，但是回想之前被偷走的那几辆，又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上学、练琴、练舞、打工，大段大段的时间，让小自行车自己去面对城市丛林里的捕猎者，实在是不负责任。还是坐公交吧，挤是挤了点儿，还有电视看呢。
咦，那电视里人是……？
麦冬眨眨眼，那电视里参加综艺节目的不是许知非是谁？他正在和一位女明星手牵手做游戏。只见他把女明星往身下一挡，掉下来的泡沫砖头全砸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人还真是喜欢见义勇为。
麦冬不想过多地去关注他，收回目光无聊地看着窗外。等等，那广告牌上吹胡子瞪眼的不又是许知非吗？这个家伙怎么到处都在！
麦冬闭着眼睛晃了一路，依然无法将他的笑容从脑子里赶走。她匆匆换上工作服，带上橡皮手套，奔进了厨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心情也消失不见——池子里已经堆满了成山的碟子，地上还有两大筐待洗的茶杯。领班的黄毛女摆着一张臭脸，警告她不要再迟到，否则就要扣钱扣钱扣钱。麦冬指了指墙上的钟，没再搭理她，径直走到水池前开始洗碗，心想我这么辛苦赚来的前，怎么可能让你说扣就扣呢？将来一定要用在最有意义的地方，也不枉自己每次这视死如归的心态。
这时候，钟表的指针才真正走到了8点钟。
被无视的黄毛女抱着手臂站在麦冬身后，心说一个无名无姓的小毛丫头牛什么牛，早晚抓到机会整死你。
麦冬早已感觉到身后带刺的目光。小小的后厨看似风平浪静，其实也是一片暗潮汹涌的江湖，领班黄毛女无疑是这片江湖的盟主，支使着各色人等干工作，也干坏事。她看麦冬不顺眼是公开的秘密，没事找茬儿更是家常便饭。究其原因，不过是给麦冬的第一场下马威没有真正威风起来。麦冬就像一面隐形的墙，一声不响地支在那里，看似不碍眼却又让黄毛女这样的人着实堵得慌，不论是明枪还是暗箭都无处施放。于是黄毛女就找借口辞退了另一个刷盘子的小工，将所有的碗碟杯具都交给麦冬，每天掐着点儿站在门口等麦冬迟到。只可惜，她的这些手段依然没有换来麦冬的任何反应。人家每天踩着点儿上班却从不迟到，餐具堆成山也没句抱怨，恨得黄毛女牙根儿发痒。头天晚上，她还听见两个捏寿司的小伙儿评论后厨的美人儿，竟然将麦冬这样一个柴火棍儿身材的小丫头片子赞成一枝花儿。
他们瞎吗？
我就不信你没有破绽！大姐头将仇恨的目光狠狠钉进麦冬的脊柱，终于转身走了。
麦冬洗个不停，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天的事情。当时，自己只注意到了抢小孩儿的人，一路追过去，没想到许知非会横着冲出来。原以为他既然敢冲出来，肯定是有两下子的，结果竟然就只是冲出来而已，还要自己上去跟人拳脚相交。
麦冬清了清水池，搬上来一筐茶杯。回忆起他望向自己时傻呆呆的表情，解领带时一脸的困惑，还有那句多余的自我介绍，麦冬很想笑。说他呆吧，他又有聪明的时候，剧组见面还有制止人肉那两次，谨慎又细心。其实选择找他帮忙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自己的踪迹是绝对不能暴露的。当然这样做也有很大的风险，毕竟，要一个明星放弃炒作机会有些不可想象。
没想到，他竟然做到了。
也许，他人还不错吧。
想这么多干嘛，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